自從弘帝下旨那一刻起,皇宮上下就開始籌備太子大婚的諸多事宜。除夕剛過,又趕上了新年的喜慶,宮中更是繁忙一片。而後幾經考慮,挑選了良辰吉日。大婚之日終于落實,定在了下月初六。
清早,東骁天就來到平樂宮外等候。
按照慣例,每年過完春節,就要齊齊趕去廣寒寺敬香祈福。
明珠已經穿戴齊全,她并沒有聽從風戰修的警告,仍舊是那一身白裙。夏兒攙扶着她走出平樂宮,明珠擡頭瞧見了東骁天,笑着喊道,“骁天哥哥。”
“走吧,娘娘們也應該都已經趕去了。”東骁天低頭說道,眼底占滿了她俏麗的身影。如今的她,已經長成了曼妙的女子,不再是那個扯着他的衣角撒嬌哭鬧的小明珠。他有些情不自禁,輕聲贊美,“我的明珠,變漂亮了。”
“漂亮?”明珠睨了他一眼,調侃道,“骁天哥哥意思是說我以前不漂亮嗎?”
“我可沒有這個意思,隻不過現在比以前更漂亮,女大十八變哎!”
“你貧嘴……”
兩人一路有說有笑,趕往太和殿。
當東骁天與明珠趕到的時候,太和殿内已經聚集了許多人。
弘帝端坐于金銮殿,皇後娘娘坐于次座。金銮殿下,文武百官站于左側,而諸位妃子娘娘以及數位小公主則站于右側。中間讓開一條道,東骁天與明珠兩人一前一後走進殿來。明珠的視線掃視過人群,對上了風戰修。
隻見他一身黑色蟒袍,精壯内斂,雙眸迸發出一絲陰郁。
明珠索性将他忽略不去理會,與東骁天兩人走到大殿中央停步,齊聲喊道,“父皇萬歲萬萬歲!母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人都到齊了!好!出發!”弘帝沉聲道。
一行人立刻動身趕往廣寒寺。
弘帝與皇後娘娘率先出了太和殿,諸位妃子娘娘與數位小公主随後而出。末了,官員們也陸續出了太和殿。隻剩下東骁天、明珠、風戰修以及即将成爲太子妃的柳水瑤。柳水瑤氣憤滿滿地望着風戰修,耍着小孩子脾氣。
她故意走到東骁天身邊,嬌縱地說道,“你和我一起走吧。”說完,她邁開腳步朝着殿外走去。隻是走了幾步,也不見人跟上,她又是氣惱地回頭。身後的三人全都伫立于原地不動,反倒是盯着她看。
柳水瑤不是滋味,覺得顔面挂不住,“東骁天!你到底走不走?”
“恩。”東骁天無奈地應了聲,望了明珠一眼,視線掃過風戰修,這才踱步走到柳水瑤身邊。柳水瑤癟了癟小嘴,繼續邁開腳步,兩人走出了太和殿。
殿内,隻留下幾名太監宮女。
明珠低下頭,也跟了上去。
她這一動,風戰修也動身走到她身邊。明珠沉默不語,卻是加快了步伐。風戰修卻握住了她的小手,偏要她與他并肩而行。他不動聲色地冷笑,低聲說道,“本王好象對你說過,不許穿這身衣服!怎麽?将本王的話當成耳旁風了?”
“很抱歉,王爺,我沒聽見。”明珠随口說道,滿是敷衍。
風戰修聽見她這麽說,笑得更冷了,“好一個沒聽見。”
廣寒寺
寺院周遭派了侍衛重重把守,都城的子民們卻擁擠于寺外的大道上,連連跪拜。衆人在寺院内祈福,不時聽見寺院外傳來的跪拜聲,“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天佑大興,天佑吾王——”
寺廟香火鼎盛,方丈圓真禅師年愈百歲,花白胡須,慈眉善目。
一行人敬香祈福,而後各自行事。
柳水瑤與幾位妃子娘娘在一起,她扭頭環顧,似乎是在尋找誰。直到瞥見那抹白色身影,眼底蹿過一抹不屑,對着幾位妃子娘娘笑笑,柔聲說道,“各位娘娘,水瑤去去就來。”而後她又是松開了芙妃的手腕。
芙妃早就注意到了明珠,也察覺到了水瑤那點小心思。她急忙拉住了柳水瑤,不急不慢地問道,“瑤丫頭,你去哪兒?”
“哎呀!芙妃娘娘!”柳水瑤不依地喊了一聲,小聲道,“您放心,我絕對不闖禍。”
“我可不信,你還有不闖禍的時候?”芙妃還是不打算放她走,一雙美眸生波,徐徐望向遠處的明珠,又是說道,“不如跟我去上香?”
“我就不去了!芙妃娘娘,回頭見。”柳水瑤瞧見明珠的身影轉過轉角消失不見,她嘟哝了一聲,急忙甩開芙妃的手,追了上去。
芙妃望着她遠去的嬌小身影,默然不語。
怡靜的寺廟後院,參天銀杏發出嫩芽,一片綠意昂然。
明珠獨自走到這株銀杏前,忽然想起在現代時所讀的書本,隻剩下零星記憶,她呢喃念道,“落葉喬木,雌雄異株……”
“夜明珠!夜明珠你給我站住!”柳水瑤沖了出來,嬌縱的女聲喊道。
明珠停了聲,狐疑地扭頭望去。瞧見了柳水瑤,她開口喊道,“柳小姐。”
“不要喊我!”柳水瑤幾個大步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着她,“我和你不熟,所以你不要喊我!”
“那我喊你什麽?皇嫂嗎?”明珠微笑。
柳水瑤臉上一紅,又是苛責道,“我告訴你,你不要以爲自己嫁給了戰修哥哥,就了不起。戰修哥哥才不喜歡你。”
“那他喜歡誰?”明珠聽見她這麽說,直覺地問道。
“反正他不喜歡你。”柳水瑤支吾着說道,又是瞪向她。
明珠見她這般模樣,當下明白她喜歡風戰修。可她不明白的是風戰修和她又是什麽關系?想起先前後花園的情形,看來風戰修與她之間的确不一般。她忽然就記起了公孫晴明那晚說了一半的話,他說風戰修有一位珍惜的人。
難道說,晴明所指的那位就是眼前的柳水瑤嗎?
柳水瑤一雙小手不安地揪緊衣擺,擡頭對上了她,再次嗆聲道,“如果不是因爲皇上指婚,戰修哥哥才不會娶你,他根本就不喜歡你。而後,我……”
她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輕,“我也不用嫁給你那位太子哥哥東骁天。”
柳水瑤一番話點破了明珠心中的疑問,她望着柳水瑤,所有的一切開始明了。
爲什麽風戰修這樣對她,爲什麽他要這樣折磨她,隻因爲父皇拆散了他的美好姻緣,強行将她賜婚于他,又将柳水瑤賜婚給骁天哥哥。原來是這樣,她終于找到了他如此陰晴不定的理由了!
原來如此!
此時,沉沉腳步聲響起。
明珠低着頭,思緒微微有些亂。
柳水瑤急忙回頭望向來人,瞥見了那道黑色傲然的身影。風戰修冷着一張酷臉,依舊如那日一般冷漠對待。而她眼中閃爍過一絲驚慌,剩下的卻滿是女兒家的單純癡戀。朝前走了一步,輕聲喊道,“戰修哥哥。”
“冷嗎?”風戰修卻走到明珠身邊,沉聲問道。明珠不說話,他也不在意。隻是将手中挽着的披風披在她身上,又是親昵地替她系好鬥篷,語氣十分寵溺,“雖然是春天,可是天氣還很涼,不要穿那麽少。”
柳水瑤見他對自己依舊不理不睬,又見他對明珠呵護關懷,氣得小臉通紅,轉身奔走。
等到她一走,明珠伸手扯着身上的披風,冷聲說道,“我不需要。”
“不準脫!”風戰修一把握住她的手,制止她的行爲,“本王不準你脫!”
“王爺是在關心我是否會受涼,還是想要作戲給她看呢?”明珠沉靜地望着他,眉宇微微蹙起,有一絲惆怅,“我真得沒有想過要嫁給你,也沒有想過要拆散你們。如果說你娶我是不得已,那麽我嫁你也同樣是不得已。”
風戰修卻輕笑出聲,低下頭湊近她的耳邊譏諷道,“你以爲水瑤嫁給他,他就不會這樣對她?”
“不會!”明珠回答得幹脆,輕聲說道,“絕對不會!”
風戰修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神情陰郁,“你就這麽肯定?”
“是!我就是這麽肯定!骁天哥哥絕對不會像你這樣!他娶了柳水瑤,一定會好好待她!你以爲人人都像你?殘暴、無情、冷血!”明珠迎上了他。
“你憑什麽這麽肯定?”風戰修松了手,饒有興趣地問道。
明珠眯起眼眸,鎮定地說道,“不知道王爺是否還記得,王爺當時說骁天哥哥下毒,還說我偷了王爺的東西。如今,鐵征安然無恙,王爺該作何解釋?”
“你覺得是本王找了法師做了障眼法,迷惑了你誤導了你,又或者那也是本王安排得一出戲,是不是?”風戰修朝她逼近,明珠一步一步往後退,他笑着,嘴叫勾勒起的弧度卻有幾分孤寂,“所以,你這麽肯定!”
“其實東骁天和我是同一類人,你看錯他了。”他出手甚快,摟住了她的腰。
“骁天哥哥根本不是那種人!”明珠懊惱地反駁,雙手抵住他的胸膛。
“夜、明、珠。”他一字一字喊出她的名字,幽幽說道,“你心裏早就認定了東骁天,所以不管他有沒有做,你都信他。在你眼裏,就算他做了,也是沒做。相反,哪怕我沒有做,你隻當是我做的。”
風戰修的目光深邃,望盡她的眼底,仿佛觸及到她的内心,“本王就這麽讓你不可信嗎。”
被他這麽一望,明珠整個人一怔。
思緒被攪亂,被這樣一雙眼眸攪亂。她慌張地回過神,咬牙切齒地說道,“好!你說我不信你,那麽我現在問你,是不是因爲柳水瑤嫁給骁天哥哥,所以你氣惱,所以你這樣對我!你喜歡柳水瑤,是不是!”
“不是!”風戰修回答得同樣幹脆。
“哈哈哈——”明珠大笑起來,笑他的回答,“風戰修,戰王爺,你這樣讓我如何信你?你分明喜歡柳水瑤,你都不敢承認,還讓我怎麽信你?”
夏兒在這個時候尋了來,尴尬地說道,“王爺,主子,時候到了,該回了。”她說完,急忙轉身,不再打擾。
“放手!”明珠推開了他,他的手一松,她從他身邊緩緩走過。
風戰修突然沉沉開口,笑得嘲蔑,“難道你敢?難道你敢承認?你喜歡……”
“我敢!”明珠硬聲打斷他的話語,哽咽地說道,“或許在别人眼中很不可思議,我和他是兄妹,我不應該喜歡他,也不能喜歡他。可是我就是喜歡他,我就是喜歡我的骁天哥哥,那又怎麽樣?亂倫之戀又怎麽樣?”
“沒有人能阻止我喜歡,就算我無法和他在一起。風戰修,你可以想盡辦法折磨我,可你無法阻止我的感情。”
風戰修身軀一僵,眼底泛起幾分異樣深邃,似有千萬種琉璃光芒。
“呵呵,你夠坦白,也夠誠實。”他扯起嘴角,幽幽說道。
明珠無畏無懼,邁開腳步淡定走去,動了動唇,她的聲音很輕,“感情的事情,我沒有演技。我和你不同。”
聲音漸漸遠去,人也一并漸漸遠去。
風戰修望着千年銀杏,半晌無語。
祈福敬香結束,官員們紛紛上馬,妃子娘娘們帶着小公主也各自坐入馬車之中。而都城子民的朝拜聲仍舊絡繹不絕,連綿四起,呈現出盛世繁華。
天佑大興——
天佑吾王——
弘帝與皇後娘娘走出廣寒寺,準備上金銮車。弘帝突然停步,扭頭望向身後,似乎是在尋找着誰的身影。皇後娘娘微笑以對,輕聲問道,“皇上,您在找明珠與水瑤那兩丫頭嗎。”
“這兩丫頭也不知道去哪兒了。”弘帝沉聲道。
“骁天,你可有瞧見明珠與水瑤?”皇後娘娘轉而問道。
東骁天一直陪伴與弘帝與皇後身邊,半步也沒有離開。他立刻低頭回道,“回母後,兒臣不曾瞧見。兒臣這就去尋來。”
“不必了,已經來了。”弘帝瞥見從人群後頭蹿出的一道嬌小身影,頓時龍顔大悅。
皇後娘娘與東骁天兩人尋聲望去,隻見柳水瑤癟着小嘴,好象是在生悶氣。皇後娘娘抿嘴一笑,朝她招了招手,柔聲喊道,“瑤丫頭,到這兒來!皇上念叨你呢!”
“來了!”柳水瑤聽話地奔上前去,扶身喊道,“皇上,皇後娘娘,太子殿下。”
皇後娘娘見她嘟着小嘴,忍不住打趣道,“瞧瞧,誰又惹你不開心了。”
“還有誰,不就是……”柳水瑤滿腦子方才的事情,一時沒有顧及,差點兒說漏了嘴。當下回了神,她急忙收聲,改口道,“不就是……水瑤昨兒個沒睡好,剛才又吹了些風,所以頭有些疼。”
“頭疼?那要快些回去才是。”弘帝笑着說道,“柳愛卿,一會兒你就不用擔心了,讓骁天送水瑤回府即可。”
“兒臣遵旨。”東骁天應道。
柳青作揖道,“臣女讓皇上、皇後娘娘惦念了,有勞太子殿下。”
柳水瑤不再說話,負氣地站在一邊。
此時,明珠徐徐走來,而風戰修跟随在後。兩人一前一後,神情并無異樣,倒也看不出什麽端倪。東骁天卻沉了眸,同樣不作聲。弘帝見他們平安無事,這才放下心來。轉身邁開腳步,與皇後一起上了金銮車。
明珠與柳水瑤各自鑽入馬車,而風戰修與東骁天紛紛飛身上馬,英姿飒爽。
“起駕——”一聲令下,隊伍朝着皇宮浩蕩前行。
離了廣寒寺,一路上除了朝拜的子民,倒也安然無事。東骁天騎在寶駒之上,卻是時刻注意着周遭的一切,謹防有刺客偷襲。每次出巡都會惹來一批賊子觊觎,讓人防不勝防。如今正是緊要關頭,可不能有半點纰漏差池。
明珠坐在馬車内,握緊了手中的寶珠。夏兒也不說話,隻是乖順地在一旁陪伴。
隊伍順利過了兩條大街,再過前方的東大街,就可瞧見皇宮了。
跪拜在地的子民中有幾個農夫裝扮的漢子,突然眯起眼眸互望一眼。刹那間,眼中迸發寒光,微微點頭示意,從後邊的草堆中取出大刀,縱身飛過阻攔民衆的侍衛,殺向了隊伍中央。隻聽得尖叫聲、馬蹄聲以及侍衛們的叫喊聲此起彼伏而起。
“快!有刺客!”
“護駕!保護皇上!保護娘娘們以及公主們的安全!”
馬匹受驚擡起前蹄,噴着渾濁的氣,大臣們吓得臉色蒼白。而馬車内的妃子娘娘們驚慌失措,隻得抱住了小公主。柳水瑤心中害怕,卻也忍不住探出頭來。明珠直接撩起簾子,張望外面的情形。
隻見那幾個刺客各個身手不凡,與侍衛們撕殺成一片。鮮血流了一地,斷手斷腳滿天飛。東骁天與風戰修兩人立刻拔劍飛身殺入重圍,場面頓時混亂。東骁天瞧見那刺客朝着金銮車殺去,他立刻追随,“大膽反賊!還不快給本殿束手就擒!”
風戰修奔向了幾輛馬車周遭,一劍橫掃了數名刺客,各個人頭落地。
“啊——”柳水瑤驚恐地大喊一聲,雙腳一軟,跌坐在馬車内。
明珠瞧見風戰修大開殺虐,暴戾如地獄而來的修羅,即便是在護駕,卻連殺人也眸中帶着冷笑,仿佛一個生靈在他眼中不過隻是草芥。她不忍心再看,立刻放下了簾子。隻是更将手中的寶珠緊握,心中暗暗祈禱。
身旁的夏兒卻一反常态,不似往常那般得鎮靜。
突然,數十名刺客分成三路,舉着大刀朝着各自的目标奔去。而這三路目标分别是弘帝與皇後娘娘所坐的金銮車,還有柳水瑤以及明珠所坐的馬車。刺客的目标針對十分明确,看來早已計謀多時。
東骁天急于保護弘帝與皇後娘娘,眼睜睜地瞧着那刺客往明珠的方向而去,他急得吼道,“保護公主!快去!”
“是!殿下!”侍衛們急忙奔了過去,一陣刀光劍影卻無法阻擋那幾名窮兇極惡的刺客。
風戰修眯起眼眸,注目于前方。他剛想上前,卻聽見柳水瑤聲嘶力竭地求救聲。柳水瑤在慌亂中瞧見了風戰修,哭喊道,“啊——救命啊!救命啊!戰修哥哥,救命啊!戰修哥哥救我——”
“衆離!”風戰修朝着身後的衆離大喝了一聲,而後提氣飛向柳水瑤。他劍中帶着内勁,長臂一橫,劍氣四射,那些舉刀正要行刺的刺客瞬間被辟成兩半,鮮血噴灑向四周,如死屍一般倒在了地上。
柳水瑤被這血腥的一幕所吓,隻覺得眼前一黑,頓時昏了過去。意識彌留的刹那,喃喃喊道,“戰修哥哥……”
風戰修眸光冰冷,嘴角勾勒起殘忍的笑意。殺人隻是眨眼之間的事,不作任何考慮。
東骁天還在與那幾名刺客周旋,以身體作肉牆,不要命地護住金銮車。銀劍砍向刺客的腰部,硬生生砍得腸子也迸出。他又急忙回頭望去,卻見刺客的大刀砍向了明珠所在的馬車。而自己一時無法分身,恨得咬牙切齒,卻又沒有辦法。
他提了一顆心,大吼一聲,“明珠——”
衆離奉命去護明珠,卻被五名刺客團團圍住。
而後邊又有一撥刺客縱身而過。
馬車内,明珠聽見這聲焦急得呼喊聲,手中的寶珠差點掉落在地。她擡頭,卻見簾子被人用刀辟碎。那把白花花的刀刃朝她直直襲來,她一時愣在原地,沒了反應。而一旁的夏兒卻突然有所動作,瘦弱的臂膀一伸,推向了明珠。
她的力氣突然驟增,直接将明珠推出了窗外。
明珠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卻見夏兒用身體護着她随她摔出馬車。夏兒的雙眼在這個時候顯得格外鋒芒,那是明珠不曾瞧見過的。她的視線一陣恍惚,卻聽見夏兒彷徨痛苦的女聲,“主子……主子……”
“夏兒?”明珠伸手去抱她,可是身體已經傾斜,無法保持平衡。
兩人雙雙飛出馬車,摔在地上後滾了幾圈。
而那刺客首次刺殺不成,繼而再次追殺。
明珠悶哼一聲,疼得身體好象散了架。夏兒的小臉糾成一團,吃力地起身,試圖想要去扶她。可她扭到了腳,腳踝微動,就痛得斷裂一樣。夏兒還在扯着她,焦急喊道,“主子,快起來,主子……”
“好疼……”明珠也想起來,可她就是動不了半分。
眼見那刺客的大刀砍來,慌張中,明珠奮力将夏兒推開了,“别管我!”
“主子!”夏兒的哭喊聲哽咽。
刺客已經近在咫尺,明珠任命地閉上了眼睛。忽然,胸前被利刃所傷,割破了肌膚,身體好象要破碎了。一瞬間的噬骨,讓她嘗到了從未有過的痛感。口腔中迅速彌漫起血腥味道,頭腦也一陣暈旋。
忽然,那刺客慘叫了一聲,“啊——”
明珠微微睜開眼,瞧見一把劍從刺客的胸口直接穿過,正中心髒。
那刺客瞪大了雙眼,吐出一口血。
刺客在明珠面前倒了下去,在他身後卻是風戰修倨傲果猛的身姿。他高大的身軀将她完全籠罩,居高臨下的姿态竟然比皇帝更有氣勢,宛如天神降臨。黑袍在風中翻滾,他的手中沾染了鮮血,甚至還噴濺至那張俊容,看上去血腥殘忍。
而他卻還在笑,明珠輕易察覺。他爲什麽笑?
“你……”明珠剛想開口說些什麽,可眼前卻漸漸模糊。巨大的黑暗向她湧來,她無力抵擋。他卻單手将她摟入懷裏,讓她徹底依偎向他。明珠氣若遊離,胸前的刀傷讓鮮血從身體裏孜孜流淌而出,瞬間染紅了白裙。
風戰修,你笑什麽……
又有三名刺客飛身而至,風戰修一手摟着她,一手與刺客作戰。他旋轉劍身,直接将其中一名刺客的人頭砍下。另兩名刺客頑固,一人攻擊風戰修的左側,一人将刀砍向了明珠。風戰修摟着明珠,行動不再自如。
可他偏偏又不放開她,而後右手一擡,将她完全護衛。
那刺客的大刀就朝着風戰修的右手狠狠砍去,割了一道大口子,頓時血泠泠。
“王爺!”衆離急步奔來,握緊了劍柄,直接刺入刺客的後背。劍身捅着那刺客的身體,衆離腳下提勁,捅着他一路前行,而後反身擡腿踹向他的胸口。刺客吐出一口鮮血,被踹向了石牆,重重地摔至地上,雙腿一挺,死了。
衆離又奔到風戰修身邊,沉聲問道,“王爺!您受傷了!”
“白玉止血散呢?快拿出來!”風戰修卻根本不管不顧自己的傷口,隻是大吼一聲。
“是!”衆離立刻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
風戰修滿是鮮血的手抓過小瓶,急忙拔了瓶蓋,将白色的藥粉倒在她的傷口上。竟然連自己也沒有發覺,他嘴角勾勒的弧度凝滞了。而衆離望着他慌張得替明珠上藥,頓感驚奇,這可以說是難得一見。
他跟随王爺那麽久,什麽時候見過王爺緊張?
“明珠!”東骁天奔了過來,瞧見明珠滿身是血,他心中一沉,俊容陰霾。
夜漸漸深了,皇宮内一片寂寥,卻還殘留着一絲餘波。白天那一場突如其來的劫難,使得人心惶惶,無法平靜。弘帝、諸位娘娘以及幾位小公主雖是安然無事,可回宮後也宣了太醫診治。爲了不讓弘帝擔憂,東骁天刻意隐瞞了明珠的傷勢,隻爲了讓他休養。
此刻,平樂宮中卻燈火通明,宮女太監陸續進出。
明珠被刺客砍了一刀,其實受傷甚重。最嚴重的是血止不住,等到失血過多,即便是神仙在世,恐怕也是回天乏術,無法醫治。她躺在床塌上,虛弱的小臉,一身冷汗。黑發貼着臉頰,剛換上的被褥再次被鮮血浸濕。
“主子?主子!太子殿下,王爺,您救救主子!”夏兒已經失聲痛哭,跪拜在地。
“怎麽還在流血?你們這些太醫是做什麽的?還不快給本殿治啊!”東骁天望着床塌上昏迷不醒的明珠,心中如火在焚,“若是治不好她,你們全都活不了!”
“臣遵命!”太醫們跪在地上,顫聲回道。
太醫們驚恐慌張地上前診治,可是明珠就是血流不止。
風戰修獨自坐在椅子上,衆離拿着紗布替他止血,“王爺,傷到了手筋。”
風戰修卻對于自己的手傷視若無睹,滿不在乎,仿佛這傷不是自己的。他隻是默然地望着某一處,久久沒有回神。漆黑的雙眸,眸底滿是深邃,一片霧朦朦,遮掩了精光。他怔忪的樣子,似在考慮些什麽。
衆離将紗布纏繞好傷口,而後靜待一旁。
卧房内,衆人早已亂作一團。太醫們束手無策,不管如何止血,不管用何種藥粉全都不管用。傷口就是不結痂,依舊血流不止。隻瞧見一盆盆的清水由太監宮女們端出,不消多時化爲血水端出。時辰點滴而過,宛如生命的沙漏流逝一般。
明珠昏厥不醒,氣息也越來越虛弱了。
衆離望向明珠的方向,心中一驚。難道是……
“一群無用之人!一群庸醫!”東骁天氣紅了眼,急得胸口一陣發悶。他憤怒地咆哮,伸手指向滿殿的太醫,“你們不是一個個很厲害嗎?到了關鍵時刻,就不行了?快給本殿治啊!還站在那兒作什麽!腦袋不想要了嗎?”
東骁天發瘋一般奔到床沿,低頭望去,隻見明珠奄奄一息,呼吸都微弱。他握住了她的小手,喃喃說道,“哥不會讓你有事的,哥絕對不會讓你有事的。”
“唔——”明珠呻吟出聲,蹙起了秀眉。
“快給我止血!”東骁天又是大吼一聲,猛地伸手抓過宮女手中的止血藥粉。他慌了手腳,試圖想要替她止血。可是不管灑多少藥粉,全都無濟于事。她的傷口好象具有别樣的感染力,不停得擴張,直到她身體内的血流盡爲止。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眸,彷徨地質問,“怎麽回事?怎麽會這樣!”
“明珠!你告訴我,我該怎麽救你?明珠?”東骁天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他的手将她緊緊握住,舍不得松開,就怕閻王派了小鬼來收了她。她一向怕黑又怕鬼,小時候經不起半點神怪的玩笑。
好幾次,她都被他吓哭了。
東骁天抓着她的手貼向自己的臉龐,沉聲說道,“哥以後再也不會了,再也不吓唬你了。哥不好,你不要離開,明珠,你别離開……”
風戰修卻突然起身,頭也不回地離去,那樣決然。
衆離跟随而去,望着他的背影,知道他已經做了決定。
等到出了平樂宮,兩人飛身躍上屋頂,踏着宮牆急步而行。兩條身影在夜色中朦胧,月光灑向風戰修挺拔的身影,勾勒出他剛毅魅惑的側臉。他行動迅猛,宛如夜鷹在空中飛翔。衆離内力不夠,一下被他甩得遠遠的。
烏雲罩了明月,夜色忽然間沉滞。
一道黑影蹿入前方府邸,淹沒于夜色中。而後又有一道身影追了上去。
清風吹拂,烏雲徐徐掠去,府邸的牌匾借着月光照亮了那幾個大字“戰王府邸”。
風戰修前腳奔入舊肅殿,立刻取了火匣子燃了燭火。登時,舊肅殿中閃起隐約光芒。風戰修獨自走到書房,按下了某個機關。隻聽見沉沉聲響,牆壁因爲機關而旋轉開暗格,一隻黑如墨色的盒子呈了上來。
風戰修眼眸一沉,猛得伸手,将盒子吸到掌中握緊。
他轉過身,卻見雲霓站與書房外。她上前一步,輕聲說道,“王爺,這是您找了許久的東西,世間恐怕再也難尋。”
風戰修默然不應,飛身一閃,猶如一陣風飄過雲霓身邊,消失不見。
誰歎息了一聲。
“王爺呢?”衆離還是遲了一步,望向雲霓問道。
雲霓回過頭,瞥向王爺方才離去的方向,隻是困惑地說道,“衆離,王爺取了那味藥。”
衆離聽見她這麽說,确定自己方才心中所想并沒有錯。他知道王爺現在要去何處,一定是趕回平樂宮。公主的性命危在旦夕,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他卻松了口氣,朝前走了幾步,回頭說道,“我去了。”
“衆離。”雲霓喊了一聲,衆離果然停步,她又問,“難道王爺不想救小姐了嗎。”
他沉默地想了半晌,這才沉聲說道,“王爺現在更想救公主。”
一個來回花了些時辰,當風戰修趕回平樂宮的時候,天色朦朦亮。他猶如旋風奔進卧房,手中緊緊抓着那隻黑如墨色的盒子。氣息沒有半分紊亂,沉着自如。他踱步走過太醫,突得加快了步伐,奔向床沿。
東骁天沒有任何辦法,僵坐在床沿,抱着明珠一動不動。她的臉色蒼白如紙,血染了一床被褥,讓人瞧得觸目驚心。而東骁天念念有聲,不知道在呢喃些什麽。依稀可以聽見,他反複重複着那句話。
“明珠,你别離開,你告訴哥,哥該怎麽辦……”
風戰修劍眉一凜,沖到床沿,對着東骁天喝道,“不想她死,就馬上給我讓開。”
東骁天被他這一聲吼驚得回神,詫異地扭頭,卻見他一臉堅決。即便自己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可還是起身讓出了位置。
風戰修不予理睬,徑自坐在床沿,将明珠摟入懷中。
他将手中的盒子打開,隻見透明的琉璃碗中盛有一滴溫潤的液體。那液體無色透明,卻有一股腥臭,在房間内肆意彌漫。他将琉璃碗湊到她口中,卻被東骁天硬聲制止,“等等!這是什麽東西!”
“太子殿下若是不信臣,臣現在就走!”風戰修陰郁地吐出這句話,似被激怒。
東骁天沉聲喝道,“最好不要耍什麽花樣,如果你治不好她,本殿唯你是問!”
風戰修嗤笑了一聲,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另一隻手将那滴液體喂入她的口中。
明珠服下了那藥,卻被其腥臭味所惡。
風戰修急忙用手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吐出來。他又是伸手取過一旁的止血藥粉,均勻有緻地灑在她胸前的傷口上。
身體内仿佛有火在燒,明珠疼得發出了嗚咽聲,痛苦不已。
“明珠!”東骁天見她疼痛難忍,大聲吼道,“風戰修!你到底給她吃了什麽!”
風戰修沒有理會,灑藥粉的動作不停。他凝眸望着她的傷口,眼中閃爍過幾分焦慮不安。耳邊,不斷響起她的嗚咽聲。
他低下頭,沉聲命令道,“不許死!撐下來!本王不準你死!夜明珠!聽見了沒有?”
這一聲怒吼猛然響起,明珠蹙起的眉頭更是皺緊成一團。
衆人隻見原本一直鮮血不止的傷口奇迹般得凝結,不再流血。感慨驚奇之餘,卻也好奇王爺到底給公主服了什麽東西,怎麽會有如此功效?而這傷口卻有奇怪之處,爲何就是止不住血!難道這刀上有詭異之毒?
“主子!上天保佑!主子平安無事!”夏兒見她轉危爲安,淚中帶笑。
老太醫急忙上前,驚奇道,“這真是神奇啊!傷口已經開始凝滞,公主化險爲夷。王爺,您的藥真有效用!臣鬥膽一問,王爺這藥是何物?”
“金蟾蜍之淚。”風戰修将明珠平放于床塌,幽幽吐出五個字。
這聲回答出了口,太醫們頓時一陣愕然。
金蟾蜍、金蟾蜍之淚?
太醫們互相對視了一眼,老太醫又是問道,“王爺,老臣确有聽過金蟾蜍之淚,隻是這世間真有此物?”
傳聞,西域有一片火海,火海周遭的火岩石中有金蟾蜍繁衍。
金蟾蜍,又名“七命蟾蜍”,它隻活七天,每活一天,身上的赤金色就會自然加深一分。七日之後,渾身化爲赤金色,燃燒于陽光之下。金蟾蜍臨死之前,落下一滴眼淚,被稱爲“金蟾蜍之淚”。
據悉金蟾蜍之淚素有神奇功效,能讓将死之人回魂,也能讓滿身濃瘡之人恢複原有容貌。隻是這金蟾蜍極爲罕見,世上幾乎無人親眼所見。西域的沙漠,風沙一起,會讓人迷失方向。往往尚未尋到金蟾蜍,就死于非命。
種種緣由,金蟾蜍與其淚,成就了西域神秘傳說。
隻是今日竟然有幸得見?
風戰修深深注目了一眼明珠,沉聲道,“确有此物,你們方才也瞧見了。”
“公主萬幸!公主萬幸啊!”老太醫欣喜若狂,顫聲說道,“王爺,老臣還有不情之請,這木盒能否贈予老臣?”
風戰修站起身來,将木盒遞向老太醫,“本王留着也無用。”
“老臣謝王爺賞賜。”老太醫跪拜在地接過木盒,視若珍寶。
東骁天一時間狐疑不已,隻是見明珠平安無事,頓時松了口氣,卻還是心悸。而那份困惑也愈發膨脹,視線瞥向風戰修,目光一陣冷冽。
爲什麽他能救明珠?爲什麽他知道普通的止血散無法治療?
而他理應讨厭明珠,恨不得她死了才對!他竟然要出手相救?
風戰修轉身走出卧房,東骁天不動聲色地尾随。
天已拂曉,初晨的旭日冉起。
風戰修獨自一人漫步走出平樂宮,他自然注意到身後有人追出,卻沒有停下步伐。東骁天追出來後,朝着他的背影沉聲質問,“風戰修,你怎麽知道普通的止血散沒辦法治療明珠?還有,你爲什麽要救明珠?”
“你不是很讨厭她嗎?”
先前兩個問題,東骁天并不緊張,隻是這最後一個問題,他卻是很緊張。
難道說,風戰修對明珠……
風戰修隻是揚起嘴角,笑得雲淡風清。他的男聲格外深沉,有一絲詭異,“太子殿下,公主已經是臣的妻子,臣又怎會見死不救?臣隻希望太子殿下日後娶了太子妃,也記着臣這次出手相救。”
“你當真隻是如此作想?”東骁天似是不信,他這樣的男人,會爲了柳水瑤,将金蟾蜍之淚獻出救明珠一命?
風戰修輕笑出聲,徐徐說道,“信不信在于殿下。臣告辭。”
而平樂宮的卧房内,夏兒在床沿服侍,擠了臉巾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身體。她望着昏迷不醒的明珠,一陣猶豫難抉。末了,還是垂了眼眸。而昏厥中的明珠隻感覺身體很輕很輕,整個人更是昏昏然。
四周漆黑一片,那種黑,伸手不見五指。
忽然轉爲無邊無際的空曠,亮得白茫茫。
那個消失不見許久時間的地府小鬼突得出現,他半空而坐,跷着二郎腿,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
她詫異地擡頭,奔到他面前。
小鬼低頭望着她,嬉笑地開口,“公主殿下,日子過得怎麽樣?”
“你!是你!”她瞪大了雙眼,急急喊道,“幽冥!我不想留在這裏!你讓我回去好不好?我不想再留在這裏了!”
小鬼幽冥又半躺于空中,搖頭說道,“這可不行。”
“那怎麽辦?幽冥!明明是你勾錯了魂,爲什麽要讓我承受這些!爲什麽我要成爲該死的公主!”她氣憤懊惱,沖着幽冥怒吼道,“我不是夜明珠!我不是她!”
“好啦,你想回去也不是沒有辦法,隻是……”幽冥的身影幻化爲黑影,猛得蹿到她面前。
他的唇一張一合,在說些什麽,可她卻聽不見了。
她試圖想要聽清楚,朝前走了一步,立刻墜落無邊深淵。
“啊——”明珠虛弱地叫喊,猛得睜開眼,又因爲虛弱而閉上了。
東骁天湊近了她,擔心地問道,“怎麽了?明珠?是不是哪裏痛?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