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頓時反趴在床塌上,他伸手慢慢地替她褪去衣服。登時,三條大刺刺的鞭痕映入風戰修的眼底,與背部的肌膚相比,已經呈現猙獰粉色。
他直覺地皺眉,手指輕觸鞭痕邊緣,道了兩個字,“疼嗎。”
“解開我的穴道,我不需要你上藥。”明珠咬牙怒喝,就算疼也不關你的事!
風戰修将手探進瓶中,沾了透明膏體,替她上藥,“抹了這藥,就不會留下疤痕。”
“我不要你假好心。我不要。”明珠反感地排斥。隻是這藥膏沒有任何味道,剛剛沾上肌膚的時候有些涼涼的,而後就不痛不癢。
風戰修應着她的話,“恩,你要的,你要的。”
就在“我不要”以及“你要的”中,上藥完畢。
風戰修将她的衣服披上,手指指間卻不懷好意觸過她胸前。明珠渾身仿佛蹿過一道電流,咬着唇橫向他,他卻道,“現在,本王就帶你去揪出害你的人。”
煙雲樓
自從“中毒”事件後,風戰修再也沒有來過這裏。
閨房内,顧若兒麗容憔悴,神色黯淡。即便她此刻依舊裝扮亮麗,卻沒有了往昔的風采。
這就好比是落難的鳥兒,打濕了翅膀,羽翼再豐滿,也沒有氣韻了。
“夫人,上回兒讓人做的新衣裳都做好了,現在都擱在正廳呢。”容嬷嬷奔進閨房,笑着說道。
顧若兒歎息了一聲,不見喜色。
“好端端的,歎氣作什麽,真是不吉利。夫人快些去瞧瞧衣裳,老身瞥了一眼,做得确實漂亮,穿在夫人身上一定明媚動人。”容嬷嬷上前将她從躺椅上攙扶而起,心裏明白,于是寬慰地念叨,“男人啊,都一個心思,夫人還不知道嗎。”
“更何況王爺可不是普通的男人。王爺是一朝戰将,更是國之棟梁,人中龍鳳。俗話說得好,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沒準兒王爺一會兒就來探望您了。”容嬷嬷拍了拍她的手背,柔聲說道。
隻是這些日子,她的日子也不似先前那麽好過。主子受了冷遇,她也同樣受冷遇。王府裏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同樣不将她放在眼裏,見了面也不打招呼了。她氣歸氣,可又無可奈何。
原先還想着平步青雲,沒想到反兒落得一場空。
顧若兒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美眸迸發出一瞬光芒,“嬷嬷,你說得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走,帶我去看看衣裳。”
“王爺不來看望我,那我去看望王爺。”她揚起唇角,笑得狐媚。
“哎!夫人,您這麽想就對了。老身這就扶您去。”容嬷嬷同樣燃起鬥志,一副不到黃河不死心的模樣。
兩人依偎着出了閨房,剛轉過回廊,隻見冬梅焦急地奔來。
顧若兒有些好奇,身旁的容嬷嬷則是開口質問,“慌慌張張得作什麽!”
“夫人,嬷嬷,王、王爺來了。”冬梅喘着大氣回報道。
王爺來了?
顧若兒頓時精神煥發,欣喜之色溢于顔表。她瞥了眼冬梅,急急問道,“你不是說王爺來了?王爺在哪兒呢?”
“王爺在正廳裏候着呢,讓夫人馬上去。”冬梅道。
“容嬷嬷。”顧若兒已有多日不曾見過風戰修,這下聽見他來了,立刻緊張得手忙腳亂。她伸手撫了撫發髻,小聲詢問道,“嬷嬷,我這個樣子成嗎?要不要再去妝扮妝扮?”
“夫人,您别亂了分寸,您很好很美。王爺好不容易來一回,可不能讓他久等。”容嬷嬷隻當這是個扭轉的機會,思忖了下叮咛道。
顧若兒聽了這話,順了順氣,“嬷嬷說得在理,可不能讓王爺等,走。”
“王爺,您可來了~”雀躍的女聲從廳外傳來。
話音落下,窈窕的身影閃現于正廳門口。
顧若兒視線一轉,徐徐望向廳内。目光觸及到廳内的兩人,頓時整個人一怔,心裏仿佛被人砸了塊石頭,沉得她喘不過氣來。隻見風戰修摟抱着明珠端坐在八腳椅上,他神态自若,張揚的氣勢,雙眸深邃地望向她,陰冷無情。
顧若兒料不到會是這樣,一下子僵在原地。
“……”容嬷嬷同樣也是驚訝,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若兒,本王今日前來隻爲了要個答案。”風戰修不時地輕拍懷裏的明珠,他說着,低頭望向明珠,男聲轉爲溫柔,“你放心,本王自然會給你做主。”
明珠不僅不能動彈,更被他點了啞穴,現在連開口說話都沒有辦法了。她是被他一路抱來的,也是被他強行帶來的。她不知道他要做些什麽,可是爲什麽他的溫柔讓自己感覺那樣可怕。
那種可怕,莫名得恐慌。
明珠隻得瞪着他,眼神裏盡是控訴。
“不要這樣看着本王,本王知道你不喜歡這裏,等事兒辦完了,馬上就帶你回去。”風戰修像是在誘哄一個孩子,卻不将她的瞪目當一回事。
忽然,他眉宇一凜,視線掃向呆愣的顧若兒。
陰霾占滿眸底,他勾勒起唇角,“還不快些進來,站在外面做什麽。”
他的語氣那麽輕悠飄然,卻讓顧若兒隻覺大禍臨頭。容嬷嬷被他的眼神這麽一望,頭皮直發麻,急忙低下頭吓得不敢再去看。兩人戰戰兢兢地走進廳去,舉步艱難,竟然連擡頭的勇氣都沒有了。
難道王爺他知道了?那她們……
此時,衆離帶着幾名侍衛壓着兩名男子走進正廳,“王爺,人已帶到。”
那兩名男子立刻跪拜在地,瞥見大廳正前方的風戰修,連連喊道,“王爺,小人錯了,請王爺開恩,小人再也不敢了。王爺開恩啊……”
“哦?”風戰修狐疑地應聲,沉聲問道,“你們犯了什麽錯?”
明珠被禁锢在他懷裏,目光徐徐望去,心裏刹那詫異萬分。
這兩人不是當時看守地牢鞭打自己的侍衛嗎?
那兩名男子本是王府裏的侍衛,先前更是風戰修軍隊中的兩名猛員,不久前剛剛調職看管王府地牢。哪知道這才剛剛過上太平日子,又因自己鹵莽行事,觸怒了王爺。兩人立刻将頭叩在地上,以示謝罪。
“……”兩名男子支吾不敢言語,知道自己難逃一劫。
風戰修輕撫着明珠,又是低頭望向她。他的眼底,映出明珠驚恐愕然的小臉。而後有一瞬深邃蹿過,消逝無痕。他微笑,斬釘截鐵地喃喃道,“不管是誰傷了你,本王都不會放過。”
他微揚唇角,一抹邪肆的弧度。
那份不安更加擴張,明珠急得不能自己。
讓她說話,讓她開口說話!風戰修,你要做什麽?你想做什麽?風戰修!解開我的穴道,讓我說話!明珠無聲呐喊,忿忿然地盯着他。也許是氣得太急,她的雙眸都泛起紅色,瞪得眼眶酸澀。
風戰修摸了摸她的小臉,手指觸過她的雙眼,像是在呵護珍惜的寶貝。
“好了好,不氣了。”他呵氣,狂妄的俊容隐動某種光澤。
明珠懊惱胸悶,偏又無法開口無法動彈。
“真是不知悔改,死有餘辜。”風戰修擡起頭來,放眼睨向跪拜在正廳中央的兩人。
“王爺——”那兩名男子同時開口呼喊,連連哀求,“王爺,小人錯了。小人知錯了。小人不守法紀,不遵綱律,私下動刑,小人知錯了。王爺,小人兄弟二人跟随王爺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請王爺您往開一面,法外開恩。”
風戰修眯起鷹眸,冷聲喝道,“正因爲你們跟随本王多年,卻還不守法紀,不遵綱律,私下動刑!若是饒了你們,讓本王威信何在?”
“王爺!小人再也不敢了!”兩名男子擡頭懇求。
風戰修俊容冷酷,顯露出霸氣鋒芒的一面。雖然沒有穿戴戰甲,也并非兩兵相戰,可那份氣勢卻猶如應對敵軍一般,浩蕩兇猛。而讓人心驚的是,他的嘴角還帶着笑意,這種笑仿若抵掌天下,笑得人心駭。
他終于沉沉開口,又是問道,“本王不想問第二遍,哪個人使的鞭,哪個人取的辣油。”
兩名男子被他的氣勢所怔,隻得老實回答。
“小人使的鞭……”
“辣油是小人取的……”
風戰修冷眼以對,命令道,“拖下去,砍了他們的手,本王不想再見到他們。”
“王爺……”那兩名男子顫了一聲,卻是答謝道,“謝王爺開恩,饒小人不死……謝王爺開恩,饒小人不死……”
一邊的侍衛立刻将那兩名男子拖出了正廳,空中徒留那兩名男子的呼喊聲。
砍手?他們也是忠心于他,他竟然那麽不盡人情?
明珠望着風戰修,卻望不見他的雙眼。腦海裏,依稀浮現那鮮血淋淋的可怕畫面,她的小臉咻得泛起蒼白,一陣難受。此刻她被他抱在懷裏,感覺到得隻有他的殘酷殘忍。
“怎麽了?臉色那麽差?他們罪有應得,你不需自責。”風戰修望向她,沉聲安撫道。
罪有應得……
罪有應得?明珠心中苦笑,又是狠狠瞪向他。
站在廳内的顧若兒等人卻已經吓得去了三魂六魄,啞口無語。冬梅與冬竹兩丫鬟雖然沒有做什麽壞事,可也擔驚受怕。而顧若兒與容嬷嬷實則心虛,更加惶恐起來。兩人對望了一眼,神情凝重蒼廖。
“現在輪到你們了。”風戰修幽幽說道,驟然響起的男聲盤旋于正廳。
立刻,冬梅與冬竹兩名丫鬟跪拜在地。
顧若兒死守防線,假裝糊塗,有些寒蟬地問道,“王爺,若兒不知道王爺說什麽。王爺……”
“不知道嗎。”風戰修随意笑笑,鷹眸犀利掃過顧若兒,瞥向容嬷嬷,“那麽你呢?你告訴本王,你知不知道。”
容嬷嬷被點了名,“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肥潤的身體顫抖着,她的聲音也在顫抖,“王、王爺……奴婢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風戰修又是扭頭,這次是望向冬梅、冬竹兩丫鬟,“你們告訴本王,知不知道。”
冬梅、冬竹同樣顫聲回答,“王爺……奴婢不知道……”
“很好!你們幾人全都不知道。”風戰修摟着明珠的手一緊,凝眸喝道,“可本王必須要知道是下的毒,又是誰在故意陷害!如果你們都不知道,那本王隻好将你們統統關起來嚴加拷問。”
“來人呐,将這些奴才全都拖出去。”
侍衛們立刻應聲,紛紛走到容嬷嬷、冬梅、冬竹三人面前。立刻,她們三人被侍衛架起。冬竹吓得哭了,望向明珠喊道,“明珠!明珠你開口說句話啊!我們沒有下毒,也沒有陷害你!明珠!你和王爺說說啊!”
“明珠!明珠!”冬竹的哭喊聲凄厲,淚水迷糊了雙眼。
容嬷嬷一聽到要嚴加拷問,縱聲大喊,“王爺!奴婢沒有下毒陷害!夫人,您替老身做主啊!”
“……”冬梅咬着唇,望着妹妹哭泣的臉龐。突然響起了那日的一幕,她猶豫地望了眼容嬷嬷,不知道該不該開口說出當時的情形。
一時間,吵嚷聲肆意驚起。
明珠無奈地瞧着她們恐慌的小臉,痛恨自己的無能爲力。
“想說話?”風戰修突然捏住她的下巴輕輕托起,柔聲問道。
明珠動彈不了,眼底閃爍起一絲光芒。她的目光與風戰修直直對視,轉而是哀求是懇請。下一秒,她感覺到他的手點向她的腰間。一陣溫熱的氣流在身體内蹿起,她脫口而出,“王爺,放了她們,她們是無辜的!”
“她們沒有傷害我,她們絕對不會下毒!放了她們!王爺!”
風戰修輕聲說道,“本王允諾過,要替你揪出害你的人。不是她們,那會是誰?”
“我、我不知道……”
“但是冬梅和冬竹她們絕對不會下毒陷害我的,絕對不會!”明珠說得斬釘截鐵,其實她更是亂作一團。她根本不知道是誰在陷害她,可顧若兒中毒卻是真。
事實真相究竟如何,她分不清!
風戰修聽到她這麽說,又道,“既然你這麽肯定這兩個丫鬟不會陷害你,那本王就放了她們。不過現在僅剩下這個嬷嬷,那麽就隻有她了。”
“拖出去,賜死!”他微眯起眼眸,不帶一絲感情。
“啊?”容嬷嬷頓時頭暈目眩,張口結舌,“王爺……王爺饒命啊……”
“拖出去!”風戰修冷情地放話,不容人商量。
侍衛們硬生生地将容嬷嬷拽出了大廳,容嬷嬷老淚縱橫,“王爺!夫人!王爺開恩!夫人救我!夫人救我啊!不是奴婢,真得不是奴婢,是夫人……”
“容嬷嬷!”顧若兒瞧見形勢不對,冷聲喝道。
她深怕她将自己抖了出來,躊躇地朝前邁了一步。氣弱地望向風戰修,顫聲說道,“王爺!不關容嬷嬷的事啊!容嬷嬷服侍我十餘年,她待我甚好,事事護着我,她怎麽可能會毒害我?”
“王爺請明查!不要被人欺騙了!”顧若兒揪了一顆心,求饒道。
她忽又伸手指向明珠,心裏壓抑已即的嫉恨瞬間迸發,厲言叱喝,“是你!一定是你!你見王爺寵我疼我,所以心裏不高興!分明是你毒害我,還要颠倒是非黑白!王爺被你迷惑了,才會聽信了你!”
明珠被顧若兒指責,卻也不感到那般氣憤。
不知道怎麽了,望着顧若兒隻身一人站在那兒,她隻感覺可憐可歎。就算有人陷害了她,她也不願意瞧見這樣的場面了,更不願意瞧見有人因她而死因她而傷。況且,之前已經有過一次了,她不想再有了。
明珠低下頭,雙眸黯然,堅決地說道,“王爺已經信了我,就請王爺不要再繼續追究。”
“明珠懇求王爺。”她喃喃說道,聲音輕如蚊吟。
大廳内突然靜了下來,惟有隐隐的啜泣聲不時響起。
衆人提心吊膽,等候着風戰修的最終決定。
他卻沉默不語了許久,眸底簇起一抹幽藍色的火焰,悻悻然。而後才他動了動唇,沉聲說道,“不行!王府裏有鬼,本王怎能容忍、縱容小鬼得逞?”
衆人臉色驟變,再次哭喪,“王爺!王爺開恩啊!”
“哪怕是錯殺一百,也不能放任一個!”風戰修一句話說得決然,視線掃過面前的人,犀利地捕捉到其中兩人閃爍的眼神,“到底是誰暗中搗的鬼,天知地知。”
“本王再給你們一次機會,這是最後一次。下毒的人快些主動招認,若不然,本王全都懲辦!”
冬竹哭得哽咽,雙眼通紅,“嗚嗚嗚——”
顧若兒一急,視線紛亂地掃過兩名丫鬟,矛頭逆轉,指責道,“王爺!我知道了,一定是這兩名丫鬟!一定是她們兩個!她們……她們……”一時找不出理由,她的話說到一半,支吾着沒有下文。
“我沒有!姐姐也沒有!”冬竹凄然搖頭。
冬梅猶豫到現在,關鍵時刻她再也忍不住了。拼了全身力氣,想要掙開侍衛的壓制,她大聲嚷道,“王爺!奴婢知道是誰下的毒!”
轟——
衆人再次安靜了下來。
風戰修沉聲說道,“放開她!”
“是!”侍衛們立刻松了手。
冬梅登時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她望了眼哭泣的冬竹,又是望向顧若兒,視線最後落在了容嬷嬷身上。她伸出手,指向容嬷嬷,“是她!真正下毒的人是容嬷嬷!”
“你胡說!你這個死丫頭!你栽贓陷害!”容嬷嬷急了。
“我沒有胡說!”冬梅毅然打斷她,字字句句說得清楚,“夫人中毒昏迷後,你更是不許我和冬竹照顧夫人!那天我忘記将湯碗帶走,然後就折回夫人的閨房。我站在屏風後面瞧見你将自己的手用針尖紮破了,還放了血在水裏。”
“你這麽做是爲什麽?”
容嬷嬷愕然地瞪大了眼睛,一下子百口莫辯。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麽。突然,她回頭望了眼顧若兒,繼而大聲哭道,“王爺!奴婢全都招了!奴婢将事實真相全都招了!”
“其實是夫人……”生死關頭,容嬷嬷倒戈相向,“夫人想要穩固地位,所以就要鏟除明珠。她命我吩咐明珠去煎藥,然後在藥裏攙了血。這藥是位江湖郎中開的,先前說是如此做就能讓喝的人中毒。”
“如果想要去毒,隻需要清水就着放血之人的血,就可以解毒。”
“王爺!這一切都是夫人安排的,老身也是無奈之下才答應的啊!王爺請您開恩!”
“原來是這樣?”風戰修狐疑地呢喃了一聲。
明珠卻呆住了,盡管她曾揣測是顧若兒,可也隻有一瞬。誰會拿自己的命去害别人,誰會有那樣深的心機?誰會做出這麽瘋狂的事?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顧若兒臉色一陣發青,神情惶惶不安。她望向風戰修,卻見他眼中冷意愈發深。此刻她頭腦發熱,轉身對上容嬷嬷,反咬一口,“你這個老東西!信口雌黃!原來下毒的人是你,你竟然這樣對我,如今還要來陷害我!”
“王爺……王爺殺了她,王爺殺了她!”顧若兒歇斯底裏地大吼,“我怎麽可能做這種事?王爺!王爺您要相信妾身!王爺!”
明珠見她們兩人互相指責,隻覺得心涼。
她擡頭望去,風戰修卻一臉悠閑,看戲一般。
“你說說,這兩人是誰害了你。隻要你開口,本王馬上讓那人五馬分屍!”風戰修微微一笑,邪魅凜然。
明珠怔忪了半晌,這才動了動唇,“風戰修,你好殘忍。”
“你說本王殘忍?”風戰修說得雲淡風清,凝望于她。他的神情那樣怡然,仿佛在談論别人,而不是在談論自己。嘴角的弧度卻愈發冷凝,他似在微笑,眼底卻沒有半分笑意。
好象總有一層朦胧的光芒蒙住了視線,讓人無法看個清楚明白。
明珠不知道怎麽了,看着他隻覺得恍惚。
她與他對視,幽幽說道,“是!你殘忍!”
你的殘忍,無情無心絕情冷心……
“本王哪裏殘忍?”他又問,語氣裏終于有了一絲困惑,“本王替你揪出陷害你的人,本王哪裏殘忍?那些傷了你的人,本王逐個懲罰,一個都沒有放過。本王這麽做都是爲了你,到了此時,你卻反倒來說本王殘忍?”
風戰修眯起眼眸,摟住她腰間的大手重了力道。
炙熱的溫度透過掌心瞬間透過衣物,滲入她的肌膚,明珠頓覺寒意凜凜。
明珠笑了,笑得那樣自嘲,“王爺你口口聲聲說是爲了我,爲了我揪出下毒之人,爲了我懲罰那些傷我的人,爲了我,一句話就操控人的生死。砍手、賜死、五馬分屍……”她說着說着,顫抖了聲音,“可是王爺……”
“這并非是我所要的,并非是我樂意瞧見的。”
“你隻想到了自己,你所做的一切都隻是因爲自己,而不是爲了我。如果王爺一定要追究到底,那麽王爺可以繼續。反正王爺從來不曾爲任何人改過口回過意,明珠自知自己沒有這個能耐。”
“不過……”
“明珠還是要叮咛王爺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善惡到頭終有報。”
她的聲音很輕,可是每一個字都格外有力。
風戰修眉宇之間促狹出幾分邪孽,整個人彰顯出狂妄的氣勁。那霸道窒悶的氣息将明珠團團環繞,她感覺壓抑,卻還是倨傲地迎上他,不讓自己逃避。他望了她許久,許久沒有說話,眼中燃起明明滅滅的花火。
大廳内更是安靜沉寂,刹那間恍若隻有他們兩人存在。
“哈哈——”就在衆人愕然發憷的時候,風戰修卻突然大笑出聲。他的笑聲那樣肆意,帶上内力,震得人耳朵疼痛,渲染出巨大的氣流。
衆人發出疼痛得叫聲,無法忍受地捂住了耳朵。刹那間,侍衛們松了手,丫鬟們倒在地上,顧若兒跪縮成一團。
每個人臉上都是猙獰的表情,掙紮着想要逃脫這尖銳的笑聲。
放眼望去,惟有衆離安然無恙地站在原地。
明珠同樣疼得眯起了眼睛,這種笑聲爲什麽會讓她感覺那樣凄然。透過眼簾,她緊盯着他的雙眼,依舊是朦胧。餘光瞥見衆人痛苦不堪的模樣,她哀求道,“王爺……王爺不要笑了……”
“哈哈哈哈——”
風戰修仰頭大笑,耳邊響起柔柔的女聲,他突兀地停了笑。
下一秒,他伸手撫上了她巴掌大小的臉龐。他的眼底,難得散去朦胧,卻是她不懂的神色。明珠的耳朵嗡嗡作響,隻瞧見他的唇微微動着,可她卻聽不見他說了些什麽。
明珠有些着急,“你……你說什麽……”
風戰修湊近她耳畔,呵氣道,“善惡到頭終有報,你是指死嗎。”
“本王倒是很期待呢,善惡若是到了頭,這報何時來……”
明珠瞬間瞪大眼睛,一時啞口無言,“……”
“這麽看着本王作什麽。呵呵。”風戰修沙啞地說着,低頭吻了吻她的臉頰。
而後,目光冷冷地掃向大廳,視線停留于容嬷嬷驚懼的老臉,開口喝道,“念在你先前對自己主子照顧有加的情分上,本王就賜你全屍!來人呐!将這個老婦人打入地牢!”
“啊——”容嬷嬷兵敗如山倒,神情惶惶。
“是!”侍衛們從地上爬了起來,立刻将容嬷嬷拖出廳去。
“王爺!王爺開恩啊!奴婢真得是冤枉的啊!夫人!夫人您怎麽能這樣對奴婢!奴婢服侍您十年了,整整十年!奴婢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奴婢冤枉啊!奴婢真是冤枉!”容嬷嬷悲憤的女聲盤旋于天際,而後又惡狠狠地發誓。
“顧若兒,你竟然這樣對我!顧若兒,你不得好死!顧若兒,你不得好死啊……”
“就算我做了鬼,我也不會放過你!顧若兒,我不會放過你!顧若兒……”
顧若兒瞥見容嬷嬷含恨的雙眸,驚怕地朝後退了兩步。
“走了,本王帶你走了。”風戰修沉沉說道,抱着明珠起身。
顧若兒看着他慢慢走向自己,直到他走近自己身邊,忍不住開口,“王爺……”
“你就安心地住下,本王自然不會虧待你。”風戰修冷漠地望着她,撂下這句話,抱着明珠大步離去。
顧若兒心裏一空,她知道自己真真正正地失了寵,并且被打入了冷宮。
不但如此,還失去了容嬷嬷,這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風戰修颀長的身影走過她身邊,顧若兒握緊了雙手,指甲嵌入肉中,滲出血來。擦肩而過的時候,她猛地擡頭,一眨不眨地注視着明珠。
一瞬間的眼神,夾雜了太多恨意。
明珠被她的眼神所吓,心跳快了半拍。
這樣的眼神,這麽多的怨恨。
顧若兒癡癡地笑了一聲,徐徐扶身,柔聲喊道,“妾身恭送王爺。”
在這寒冬快要過去初春即将來臨的時節,冰涼的風刺骨吹拂。明珠閉上了眼睛,心中沉重異常。而他深沉的男聲,關切問道,“冷嗎。”
冷嗎。明珠沉默不答。
身體冷,可心卻比之更冷。
當天夜裏,風戰修并沒有留宿銀安殿。
可明珠卻睡得十分不塌實,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着。聽見遠處傳來的打更聲,明珠幽幽睜開了眼。眼前是一片灰朦朦,燭光時隐時亮。
她盯着燭光,隻得歎息一聲,“又是三更天了。”
想起今天發生的一切,明珠感覺害怕。
風戰修太可怕了,這樣一個男人,完完全全得可怕。
一個人,如果連死都不怕,那麽他還會怕什麽?
明珠思來想去,不安地半躺起身,這下連半點睡意都沒有了。索性下了床,不如去外面走走散散心。明珠穿了繡鞋,取過屏風上挂着的件絲絨藍面披風,靜靜地走出房去。銀安殿内,丫鬟、仆人們都已經歇了。
此時的銀安殿,更甚至是王府都是靜悄悄。
惟有夜空,挂着一輪懸月。
明珠踏着月光而行,獨自一人走在幽靜的王府。她平生什麽也不怕,可卻怕黑,也怕鬼。今日也不知哪裏來的信念,隻管往前走。冷風不時吹拂,冷得她身體打顫,卻也冷得她頭腦愈發清醒。
這裏不能久呆了,她要回去回都城去。
明珠沉思地走着走着,突然感覺身後有人跟随。她警覺地緩了步子,身後的人也同樣緩了步子。她皺起眉頭,心裏有些害怕。
不是吧,這麽倒黴?不會真得有鬼吧?
明珠攥緊了披風一角,悶頭悶腦地朝前走,更是加快了步伐。而身後的人似乎盯上她了,也加快了步伐。明珠忍不住偷偷側目,卻還是不敢回頭望。她咬着唇,越走越快,走了幾步,直接演變爲小跑。
她慌張地奔跑,朝着銀安殿往返的路奔去。
月光将明珠瘦小的身影拉得更爲冗長,沉沓的腳步聲卻漸漸逼近,一隻手,從伸手探出,慢慢地探向了明珠的肩膀。
明珠心跳漏了半拍,感覺到有人搭住了自己的肩頭。她剛想張口尖叫,那人的另一隻手又從身後猛地揮出,直接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唔——”明珠無法發出聲音,吓得驚魂不定。
突然,調侃的男聲清澈響起,“噓!是我!”
“……”明珠渾身一僵,停止了掙紮與反抗。她聽出了這聲音,公孫晴明?就在她困惑狐疑的時候,捂住她嘴的手松開了。明珠反射性地回身,推開了那人。轉身的時候,瞧見了站在自己身後的公孫晴明。
公孫晴明挺拔的身影在月光下,顯得有些隐約。
隻是一襲白衣,泛着刺目光芒。
他取出玉扇輕搖,低沉了嗓音道,“你這個小丫鬟,半夜不睡又跑出來作什麽。”
“公、孫、晴、明!”明珠松了口氣,卻被他方才的舉動惹得一顆心快要分裂成兩半。她咬牙切齒地喊道,上前一把奪過他的扇子,“你不要像鬼一樣好不好!”
公孫晴明聳聳肩,輕聲道,“好好,剛才是我不好。在下給你賠個不是。”
他說着,果然作揖道歉。
明珠無可奈何,隻好氣憤地瞪了他一眼。不打算與他繼續糾纏,直接轉身向前走。一回頭,手中的扇子朝後抛了出去,“還給你!”
“哎?小心在下的扇子!”公孫晴明急忙接住,邁開腳步追上了她。
明珠不理會他,大步大步向前。
“這麽晚了,你去哪兒啊?”公孫晴明追問道。
“不關你的事。”明珠一口回絕,顯然還在氣惱。
公孫晴明見她神情還有些緊繃,自然明白自己的确是吓到她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好聲好氣地說道,“真得不是故意的,道歉了還不成嗎?”
“如果再有下次,我一定不理你。”明珠悶了半晌時間,癟了癟嘴道。
“下不爲例!”公孫晴明連忙笑着允諾,再次問道,“你去哪兒啊?”
明珠凝了麗容,喃喃道,“沒去哪裏,睡不着,出來走走。”
“那麽巧?在下也睡不着。不如我們一起走走?”公孫晴明小心翼翼地提議,寬慰道,“和在下一起走,還能躲開巡邏的侍衛。”
明珠橫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我怕侍衛做什麽!我本來就要回銀安殿去。”
“是是是,如今你不用怕了。”公孫晴明望着她笑道,玉扇搖得風度翩翩。
兩人沉靜地朝着前方走去,一高一低兩道身影看上去倒也不突兀。走了一會兒,明珠忍不住開口問道,“公孫晴明,你和他認識多久了?”
“他?”公孫晴明故意裝傻,狐疑問道,“哪個他?”
“就是……”明珠提到他,不禁有些别扭,“就是王爺……”
公孫晴明瞥了她一眼,戲谑地說道,“你指王爺?我與王爺認識有些年歲了。那時候的王爺,還沒有封王呢!”
“他以前是做什麽的?”明珠聽見他這麽說,又是問道。
“以前?沒人知道。”公孫晴明說着含糊不清的話語,讓人摸不着頭腦。
“沒人知道?怎麽可能啊!”明珠驚奇。
公孫晴明點點頭,“至少在下不知道。”
“那你還知道他些什麽?”明珠不依不撓。
公孫晴明思忖了片刻,突然扭頭望向她。明珠耐心地等候,與他對望。他終于開口,沉聲說道,“王爺有一個十分珍惜的人。”
珍惜的人?誰?
“哎呀!銀安殿到了!在下也回去睡覺了。明兒見。”他眯眯笑,轉身飛一般離去。
明珠還想開口追問那個人是誰,卻慢了一步,“公孫……”
“啊——”夜空中,恰時響起凄厲的女聲,讓人心驚。
明珠哆嗦了下,吓得奔入銀安殿。
容嬷嬷死了,死在那天晚上。
按照風戰修的命令,她被賜了一杯毒酒,留了全屍。隻是屍體不知如何處置。明珠卻依然記得那日凄慘的女聲,一直在耳邊盤旋。她忍不住詢問夏兒,可有聽見。可是夏兒卻搖搖頭,說自己什麽都沒聽見。
恐怕是因爲睡得太熟了,所以一點感覺也沒有。
明珠心裏不安,于是再次前往廟堂。
之前已經去過一次,所以這次就沒有再走岔路。來到廟堂,燒了香祈了福,這才似乎得以安甯。
回銀安殿的路上,瞧見丫鬟、仆人們搬這搬那,或清掃,或修剪。除夕将至,王府裏開始忙碌不停。明珠與夏兒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笑,迎面撞見兩名丫鬟踱步前行。她們并沒有發現身後有人,停下腳步交頭接耳地說些什麽。
“你聽說了嗎?那個顧若兒,她瘋了!”
“啊?你是說煙雲樓的顧夫人?”
“就是她!她瘋了!如今已經蓬頭垢面,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呢!這好端端的怎麽就瘋了,也真是奇怪了!而且啊,我還聽說她成天喊有鬼有鬼!難道是容嬷嬷的鬼魂來找她了?哎呀!聽得我頭皮發麻!”
明珠一驚,奔到她們身後,質問道,“你們說誰瘋了?顧若兒瘋了?”
“奴婢……奴婢什麽都不知道!”兩名丫鬟立刻跪拜在地,戰戰兢兢地回道。
明珠低頭望着跪拜在自己面前的兩名丫鬟,頓時蹙起秀眉。
煙雲樓的院落前,赫然閃現兩道身影。正是明珠以及夏兒。明珠聽到那兩名丫鬟所說的話後,立刻趕來了此處。此刻,她站在拱門口,放眼望去隻見清冷寂寥,讓人心寒。一陣蕭瑟地風吹拂,空中似乎可以聽見隐隐啜泣的女聲。
夏兒吓得攥緊了明珠的衣袖,哆嗦地說道,“主子,這裏好可怕。我們還是快走吧。”
“夏兒,你就在外面等我。”明珠安撫地輕拍她的小手,堅定地說道。
“不、不成!奴婢要保護主子!”夏兒壯了壯膽,神色卻更加恐慌。
明珠扭頭望了她一眼,見她緊張不安卻還在逞強,當下餘心不忍。随意找了個理由,她開口吩咐道,“你不能和我進去。王爺下過命令,任何人不能随便進入。你在外邊守着,如果有人來了,立刻通知我。”
“主子……”夏兒猶豫支吾。
明珠不等她決定,松開她的手,徑自奔進院去。
“主子,您小心點。”夏兒叮咛了一聲,隻見她身影轉過回廊,一下消失不見。
對于煙雲樓,明珠是十分熟悉的。環顧四周,她卻沒有發現冬梅以及冬竹兩名丫鬟。奇怪了,她們去哪兒了?明珠心中好奇,更是困惑。她四處尋找,每一間房内都沒有人。可是那啜泣聲卻依舊隐隐傳來。
明珠停下腳步,尋聲望去。
那個方向正是顧若兒的閨房!
下意識地握緊小手,明珠邁開腳步朝着閨房奔去。越離得近,那啜泣聲也越近。明珠終于走到閨房前,感覺啜泣聲隻隔了一道門。她深呼吸一口氣,即便是害怕,可還是伸出手,推向了緊閉的房門。
“你來這裏做什麽。”身後突然響起鬼魅般的男聲,深沉無比。
明珠倒抽一口冷氣,瞪大了眼睛,猛地轉身回頭。
眼前映入一道颀長身影,風戰修悄然無聲地出現在她身後。他沉靜地打量着她,神色沒有半點異樣。明珠咬了咬唇,這才對上了他的雙眸。她不打算隐瞞,老實說道,“聽說她瘋了,所以我來看看。”
風戰修沉默不言,突得勾起唇角,“她的确是瘋了。”
“爲什麽!”明珠冷聲質問。
風戰修走到她面前,擡手撫開她緊貼面頰的發絲,沉聲說道,“本王怎麽知道。瘋了就是瘋了。”
明珠氣急,轉身推開了門。
隻聽見“嘎吱——”一聲,房門漸漸敞開。
明珠還沒定神,卻有披頭散發的一團黑影朝自己沖了過來。她連叫喊都沒有來得及,被那雙通紅的雙眼所怔。有人卻将她一把擁入懷裏,溫暖的大掌護住了她。
下一秒,嗤笑猙獰的女聲咆哮于耳邊,“你去死!你去死吧!哈哈!啊哈哈!你們都去死!”她張開了手,想要去抓房外的兩人,卻因爲雙腳被鐵鏈鎖住而無法上前。突然,又是驚恐地叫了一聲,鑽回房内,蜷縮于角落。
“嗚嗚,你别過來。嗚嗚,你别過來。你别過來。不是我害死你的……”
明珠顫顫地回頭,錯愕不已。
那是顧若兒嗎?她怎麽會變成這樣?
風戰修摟着她朝後退了一步,沉聲說道,“小心些,她會傷了你。”
衆離上前将房門掩上了,門關上的刹那,顧若兒那張彷徨凄然的臉龐定格于明珠的腦海。她猛地掙脫風戰修,踉跄地朝後退了一步,“爲什麽會這樣……”
“你告訴我,她爲什麽會瘋了!告訴我!”
風戰修凝望着她,眼神一凜,“以後不許你踏入煙雲樓半步!衆離!派人将這裏把守!沒有本王的命令,誰都不許進來!”
“是!”衆離應聲。
明珠咬着唇,半晌不語。她僵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末了,無可奈何地邁開腳步,朝着煙雲樓外踱去。整個人恍然若失,沒有一點精神,隻是喃喃自語,“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怎麽會……”
風戰修望着她癡癡離去的身影,孤單單地站在原地,半晌沒有動彈。
挺拔的身影,卻倒影出一縷孤寂,似有若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