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東城時,崔元謀畫已久,可以說是穩操勝卷,偏偏在最後關頭,悶聲不出氣的退出,明面上是他愛惜自己的妹子,有意成全嚴少白,可往深處說,他不過是爲将來打算。
孫正明也說過,崔元目前所依仗的不過是他族下一家小織布坊,不論從哪個方面而言,都沒法和在江北浸淫數十年的孫家比,崔元又不是傻子,所以他把眼光放在了江東城,按他最初的設想,如果得到陳氏宗族手裏的染坊他也算是有幾分底氣,可是要想和孫家硬碰硬,崔元手裏的資本還是遠遠達不到。
因此,崔元退而求其次,成全嚴少白,也是成全了他自己。陳素月在世時,世間就有言“江東陳,江北孫”說的就是孫陳兩家分别把持着一北一南的布匹市場,雖然陳素月死後,江東陳氏染坊出現微勢,甚至還被人瓜分一半産業,實力大大受損,如果沒崔元在其中攪局,江北孫家隐隐有一家獨大之勢。
可崔元不願意看到這樣的局面發生,首先不說他崔家的根基在江北,縱是以他此時織制司的身份而言,如果坐看孫家強大,其實于他而言,是大大不利,恐怕以後在織制歲貢上還會受制于孫家。于是,崔元把目光放在了江東城,而其後發生的事,在多種原由的歸結下,崔元也明白一事,要對抗孫家,要制約孫家,必須要給孫家找一個實力相當的對手,因此他退出了陳氏宗族染坊的最後争奪,把一切轉讓給嚴少白。
嚴少白把原來丢的又重新找了回來,陳氏染坊重新合二爲一,雖然有所損失,不過并沒有傷及元氣,隻要假以時日,又能成爲江東一霸。
嚴少白是崔元的妹夫,不管怎麽說,都是一家人,有了陳氏染坊做後盾,崔元再對抗孫家已經無後顧之憂。
可見,嚴少白爲何上京,其原由再明白不過。
聽了林花枝一番分析,春白臉色也好看不到哪去,愣了半晌,也隻能感慨道:“崔元這般心思,恐怕連老太爺一早都沒料到。”
林花枝陰沉着臉:“是,如果我們沒上京,可能老太爺也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所以他才把孫正明找來。”
“也就是說,秋末的絲制大會将會是龍争虎鬥,大家都憋着勁要奪得這最後的皇貢名額。”
林花枝點頭,今年的絲制大會恐怕将會是一場惡鬥。
春白眉頭緊緊皺着,沉默了好一會,又開口說道:“嚴少白有崔元護着,加上早前陳素月在京裏的經營,指不定能撐到最後。”
仿佛知道春白在擔心什麽,林花枝道:“可嚴少白那人對染織營生不熟悉,有些東西他不一定懂,縱是有崔元護着,可是崔元是官,總不能明着出力,也有他力所不能及的地方。我們有孫家還有青淩,再者有老太爺在一旁看顧,從實力上而言,我們并不輸于嚴少白。”
春白仔細一想,是這個理,不知想到了什麽,春白突然笑了起來:“我看我們這邊實力還要強一些,我們還有狀元郎呢。一旦林雨陽金榜高中,還少得了人捧着他嗎?到時候,我們這邊行事自然要方便過嚴少白。”
林花枝卻不是這樣想的,縱是林雨陽在科考中拔得頭籌,可是他根基較淺,又怎麽是崔元那隻狐狸的對手。更重要的是,崔元在宮裏還有崔貴妃這尊大佛護着,相比而言,她和孫正明又要弱上幾分。
幽幽一歎氣,林花枝道:“大家各有所長,各有所短,最後鹿死誰手,又有誰說的準?”
從這話裏聽出擔心,春白本來剛剛有丁點好轉的心立馬又陰雲密布:“我怎麽有點兇多吉少的感覺?”
林花枝笑了起來,安慰的拍拍春白的手:“你别瞎操心了,沒你說的那般慘。”
春白嘟起嘴:“反正感覺是一路兇險,咱們是該好好謀畫一番。隻是……光打聽吳尚宮就成了嗎?你再想想,還有什麽人或者方法讓我們可以借力。”
林花枝搖頭:“我對京城到底不熟悉,所以這方面還隻能靠你多費心。”
春白點頭:“我明白,這事你就交給我吧。對了,要不要讓錦侯和太後說一聲?畢竟太後老人家很喜歡錦侯,如太後能出面,咱們也多一分勝算。”
太後?太後對上崔貴妃又會是什麽局面呢?
想了好一會,林花枝還是搖頭:“暫切不用麻煩錦侯,太後這些年一心理佛,應該不會管這些事。再說吧。”
春白嗯了一聲,兩人又閑說了幾句話,便聽到張子卿在屋外叫林花枝。
出了屋,見張子卿抱着月餅正在東張西望。
“怎麽林雨陽不同你玩嗎?”林花枝問了一句。
“大兄弟去見客人了,花枝,這裏太小了,大兄弟都沒有見客的小廳。”
林花枝也知道,按家裏的人口算,他們現在住的地方相當小,可是……
春白也在一旁道:“是呀是呀,這院子太小了,你看青淩都沒自己的書房,可憐呀。”
回頭瞪了春白一眼,林花枝無奈的道:“就你話多,合着我還虧待了青淩不成?我也知道這院子小,可就算要搬大宅,也要等林雨陽科考結束後再說。”
春白笑了起來:“老太爺昨天還提及明德坊那邊有座老院子,三進三出,不算大,可勝在清幽,裏面東西都齊全,隻要你點頭,一會回去讓大少爺和老太爺說一聲,你們明天就可以搬過去了。”
林花枝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春白,然後笑道:“不用那麽麻煩,再者以我們目前的身份,住三進三出的院子與禮制不符,要是被有心人拿着說事,免不了又多生事端。”
春白見林花枝态度堅決,看了一眼張子卿,便沒再說什麽。稍後,見林花枝臉上有些疲憊之色,便道去看看青淩。
等春白去了,林花枝從張子卿懷裏抱過月餅,問:“肚子餓了嗎?要不要吃些茶點?還是想休息一會?”
張子卿也不答她,先四下看看,見沒人進後院,扭頭一把将林花枝摟住懷裏,然後心疼的道:“花枝,你是不是不高興?”
林花枝見月餅夾在她與張子卿之間,不舒服的汪汪直叫,忙推開張子卿,把月餅放下,讓它自個去玩。然後她才直起身淡淡然的說:“我挺好的,不痛不癢,更沒有不高興的事。”
“可是剛剛春白和你說話的時候,我看你就有不高興。”
林花枝一怔,張子卿應該是指搬家的事,她問:“是不是你和老太爺說了什麽?”
張子卿忙搖搖頭:“我可什麽也沒說,隻是昨天聽爺爺提了一句,說經過詩會後,來托大兄弟辦事求人情的人一定比往日多,縱是你不喜不願理會,可是也不如以前清靜,怕會影響到大兄弟,所以……”
林花枝笑了起來,她明白張子卿的意思,張家讓出一座别院給她住是好意,可是不管怎麽說,她同張子卿感情再好再親,她還是一個外人,她不僅要考慮到林雨陽也要考慮到張子卿,這個節骨眼上事事麻煩張府,外人看來到底是不好的,還容易落話柄子。
林花枝昨天也說了,此時是敏感之秋,萬事要小心。特别是剛剛知道崔元的用心後,林花枝這心裏隐隐還在擔心一事,她假扮道姑到底是被崔元拿捏在手,就怕崔元以後拿事說事,爲難她。必定要想個萬全法子堵了崔元的嘴,否則那晚的事會像一根針,紮在她心上,讓她時時不安心。
張子卿見林花枝不笑,也不出聲,想了想,拉着她進了屋,靜靜陪在一旁。
不知過了多久,林花枝才輕輕吐出一口氣:“最近我沒時間陪你玩樂,你多在家好生陪着老太爺,等到年底,諸事告結後,我再陪你,好不好?”
張子卿嗯了一聲,不住點頭:“花枝,我聽你話,不吵鬧你。我會照顧好爺爺的,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林花枝心裏一暖,難得主動的伸手握住張子卿的手,他的手指細長,指甲修的平平整整,伸開手比林花枝的手大了一半,隻要微微用力,就可以将她的手整個包住。所以,林花枝總感覺張子卿的掌心是溫暖的。
林花枝順着小指一根根細細摸去,然後又一根根蜷起,雙手合起才能圍住張子卿的一個拳頭,林花枝忍不住笑了起來。
張子卿見她笑了,心裏一高興,反手扣住林花枝的手,送到嘴角,一根根細細吻着。
林花枝的臉漸漸紅了,可是她并沒有掙開,這般的親密的動作,是第一次。林花枝能感覺到張子卿每一下的呼吸都輕輕打在指尖上,暖暖的,麻麻癢癢的,可是心裏卻是快樂的。
“花枝。”張子卿低低喚了一聲,“花枝,我會很乖的,會一直很乖的。”
林花枝心裏慢慢有酸楚浮現,她懂張子卿這話的意思。
——他會一直乖乖的,他會一直乖乖在她身邊,一直。
窗外陽光正好,透着寬葉樹,落下一地斑駁,光線穿過窗台,在兩人的腳邊形成明亮的暈黃,秋天過後,便是冬天,當冬天來臨時,春天也不會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