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就在一隻腳踏入隐龍山的片刻之間,他便感覺到了不對勁。
如今豔陽高照,又是盛夏的天氣,天地之間簡直不要太明媚。
但隐龍山内卻彌漫着一股濃稠的白霧,一眼望過去如同天上的雲彩落了下來,似乎一伸手就能摸到如有實質的霧氣。
“若是走不下去,就停下。”
低悅慵懶的嗓音淡淡吩咐了一句,卻是在告誡手下的人。
整個隐龍山上如今都被陣法覆蓋,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在這樣的環境下走路都很困難,又哪裏能看得出什麽地方設了機關?
難怪蘇清華他們這麽久連點動靜都沒有整出來,這種地方,任誰也别想能整出動靜來。
“飛影。”淩七偷偷扯了扯飛影的衣袖:“王妃不會是真的想對君上不利吧。”
飛影神色一頓:“我怎麽知道?”
“你不知道誰知道,你不是一直跟着王妃呢麽?”
飛影臉色一跨:“王妃的心思誰能看透?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告訴你,關鍵時刻,你絕對不能做背叛君上的事情。”
飛影抿了抿唇,眼底閃過一抹鄭重和堅決:“你放心,我自然不會!”
“啊。”
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叫聲,很是凄厲,飛影的心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
這個動靜該是……哪個兄弟又造了毒手吧。
不過走了幾步,便又是一聲慘呼。呼叫的聲音漸漸密集起來,卻是越來越弱。
“青青。”洛夜痕皺了皺眉。
“我已經到了,蜀國其他的人與你并沒有關系,請你放過他們吧。”
低悅的嗓音在濃稠的白霧中如同長了翅膀,飛出了老遠。
四下裏似乎突然靜了下來,風聲,水聲,即便是慘呼的聲音都瞬間消失。這一方天地仿佛突然之間死了一般。
下一刻,隻聽到呼的一聲。
缭繞在眼前濃稠的白霧突然之間就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不到半盞茶,竟是消失的幹幹淨淨,連半點蹤迹也無。
“青青。”洛夜痕唇角勾了勾。
飛影卻狠狠打了個哆嗦。
離着他們所站的位子三丈之外有一架涼亭,涼亭中施施然坐着個月白的男裝女子正是段惜羽。
秋露甯寒和飛翩站在她的身邊,而涼亭外面則是密密麻麻繡着暗月标志的靈刃。
至于蜀國帶出來那三千精銳,有一個算一個倒了一地,涼亭正前方一片鮮明光亮的甲胄。
蘇清華則被壓着坐在段惜羽對面,他面前石桌上分明擺着一杯茶,卻半點沒有碰過。
如今,令天下人聞風喪膽的上,将軍蘇清華正拿自己眼睛狠狠剜着段惜羽身後冷漠的俊俏丫頭。
他的女兒——蘇飛翩。
飛影立刻别開了眼,現今能好好站着的蜀國人。除了主上便隻剩下他和淩七了。
“青青,你我之間的事情與他們無關。”
“是麽?”段惜羽勾了勾唇角:“若不是爲了蜀國,你會打算迎娶飛鸾?”
洛夜痕聲音頓了頓:“即便如此,你也不該幫助連胤。他是什麽樣的人你不知道麽?”
“誰說我幫他了?”段惜羽淡淡看他一眼:“我分明是來報仇的。”
“要怎樣,你才能高興?”
“自然是你死。”段惜羽聲音清冷而淡然。
一句話斷了人的生死,卻如同在說今天天氣真好。
洛夜痕:“……”
“若我說,要你用你自己的命來換你蜀國這些臣子和百姓,你肯麽?”
段惜羽擡眼看向洛夜痕,蘇清華先怒了。
“你這妖女,毒婦。行軍打仗從來就是光明磊落,你卻在霧氣中摻了軟錦散。這麽暗箭傷人算什麽英雄好漢!”
“我本來就不是英雄好漢。”段惜羽斜睨了他一眼:“我是女的。”
“……”蘇清華噎着了,轉向飛翩:“你這逆女,出身蜀國卻幫着這個妖女來對付你爹?你在暗衛營學的就是這些玩意?”
飛翩涼悠悠的聲音響了起來:“爹,兵不厭詐。”
蘇清華再度默了。
“青青,我是蜀國的君王。即便你想要我的命,也該親手來取。君王有君王的驕傲。”
“好啊。”段惜羽挑了挑眉:“那我就親手來取。”
“這些人……”
“你死了,我自然會放了他們。”
洛夜痕點了點頭:“好,我徒手。你随便用什麽。”
段惜羽勾唇一笑:“洛夜痕,你會爲你的情敵付出代價。”
她手腕一抖,薄如蟬翼的魚藏劍便給扣在了手心。赤紅帶金的流光一下子便朝着洛夜痕刺了過去。
洛夜痕身子一擰,掌心中便如同鍍上了一層金。迎着段惜羽的魚藏劍就切了過去。
天地之間不斷的轟鳴,衆人隻能看到赤紅和純金的光芒不斷的閃動。
天空中似乎有蓮花和金龍的虛影交替閃過。卻根本瞧不清眼前這對男女究竟是怎麽出招的。
這便是上古神功的争鬥,普通人的肉眼根本就無法窺破。
即便如此,又有誰敢不承認,這絕對是曠古爍今最叫人驚心動魄的一場戰鬥?
“公子不會……真打算殺了爺吧。”飛影不知道什麽時候抹回到了雨荞身邊,頗爲擔憂的小聲問了一句。
“難說。”雨荞也皺了皺眉:“你也知道小姐後來受了多少苦,有好幾次都險些……送了命。這可都是拜你們那位主上所賜。”
所以,你們蜀國還是自求多福吧。
“青青,我死了你會開心麽?”
天地之間驟然傳出低悅慵懶的一聲。
然後便聽到有人低聲呢喃道:“好的。”
“噗。”
半空裏破出一抹妖娆血泉,瞬間便染紅了天地。卻也一下子割開了被金紅兩色氣流包裹的空間。
所有人都瞧清了眼前發生的一切。
洛夜痕的胸口上正插着一把薄如蟬翼的短劍,鮮紅的血迅速将他天青色是袍子給暈染出大朵大朵的血色大麗花。
段惜羽則直直站在他對面,一雙清眸盯着玉白指尖上沾染的妖娆血紅。一滴一滴紅豆般砸在地上。
已然……呆了!
“自今日起,我洛夜痕将蜀國君主之位傳與君王妃段惜羽!”他說:“青青,開心麽?”
如詩如畫的容顔之上勾起一絲釋然的笑,也不知從哪裏摸出了一隻盒子,迅速塞進段惜羽手中。
之後,高大颀長的身軀毫無征兆的,轟一聲……倒下了。
“公子。”甯寒第一個自石化的衆人中回過神來:“他死了。”
死了?!
段惜羽忽然覺得腦子裏轟的一聲,好像突然之間什麽都無法思考。
滿眼都是洛夜痕最後那個寵溺,釋然而滿足的微笑。
“你這個魔女!”蘇清華暴起:“我大蜀與你暗月閣勢不兩立!”
蘇清華的聲音顯然因爲太過憤怒而撕裂,每個字似乎都滲透了鮮血。
然而,他的聲音卻被更爲巨大的喊聲給淹沒。
“蜀國神隐三部參見主上!”
四下裏一片寂靜,隻看到兩男一女仿佛憑空而來,突然間就出現了。規規矩矩跪在段惜羽身旁。
山風中,方才整齊劃一的那一句還帶着回音,傳出老遠。
被震撼的卻不僅僅是耳膜,而是所有人的心。
主上?誰?段惜羽?!
“你們瘋了!”蘇清華怒吼道:“你們神隐三部居然要背叛蜀國麽?”
“上将軍這話可說錯了。”
天魁微微側目,儒雅俊美的容顔上帶着絲恰到好處的笑容:“方才先主說的話你忘記了麽?”
他唇角一勾:“自今日起,蜀國君王之位傳與君王妃段惜羽!”
蘇清華狠狠的噎了一下,瞪着眼睛,似是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傳位,先王!
這些詞語終于叫段惜羽回過了神,清眸驟然間看向手裏面染着血的盒子。三兩下打開了來。
“這……這是……?”
飛影和淩七離的她最近,一眼就瞧清楚了裏面裝着的東西。
飛影咽了咽口水,終于驚呼道:“國玺!”
國玺是什麽?那代表的是一個國家的權利。
洛夜痕将國玺塞給段惜羽是什麽意思,還需要說麽?
“參見主上!”飛影第一個回過神來,也随着神隐一起跪在了地上。
噗通,下一個跪倒的是淩七。
段惜羽看一眼國玺,清眸之中終于被哀傷覆蓋。
“洛夜痕!”她朝着他一腳踹了下去:“你最好給我活着。”
“你要是敢死,老娘立刻帶着你兒子改嫁!”
……
段惜羽盯着桌案上繪制詳盡的湯安郡内外方圓百裏的地圖,終于毫不懷疑的斷定,自己是被洛夜痕那個黑心的給坑了!
地圖畫的那樣精細,當中自然不會給漏了隐龍山。
他會不知道,隐龍山那種地方半點都不适合遊玩?
但是,他還是去了,不僅去了,還帶着裝了國玺的盒子。
這人……根本就是故意的!
“主上,孫承武又在叫陣。”飛影小心翼翼看了眼段惜羽。
段惜羽深吸了口氣,越發頭疼。
孫承武并沒有叫人将城頭寫着洛夜痕八字的草人撤掉,自那一日她教了他那個法子之後,這人仿佛一夜之間腦洞大開。
打仗,完全不要臉了。
天天在蜀國大營外叫陣,等真的出兵了,打不上兩招立刻就跑。
蜀軍追着追着便隻能垂頭喪氣的回來,誰叫城頭上挂着先王八字的草人呢?
即便是先王,那也是王!
段惜羽欲哭無淚,終于深切體會到什麽叫做不做死不會死!
半晌沒有人回話,飛影疑惑間擡了擡頭。
段惜羽捏了捏眉心:“不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