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豁然開朗,腳下的道路一片波光盈盈。
段惜羽擡頭觀望,這才發現竟然不知不覺當中走到了湖底。
這裏顯然是個占地極廣的廳堂,卻也不知頭頂上是用什麽材料做成。不但能夠透出水波來,連不斷穿梭的遊魚都看的清清楚楚。
但是,卻并沒有一星半點的水滲入進來流到自己身上。
“這裏經過了特殊的處理,呼吸并不困難。我要撤手了,你可能撐得住?水底難免會比地面上冷一些。”
段惜羽将兩隻手都給插在了冰魄頸間濃密的長毛當中:“有它在,冷一些無妨。”
玉懷翊這才點了點頭,松開了自己的手。
身後腳步聲響,是玉蒼瀾和文長封一前一後跟了上來。
段惜羽回頭看了一眼,玉蒼瀾身負上古神功玄玉訣,從密道裏下來神色如常也就罷了。文長封卻不過是一個酸腐的文人,這麽些年位極人臣更是養尊處優慣了。
這一路走來,他居然也神色如常?
“紫沁在那裏。”玉懷翊擡手朝着正東方指了指。
段惜羽狠狠吸了口冷氣。
眼前看到那個并不是她想象當中的金絲楠木棺材,而是一尊真人大小的紫玉雕像。
雕像是個巧笑倩兮的美人,無論是身上衫裙羅衣的紋飾,還是美人頭發是被風吹起的樣子都雕刻的栩栩如生半點不差。
段惜羽隻消一眼便能夠看得出,眼前那尊玉相正是段紫沁。
“紫沁最愛飾物是紫玉,最愛的花是荷花,她曾說過這輩子最想做的事情便是種一大片的荷花,然後日日守着它們什麽都不做。”
玉懷翊的聲音漸漸沉了下去:“如今,我終于替她都做到了。”
段惜羽沒有說話,隻覺得心裏被什麽東西給狠狠蟄了一下,突然憋悶的很。
文長封則在最初的震驚之後,眼中漸漸帶出了幾分癡迷。卻飛快的低下了頭,神情中分明有一絲慌亂。
不過,在這個地方卻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
“棺木呢?”段惜羽吸了好幾口氣,方才将心情平複下來。
既然愛爲什麽在生前不珍惜,如今人都死了,還做這些有用?
“玉蒼瀾說,他将娘親的棺木給送到了蒼穹山。”
“恩。”玉懷翊并不否認:“紫沁曾說過,人死如燈滅。”
玉懷翊擡頭盯着玉相:“她生前有諸多顧忌,這幅皮囊被紅塵牽絆太甚不得自由。所以有朝一日她若是不在了,不希望留着她的屍身。她願意叫一把火将自己燒的幹幹淨淨,然後随着風散了。這樣她便可以随心所欲的在天地之中任意的徜徉。”
他唇角勾了一勾,盯着段惜羽漸漸變的難看的面色:“你是不是也覺得紫沁太任性了些?可她一貫就是這樣的性子。所以,我将她灑進了荷花池裏。”
段惜羽眸色一寒,灰飛煙滅在任何人看來都不是一件好事。但這若是段紫沁自己的意思,也算是如了她的願。
可是,金絲楠木棺材裏面,可不是單單藏的段紫沁啊!
“棺木呢?”
“紫沁都已經不在了,還留着棺木做什麽?”段惜羽眼中便升起了一絲焦急:“棺木裏的東西呢?你不是将他也一起毀了吧。”
玉懷翊眯了眯眼:“你問的是什麽?”
眼看着段惜羽的手指猛的一緊,一把便扯住了玉懷翊的衣袖,神情頗爲急切。
“你到底将棺木放在了哪裏?”
玉懷翊卻并沒有立刻去回答她的問題,反倒靜靜的看了她半晌。
眼看着段惜羽的神色越來越冷,一雙清冷無波的眼眸漸漸蕩出了一絲猩紅。隐隐帶出了一抹叫人心驚的瘋狂。
“人死如燈滅,何況是棺木。你聽到自己娘親被毀屍滅迹尚能如此平靜,因何卻對一具棺木如此執着?”
段惜羽心中一顫,驟然經清醒了過來。
她是段惜羽,她如今是段惜羽!
無論是曾經大周丞相府嫡女文青羽,還是如今蒼穹山尊主的女兒段惜羽,都已經跟玉鳴溪再沒了半分的關系。
恍然一夢,已經是前世今生決然不同的兩個人!
“我……”她皺了皺眉,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金絲楠木第二層密棺當中藏着她前世之子,那個在母腹中便身死的可憐孩子。
六道輪回好不容易修成了人道,卻因爲她那個母親而受了無辜連累先于她而亡故的可憐孩子。
她曾發過誓,無論如何都要爲他報仇。要讓對不起他們母子的人受到千百倍更甚的痛苦。
可是如今……竟連他的屍骨都給弄丢了麽?
“人之一世,不過是南柯一夢。如今你既然已經夢醒,何故再執着于夢中之事?”
玉懷翊輕聲說道:“有些人,有些物既然已經不存在,便該叫他真的不存在。你的執着,隻能叫他更加不得安生。”
段惜羽猛然擡頭,眼中極快的閃過一絲震驚。
玉懷翊的話裏分明是有話的,他是在暗示什麽?
“到了今日,究竟哪個是夢,哪個是真你都還分不清麽?”
段惜羽隻覺得身上陣陣發冷,夢?
玉懷翊是說她前世種種不過是一場夢?那怎麽可能是夢?
“父王。”玉蒼瀾朝前走了幾步:“羽兒身子不好,你說這些……”
“總有這一日。”玉懷翊輕聲說道:“她既然出現在塵世之間,總得叫她知道她能夠出現的理由。”
“你原本,是不該出現的。”
段惜羽擡頭,表示對這話很不理解。什麽叫她不該出現?
“數十年前天生異象,甚至影響到了蒼穹山四相陣。”
他眸光微閃:“我下山查探的時候恰逢鳳國天齊王府滿門抄斬,雞犬不留。那一日恰逢萬年難遇的大兇之日,鳳國天齊王府的怨氣直沖青天。我偶遇絕塵,便于他一起推演天象,得知天下必将有一番天翻地覆的變化。那一卦卻是吉兇參半,并不甚明了。”
“之後,天下大亂,民不聊生。”玉懷翊聲音微微沉了下來,顯然對于當日的卦象并不能釋懷。
“數年之後碧落宮隕落。因八荒化魂陣太過陰損,死于陣法的冤魂雖然形神俱滅再不入輪回。但怨氣卻殘留在天地之間。”
“後來,也不知怎的天齊王府的冤魂就與盤踞在天地間因八荒化魂陣而生的怨氣結合在了一起。就在我和絕塵想要度化那沖天的怨氣之時,它卻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
段鳴羽眸色微閃,前世滅門之禍她記憶猶新,那似乎也真的成了天下大亂的根源。這與什麽怨氣異象有關系麽?
不是說,當日滅門之禍實際上是洛惠安爲了讓自己哥哥一統天下而故意設的局?
可是,這與文青羽的出生又有什麽關系?
“我與絕塵并沒有放棄對那股怨氣的追尋,長久以來卻一無所獲。直到我看到了前睿元皇後玉鳴溪,那個丫頭天賦異禀,卻是天生反骨。注定是毀天滅地的命格。”
玉懷翊目光如炬,突然就緊緊盯着了段惜羽,不打算放過她臉上半絲的表情變化。
“也正是在那個時候,絕塵算出,這個丫頭與那消失在天地間的怨氣有着莫大的關聯。”
段惜羽眸色一閃:“哦?”
她前世身上竟還有這樣一段過往?她竟是在年幼之時就遇見過玉懷翊和絕塵?她竟然半點不知道。
“你以爲玉鳴溪一個父母雙亡的小姑娘,即便再厲害,能在那麽小的年紀便将自己仇人一個個都給消滅幹淨了不說,還得到了整個天下?”
段惜羽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她就是玉鳴溪,玉鳴溪的事情她實在再清楚不過。
雖然小叔玉懷瑾自小便對她進行了嚴格的訓練,緻使她無論是在心智還是謀略上都比常人傑出數倍。
但能夠在那樣短的時間内結束了天下的紛亂而成了第一女帝,如今想來,真的便有如神助一般。
“玉鳴溪乃貪狼與破軍兩星入命,身上的殺伐血腥之氣幾乎與生俱來。這樣的人便是天地邪怨之氣最好的宿主,她能夠得到天下是天意。在那樣的人面前,萬物退卻。”
“卻也正是因爲如此,她終究命不能長久。”玉懷翊歎了口氣。
“玉鳴溪殺孽過重,終究有違天道,又因爲成了天地邪怨的宿主,命中注定早亡。并且不得善終,而她死後,邪怨之氣沒了依托,加上她自己因爲慘死而生出的怨恨,足以毀天滅地。皆時,将是天下蒼生之禍。”
“所以。”玉懷翊的目光漸漸柔和了下來:“紫沁執意再生一個女兒,而這個女兒被我以蒼穹秘術撕離了一脈精魂。那一脈精魂便是天下蒼生的轉機。”
段惜羽心中一動,這麽說她能夠重生并不是偶然?
“玉鳴溪将死那一刻,我将她精魂直接給禁锢了起來,直接放在了你的身體當中。但畢竟是兩個不同的人,想要成功的融魂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直到去年,你的魂燈突然大亮,我便知道,我的女兒終于清醒了。”
段惜羽吸了口氣。難怪,難怪她能夠重生。原來這當中還有這樣多的因由?
這也便是說,眼前這些人都知道她身體當中還帶着玉鳴溪的魂魄?
她突然扭頭看向了文長封,玉懷翊怎麽當着他的面将這些事情給說了出來?這真的沒有問題麽?
“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明白,你雖然與玉鳴溪有關系到底不是玉鳴溪。不過是身體中剛好有主導人神識的玉鳴溪的精魂而已。既然已是全然不同的人生,就該有全然不同的生活。又何必太過執着于過去?”
段惜羽抿了抿唇沒有言語,要她忘了過去?怎麽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