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閩一愣,斥候也一愣。
顯然沒有聽明白伍景龍突然問那一句話是什麽意思。
萬籁俱寂中,也不知伍景龍抓起了個什麽東西扔了出去。
隻看見半空裏寒光一閃,報信的斥候腦袋上立刻就給開了個血洞,咕咕的鮮血泉一般湧了出來。
好端端一個人,眨眼之間就成了具死屍。
“寡人是南疆的王,若是再有人叫錯,寡人就将他千刀萬剮了。”
萬閩隻覺得好似被一盆冷水從頭澆了下來,整個心都涼了。
世子殿下!
他終于想起來方才斥候對伍景龍的稱呼就是這四個字。因爲四個字,便丢了一條命。
這個時候,他該關注的真的應該是那四個字麽?
“霍先生覺得,西城外的人馬是誰的?”
他口中的霍先生本是陽平府裏的一個教書先生,也不知怎的就得了伍景龍的青眼,然後就成了他的軍師。
伍景龍也不知中了什麽邪,對這個霍舒相當的信任。
幾乎已經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但凡出了丁點的小狀況,都會去找霍舒詢問。
“屬下認爲,敵人來自曲姚。”
伍景龍眸色一閃,曲姚兩個字如同點了兩隻炮仗,他整個人直接就炸了。
“去,給寡人看看是不是伍景泰那個亂臣賊子!”
憤怒的聲音幾乎已經到了尖利的地步,震的人耳膜生疼。
下面的人自然跑的飛快,片刻之間就證明了霍舒方才說的話。
想要證實,實際上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西城外的兵卒是舉着令旗的。
所以,當斥候将情報送回來的時候,所有人都沉默了。
即便是已經成了老油條的萬閩也不敢随随便便再開口。
誰都不想成爲伍景泰暴怒之下,被殃及池魚的第一條魚。
“霍先生有什麽建議?”
在所有人都以爲自己要被伍景龍的怒火給燃燒幹淨的時候,他卻奇迹般平靜了下來。
然後所有人耳邊便出現了這個聲音。
衆人擡頭看了看角落裏坐在最下首那個灰衣的中年書生,這種時候神仙也不可能有什麽法子。
被前後夾擊不說,還跟藏在山裏的大軍斷了聯系。
就靠着陽平府裏的五千個守軍,好幹什麽?去試驗下人家刀槍夠不夠快麽?
“陽平府裏之所以會陷入這樣的局面,屬下認爲最主要的原因是跟大營失去了聯系。若是能夠打開一條關口,派人出去與陽平山大營的兵馬彙合再回頭一戰。陽平府未必就守不住。”
萬閩颦了颦眉,雖然知道霍舒說的都是事實,但他卻總覺得有問題,哪裏有問題卻又想不出來。
想要破開缺口沖出重圍,真的有那麽容易?
“霍先生言之有理。”伍景龍立刻點了點頭。
“伍景泰那個小人,不但罔顧道義私自登基,還與逆賊勾結,如今這麽不要臉的事情都做的出來。寡人就該狠狠将他的人打的落花流水,叫他永遠都擡不起頭來。”
他完全忘記了,就在不久之前。他也才跟周軍一起前後夾擊了西昌。
而西昌的人馬和布防連陽平府的三分之一都比不上。
若是掄起不要臉來,他要更加不要臉些。
“霍先生迅速給寡人像個法子出來,叫伍景泰那蠢貨的蝦兵蟹将們不能攻城。”
“法子麽,是有的。”霍舒眸色一閃:“就看王爺敢不敢。”
“寡人有什麽不敢?”
霍舒略一沉吟說道:“西昌大捷之時,玉世子能夠成功的火燒周軍。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将周軍的屍身都給碼在城門樓上。王爺自然可以效仿。”
萬閩身子一震,突然擡起了頭,極度震驚的看向了霍舒:“霍先生這法子不好,我們手中并沒有敵軍的屍身。”
霍舒抿唇一笑:“所以,屬下方才說了,就看王爺敢還是不敢。”
萬閩狠狠皺了皺眉,眼中泛過一絲冷光,終于知道方才爲什麽看到霍舒會覺得不舒服。
因爲,霍舒根本就是個徹頭徹尾的佞臣。
他怎麽能給伍景龍獻上那樣的計策?他怎麽能!
但願王爺千萬不要答應,若真用了那種法子赢了。自此後,世子殿下的名聲也就算徹底毀了。
“末将願意帶領人馬殺出重圍,前往陽平山探看。”
“不必。”伍景龍眸光卻亮的驚人:“寡人以爲,霍先生的主意甚好!”
“城裏雖然沒有屍身,百姓卻是不少。”
伍景龍陰冷的聲音回蕩在半空裏,直接吓了萬閩一跳。
“伍景泰那個小雜種不是标榜自己以仁義治國麽?他不是号稱最受南疆百姓愛戴麽?我倒要看看,城頭上堆滿了陽平府百姓,他怎麽下的去手!”
“世子……”
萬閩心中焦急,一不小心就用錯了稱呼。立刻便接收到了伍景龍殺人般嗜血的目光。
“再叫錯,寡人定不輕饒。”
滲着血般冷酷的聲音,叫萬閩整個人從頭涼到了腳。接下來的話便徹底忘了。
“給寡人立刻帶兵去東城迎戰,若是敗了,寡人不會叫人給你開門!”
萬閩張着嘴,好半晌都沒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原本是有溫度的。
再一擡頭,哪裏還有伍景龍的身影?
他咬了咬牙,沉沉歎了口氣:“去校場點齊五千護城軍,立刻随本将軍出戰。”
“将軍。”過了好半天方才聽到他手下一個副将小心翼翼說道:“校場裏已經沒多少兵了。”
萬閩愣了愣,随即眼眸便出現了一絲暴怒:“兵呢?”
“方,方才王爺已經吩咐人将校場裏的護城軍給調了出去。說是,說是……”
萬閩擺了擺手,沒有叫他說出下面的話。
他當然知道,伍景龍帶着兵馬是去挨家挨戶抓人去了。
将百姓趕上城樓,如今看來竟已經成了定勢,再也沒了轉圜的餘地。
他歎了口氣:“王爺是将兵馬都帶走了麽?”
“倒是剩了些的。”
萬閩眸子一亮:“多少?”
“額……”副将略略遲疑了下說道:“将近一千。”
“一千?!”聽到的内容太過驚人,萬閩一時之間沒能控制住自己,一聲怒吼幾乎掀翻了屋頂。
在那吃人般目光逼視之下,副将立刻縮了縮脖子,好半晌才期期艾艾說道:“是……是一千。王爺說,西門的戰事比較重要。”
實際上,是抓人當盾牌比較重要吧!
萬閩聲音頓了頓,良久方才無力的垂下了手:“去集結兵馬,立刻發兵東門。一炷香時間不到的,軍法處置。”
“是。”副将立刻一溜煙的跑走了。
萬閩臉上的光彩卻一點一點的消失,終于重重歎了口氣:“陽平府,保不住了啊!”
“萬将軍其實完全可以不跟陽平府一起滅亡。”
萬閩吃了一驚,猛然擡起頭來,這才看到霍舒并沒有走。
而是一直坐在他原先坐在的那個不起眼角落的椅子上,加上他方才一直心煩意亂,所以并沒有看到他。
他心中立刻就升起了一絲厭惡:“你這是......什麽意思?”
五千對十萬?不是作死是什麽?怎麽就不跟陽平府一起滅亡?除非……
“呵呵。”霍舒低低一笑:“萬将軍是聰明人,何必要小人将話說的那麽清楚?”
萬閩的眼睛一下子就瞪了起來:“你…….你原來是…….....?”
“噓。”霍舒卻豎起一指放在唇邊噓了一聲:“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說出去,是不會有人相信的。”
可不是沒人相信麽?
霍舒自打受了伍景龍的器重以來,幫着伍景龍出了不少的主意。
不但迅速降服了陽平府各方面的勢力,而且将陽平府治理的不錯。
若不是他今日突然對自己說了那麽一句話,他也是萬萬沒有想到,霍舒實際上是個細作。
難怪……他驟然間恍然大悟。
難怪他會給伍景龍提議說将百姓作爲人肉盾牌推到城牆上,這個做法,分明就是推着伍景龍去死。
隻要他那麽做了,便永遠失去了成爲一代君王的機會。
因爲他失去了最寶貴的一樣東西,那便是民心。
“霍舒,你……”
萬閩一擡頭,眼前卻已經沒有了霍舒的身影。
于是他咬了咬牙,吩咐人牽來了一匹馬,快速朝着東門去了。
如今的當務之急是東城外甯北軍的攻城,霍舒的事情若是他有幸能活着回來,再去提醒伍景龍吧。
半路上,去校場傳令的副官追了上來,說是那一千人馬随後就到。
萬閩不在意的撇了撇嘴,反正是要死的,就讓他們多活一些時候吧。
“可有看到霍舒?”
“霍軍師啊,末将來的時候看他朝着西城去了。”
萬閩眯了眯眼,卻在心裏歎了口氣。
霍舒是奸細,他已經成功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陽平府的覆滅不過是旦夕之間,他完全可以有機會功成身退将自己給藏起來。
可是他沒有,不但沒有反倒奔赴了最前線。
他就是要親眼看着伍景龍将百姓趕上城樓,親眼見證他的覆滅。爲了不出半絲差錯,竟是連自己的命也不在乎。
他終于明白,爲什麽伍景龍與暗月少主對上隻能失敗。
因爲,他的身邊根本沒有這樣子如霍舒一般肯爲了主子而犧牲自己的下屬。
“陽平府的反應也太慢了些吧。”
文青羽一雙清眸正眨也不眨盯着遠處高聳的城頭,耳邊卻傳來一聲低語。
她微微扭了扭頭,便看到濟長安一張臉孔上分明寫滿了不屑。
“獵物要烤出味道,總需要小火慢炖。心急是吃不了熱豆腐的。”
濟長安嘴角抽了抽,很是期待伍景龍若是知道了自己被形容成了兔子山雞或豆腐,而自己的敵人竟将這一場戰鬥給看成了烤肉炖豆腐,會是個什麽表情。
話說,看不起敵人不是軍法大忌麽?
這人如今這麽赤裸裸不加掩飾的鄙視自己的敵人,真的沒有問題麽?
“可這也太慢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