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七的靈柩剛剛放入坑中,便聽到送葬隊伍裏傳來一聲驚呼。聲音并不小,顯然生怕人聽不到。
文青羽唇畔微微勾了一勾,該是她出場了。
“雨荞,去看看老夫人怎麽了?”
“是。”
雨荞答應一聲,便走向了葉家的馬車。
文長封颦了颦眉,眼底多少有一些不耐。
他怎麽都沒有想到,今日出殡葉老夫人居然會到場。按着他的本意,今日本來他是不想跟着棺木出城的。
聽說最近朝堂局勢緊張,與其做這些無聊的事情,他更想要去上朝。可是,葉老夫人這一出現,他怎麽都得把戲做足。
哪裏想到,她居然還暈倒了?在荒郊野外的暈倒了,當真是麻煩!
“老夫人怎麽樣了?到底年齡大了,今日本不該來。”
他象征性的朝着葉家跟着的丫鬟問了一句,言辭卻頗爲不滿。話裏話外都是在指責葉老夫人多事。
“老夫人是傷心過度暫時昏了過去,相爺不必擔心。”
馬車上傳來脆生生一道聲響,黃莺一般的悅耳。
文長封擡眼看去,一個素衣的丫鬟從馬車裏鑽了出來,一頭烏壓壓油亮的頭發盤了個随處可見的雙環髻,頭上并沒有什麽過多的裝飾,隻斜斜插了隻素銀的簪子。臉上也沒有脂粉,配上一雙水蒙蒙烏溜溜的大眼睛,很是可愛。
他不由就瞧的愣了一愣:“你是,雨荞?”
雨荞心底裏對這個男人萬分的不屑,臉上卻沒有帶出半絲的不敬:“正是奴婢。”
說着話就準備下車,文長封卻好巧不巧戳在馬車前面。剛好擋住了她跳下去的路。
“麻煩相爺讓讓,奴婢還要回去給小姐回話。”
“好。”
若是平日,文長封定然會因爲這個丫鬟對他态度的不恭敬而很是惱怒,之後便會擺足了他一品丞相的譜。
如今,卻不知怎的居然鬼使神差隻說了一個好,然後便将路給讓開了。
雨荞迅速從馬車上跳了下來,頭也不回的朝着榮王府的馬車走去。
身後,卻感受到一股不同尋常的灼熱視線,叫她渾身上下哪裏都不舒服。
雨荞進了馬車不久,便又重新露出了小臉,高聲說道。
“我家王妃略懂醫術,請葉家的姐姐将老夫人請到榮王府的馬車上吧。”
眼看着葉家的丫鬟還在猶豫,孫媽媽卻從人群中走了出來,直接便吩咐人将馬車靠了過去。然後便跟丫鬟一起将葉老夫人攙着,送進了文青羽的馬車。
文長封便也跟着走了過來:“葉老夫人要不要緊?”
文青羽擡頭看了他一眼,文長封什麽時候是個關心别人疾苦的人?
“大約是傷心過度昏了過去,本妃車裏帶的有藥品。叫老婦人歇息片刻也就是了。”
文長封點了點頭:“你可得小心照看好了,若有什麽需要盡管開口。”
文青羽便又看了他一眼,今天太陽是從西邊出來的麽?文長封怎的突然有了人性?
“不牢相爺挂心,本妃知道如何應對。”
話語當中的疏離叫文長封眼底分明閃過了一絲尴尬,卻并沒有離開,反到又上前了幾步。
“不知羽…….王妃可否借一步說話?”
文青羽淡淡一笑,文長封果然是有事的。不然,什麽時候這樣子對她和顔悅色過?
“事無不可對人言,相爺有話盡管說吧。”
文長封略一沉吟,眼風卻在車邊衆人身上瞟了一票:“隻怕不大方便。”
文青羽眸色一閃,終究還是點了點頭:“好吧。”
今日這陣勢看起來,文長封若是不将要說的話說完了,隻怕是不能善罷甘休的。爲了接下來計劃的順利,還是趕緊将他打發走了算。
于是,便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文長封引着她走到了一個僻靜的地方,方才說道:“那個……你身邊那個丫鬟可是叫做雨荞?”
文青羽挑了挑眉,文長封将她這麽特地的叫出來,就是爲了問雨荞?
“沒錯。”
“那個丫頭是家生子還是外頭買來的?”
“該是買來的。”
“賣身契在你手裏還是在相府?”
文青羽抿了抿唇,今日這番談話實在超出了她的理解範圍。
“相爺究竟想要說什麽?”
文長封眸色閃了一閃,說道:“本相瞧着那個丫頭是個有福的面相,想擡舉她做個侍妾。”
文青羽徹底給驚着了,滿眼不可思議的看向了文長封。
她聽到了什麽?她沒有聽錯吧!
文長封居然想叫雨荞給她做妾?
這是什麽地方?文家的祖墳!這是什麽時候?他繼室正妻的葬禮之上!
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他是拿什麽臉來跟她讨要雨荞的?
話說,他不知道自己已經不能人道了麽?這到底是怎樣一種強大的思維能力?
文青羽的神情終究叫文長封臉上有些挂不住了,于是臉色一沉。
“不過是個下人,本相能夠看上她是她的福分。跟你說一聲,也算是給了她臉了。回去以後,你就直接把她的賣身契給我送過來吧。今夜就叫她從側門進府好了。”
文青羽一雙清眸沒有半點情緒,冷冷瞧着眼前的男人。
自始至終,她都沒有答應過要将雨荞送給他。這男人到底是自說自話到了怎樣一個強大的程度?
“相爺覺得,你此刻說這些合适麽?”
清冷的聲音毫不留情打斷了文長封的話語,文長封的神色終于滞了一滞。
“有什麽不合适?不過是個賤婢。”
“相爺!”
語聲陡然的冷冽,叫文長封将下面的話瞬間給噎回了喉嚨裏。心底裏莫名的就升起一絲寒意。
“雨荞是下人,卻從來不賤。何況如今,本妃已經将她的賣身契還給她了。”
“你說什麽?你怎麽能将賣身契還給她?”
文長封聲音陡然的尖利,立刻吸引了數道目光。
到底是久經官場的老油條,早已經将裝腔作勢給刻入到了骨子裏。頃刻間,他便收斂了失态,仍舊是高高在上的一品丞相。
“那丫頭是相府出錢買的,你還了她的賣身契可有知會過本相?”
文青羽淡淡一笑:“是相府出錢買的麽?本妃怎麽記得,雨荞是本妃的娘親領回來的?”
文長封噎了一噎,眼底極快的閃過一絲怨恨:“你娘親是相府的主母,她買丫鬟的錢财還不是相府的錢?”
“哦?“文青羽眉峰一挑,清眸當中一抹不明所以的似笑非笑。隻簡簡單單說了一個字,尾音挑的極高。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樣子像足了洛夜痕。不過一個字,卻給人重如千鈞的壓力,幾乎叫人窒息。
“不論怎樣,這丫頭今日必須進門。既然她如今已經去了奴籍,本相就擡舉她做個良家妾吧。”
他皺了皺眉,顯然覺得這樣子擡舉雨荞心裏很不舒服。
文青羽的笑容越發的溫良無害:“相爺不必覺得擡舉雨荞便降低了你的身份。這事情,本妃并沒有答應。”
“你說什麽?”文長封臉色一黑,滿眼皆是不可置信:“你居然不答應?你怎麽能不答應?”
“因爲,雨荞已經跟我訂了婚約。”
冷不丁的斜刺裏飄來了一個很是悠揚,聽在耳朵裏卻叫人忍不住很想一巴掌抽過去的,極度欠扁的聲音。
文青羽回頭看去,飛影不知什麽時候湊了過來。如今正抱着膀子斜倚在距離兩人五步之遙一棵樹幹上,那一張俊逸面孔上卻是難得一見的冷冽。
文長封皺了皺眉:“你是誰?”
“哦。”他眼珠一轉,似乎記起了飛影是誰:“你就是榮王府那個車夫,一個下人。”
這話用的卻是降調,顯然帶着毫不掩飾的不屑。
飛影淡淡一笑:“相爺知道的并不完全,在下的确是爺和王妃的車夫沒有錯,但在下還有另外一個身份。”
他緩緩站直了身軀,臉上的笑容也瞬間收斂了起來,那渾身上下的叫人忍不住想踹兩腳的流裏流氣瞬間就消失了。
竟好似變了一個人一般的沉穩而内斂。連帶着周身似乎都蒙上一層無與倫比的光華,瞧着竟隐隐有幾分貴公子的清雅尊貴。
“在下出身錦榮青陽書院林家,家父乃是蜀國右相,協同攝政王監國。在下不才,乃是林家正房嫡出長子。”
這話說完,眼看着文長封身子晃了一晃,眼底瞬間便帶出了一絲瘋狂的嫉妒。
他是個讀書人出身,天下間的讀書人有誰不知道青陽書院?
青陽書院的威名比國子監還要高的多,能在青陽書院求學的學子,無論走到哪裏都能受到天下君主的以禮相待,往往不通過科舉便能獲得高位。
那個地方,曾經是他一生渴望而不可企及的地方。
如今,他完全不曾放在眼裏一個小小的車夫,居然是青陽書院林家的嫡子?
這叫他怎麽能不瘋狂?簡直嫉妒的發狂!
飛影的毒舌功夫長期受到洛夜痕的浸淫和調教,本着不打擊則以,一打擊便要見血的精神趁勝追擊。
”相爺覺得,飛影這樣子地位的身份和您相比,誰和雨荞更相配?“
文長封臉色漲紅,好懸沒吐出口老血。
這叫什麽問題?這是存心讓人回答的問題麽?
他若是說飛影和雨荞相配,飛影的身份明顯很是清貴,雨荞不過是個丫鬟,這樣子不是等于承認雨荞的身份也很是高貴了?
若是說和他自己相配,這不明擺着說自己身份比飛影低,就跟個丫鬟一樣的檔次?
”實際上相爺也不用糾結。”飛影嘻嘻一笑,露出臉頰上兩枚淺淺的梨渦。
“我與雨荞才是最相配的,以我們這樣身份地位的人,也隻能在榮王府裏做個下人。自然不敢高攀了相爺。”
文長封的臉黑了,青陽書院林家的公子身份地位?這樣子的身份都說是地位低的話,這世上還有身份高貴的麽?
“林公子說的對,是本相逾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