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口,傳來一聲厲喝。這聲音很是沉穩,卻透着絲長期浸淫在鮮血中的冷酷。這樣的聲音與平日裏跟在連胤身邊的賀青并不相同。卻越發叫人打心底裏升騰起些微的冷意。
雨荞極快的看了一眼文青羽,自家主子仍舊穿的規規矩矩的太監服飾,不由抿了抿唇,終究還是跪了下去。
“奴婢,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明黃的靴子緩緩走過雨荞,卻在她身前三步停了下來。雨荞盯着連胤腳面上繡着的猙獰的五爪金龍,隻覺得一顆心都到了嗓子眼裏。
小姐這個時候,根本還沒來得及換衣服,甚至連臉上的易容都不曾去掉。這個樣子被皇上撞了個正着,可怎麽得了?
“出去。”房間裏陡然傳出冷冰冰卻不容置疑的男子聲線。
雨荞身子抖了一抖,她能夠毫不費力感受到連胤身上森冷陰郁的氣息。那個氣息,膽子稍微小一些的人都絕對不能承受。
但是,她瘦弱的身子卻沒有動。小姐有危險的時候,即便是死,她也絕不會動!
“出去!”
連胤再度說出這兩個字,聲音卻明顯越發冷了幾分。
文青羽仍舊如方才一般的站着,不曾動過半分,甚至連因爲帽子驟然掉落而散落了的頭發,都不曾伸手去攏過半分。
一雙清眸眨也不眨盯着站着她面前五步之外的連胤。
連胤的面孔上沒有半絲笑意,除了一片森然的冰冷,再沒了其它的情緒。在他連着說了兩次出去之後,她能明顯感覺到連胤眼底深處那一抹毫不掩飾的殺意。
而他身後,那一個三品太監袍服的紫衣太監,明顯朝着雨荞去了。
“雨荞,你先出去。”她的聲音,成功的止住了太監再度上前的步伐。
“小姐......”
“隻管出去。”文青羽朝她微微一笑:“皇上要與本妃談談心,你在外面等着就是。”
雨荞想了想,終于不甘願的道了聲是,緩緩退出了殿外。
連胤仍舊沒有動彈,那一雙陰郁的眸子仿佛長在了她身上一般,再沒瞧過旁的東西。
文青羽卻并不曾去看她,徑自擡手卸去了臉上的易容。
“皇上,将本妃的侍女趕出了宮殿,想來是有什麽機密的事情要說。那麽,就請說吧。”
連胤眸子閃了一閃,突然朝着身邊的紫衣太監擺了擺手:“小路子,你也先出去。”
小路子身子弓了一弓,極其恭順的道了聲是。便倒退着出了宮殿,宮門在他身後緩緩關閉。
文青羽不由多看了小路子一眼,這個小太監年齡不大。也就二十歲出頭,但功夫該是非常不弱的。她如今也算是個高手,卻并不能夠一下子感受出,小路子的内力究竟有多麽的深厚。
而他身上那一股子氣息,卻絕對不陌生。那氣息在飛影他們身上都能夠清晰的感覺到,那是長期與鮮血和殺戮爲伍,混迹在黑暗中成長的氣味。
這個小路子,隻怕是有些來頭。
連胤仍舊動也不動,靜靜的看着文青羽将臉上的易容清理了個幹淨,直到露出那一張如花粉面,方才握了握拳頭。
“朕竟然不知道,榮王妃何時有了這樣高明的易容術。朕相信,以榮王妃這樣的身手,即便是到了武林大會那樣紛亂的地方,該也是沒有人能夠認出真面目的吧。”
言下之意,便是将自己對文青羽就是暗月少主的懷疑,毫無保留是說了出來。
文青羽唇角勾了一勾:“皇上未免太看得起本妃了,本妃這點子本事,也不過是大婚之後跟着淩雲閣裏那些侍衛學了一些。不過是閑來無事打發些時間。本妃這樣拙略的伎倆,不是叫皇上一眼就看破了麽?哪裏敢去武林大會那樣子的地方去丢人現眼。”
她的笑容溫婉和善,與她燕京貴婦,榮王正妃的身份很是相符。連胤卻看的心裏如同梗了一根刺,怎麽都覺得礙眼。
“朕聽聞榮王妃身子不适在側殿裏休息,怎的卻是這副打扮?莫非榮王妃休息的時候,還有什麽特殊的嗜好不成?”
他眸色陰冷,眼風中藏着毫不掩飾的殺意。
文青羽卻好似半點不曾察覺,玉顔之上仍舊帶着溫良無害的微笑。
“皇上有所不知,本妃之所以打扮成這個樣子并不是爲了休息。而是爲了行事方便,本妃方才并不曾在明月閣裏,而是去見了一個故人。”
“哦?”
連胤眉峰一挑,他當然知道文青羽剛才并不在明月閣裏,但他卻怎麽都沒有想到,她居然就這樣大大方方的承認了。
“本妃方才去了甘泉宮,見的就是皇貴妃。”
“榮王妃莫不是不知道,秋雲染她身犯重罪正在被幽禁。沒有朕的旨意誰都不許見,見了便是欺君之罪?”
“知道。”文青羽點了點頭:“卻不得不見。”
連胤眸色一冷:“這麽說,榮王妃根本就是明知故犯。朕看,榮王妃有今日這番作爲,是因爲榮王府從不曾講朕放在眼裏過吧。”
“皇上這話可就說錯了,本妃去見她有必須去見她的理由。本妃請皇上看個東西,相信皇上便會明白。”
說着話,她素手自袖袋裏掏出一張折的四四方方的紙來。毫不猶豫遞給了連胤。
連胤眼底閃過一絲疑惑,卻還是将那張紙接了過去,然後打開。這不過才瞧了一眼,那一張臉上便徹底的黑了。
文青羽暗暗冷笑,這張紙自然就是她自秋雲染那裏拿來的,畫着秋雲染與洛夜痕大婚場景的畫卷。
即便連胤再不在乎秋雲染,名義上她也是他的女人。看到自己的女人,那樣子巧笑倩兮的倒在另一個男人懷裏,怎麽都不會舒服的吧。
即便這隻是一副畫卷,也絕對能給人添堵。
這畫她拿來,本來是爲了惡心洛夜痕。卻未曾想到居然還能起到給連胤添堵的作用,這麽看來,将這玩意拿出來還真是拿對了。
眼看着連胤額角青筋一蹦,深藍色的人影一閃,文青羽已經一把搶過了連胤手中的畫卷。然後仔仔細細折好,再度塞到了袖袋當中。
“皇上千萬莫要撕掉了,這東西本妃留着還有大用處。”
連胤一聲冷哼:“朕竟然不知,榮王妃什麽時候居然有了這樣好的身手?”
“皇上謬贊了,若不是皇上被手上的東西亂了心神。本妃哪裏能夠搶去您手裏的東西?”
連胤眸子眨也不眨看着她,良久方才說道:“你去甘泉宮,就爲了這一副畫?”
“自然不是。”文青羽低了低頭,淡然說道:“本妃本來是想殺了她,可是見了這東西以後,便改了主意。”
“哦?”
“本妃殺她,是因爲她已然嫁了人還在肖想本妃的男人。本妃不殺她,是因爲突然發現她若死在本妃手裏太便宜了她。”
她唇角勾了一勾,綻放出一抹清淺卻絕美的笑容,但那眼底深處,分明卻溢出了一絲毫不掩飾的肅殺。
連胤叫她那一瞬間的表情給晃了晃神,竟沒有去追究她語氣當中的大不敬。
“既然,她已經是大周名正言順的皇貴妃娘娘。那麽即便是要死,也輪不到本妃來動手。不如,請皇上親自賜了她一死才好。”
連胤颦了颦眉,略微低了低頭,掩住眸色當中那一抹沉思。
“朕,因何要将她賜死?”
“因何賜死,皇上該比本妃更知道原因。本妃隻求皇上能盡快将她賜死才好,卻鬥膽求皇上莫要褫奪了她的封号。而且在她死後,還要風風光光葬于皇陵。想要叫一個人不痛快,最痛快的法子,便是叫她永遠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卻永遠也擺脫不了自己最讨厭的東西。”
連胤擡頭看着文青羽,眼眸之中閃爍不定。
文青羽這番話,不可違不歹毒。
秋雲染這輩子最厭惡的便是皇貴妃的身份,最想要的便是嫁入榮王府。
她這麽說,便是叫她死都要背負着皇貴妃的身份。不褫奪封号,她便隻能以後妃的身份葬去後妃陵當中。即便下了黃泉,也隻能是皇家的女人。
這人,竟是生死不論,半點機會都不肯留給秋雲染的麽?她就這樣子的在乎榮王?
連胤隻覺得自己的心中莫名的一痛,曾經似乎也有那麽一個人,也将他刻入骨髓一般的在乎,可惜......
他咬了咬牙,掩住那樣奇怪的情緒。
“朕,爲什麽要答應你。秋雲染她謀害朕的子嗣,即便不死,也萬沒有資格再做皇貴妃。”
“呵呵。”文青羽淡然一笑:“知道自己的妃子時時刻刻惦記着給自己帶綠帽子,皇上居然還能這樣平靜的接受麽?據本妃所知,隻怕皇上剛才的看到的畫卷,皇貴妃娘娘那裏還有很多。隻要她活着一天,還能夠更多。”
連胤瞳孔一縮,眼底明顯升起一絲狠戾:“榮王妃在朕面前說了這些,就不怕朕爲了皇室的顔面,殺了你滅口?”
文青羽凝眸向他望去,連胤此刻的目光已經不單單是先前的陰郁,眼底當中分明略過一絲淡淡猩紅,周身上下的冷意似也突然重了幾分。似乎,連側殿當中燒的哔啵作響的炭火盆也瞬間失去了溫度。
她毫不懷疑,此刻的連胤,一定動了殺機。
“呵呵。”良久,她卻是淡然一笑:“本妃相信,皇上不會這樣子做。如今,我家王爺在德溪生死未蔔。他爲大周出生入死,立了汗馬功勞。本妃相信,他沒有回來燕京一天,皇上定然想念的寝食難安。”
她的笑容溫良而無害:“哪裏有功夫來殺了本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