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烏鴉驟然飛過,卷起微風輕撫,依然無法吹散那輕飄飄四個簡單的字。
“你……确定?”平威狠狠咽了咽口水。
“恩。”文青羽點頭,一雙清眸眨也不眨注視着月下漆黑棺木。
棺材是金絲楠木,雕着飛天神女,仙雲缭繞,極高極厚,相當高的規格。
文青羽雙眸眯了一眯,這樣一幅棺材,段紫沁一品夫人的身份能用?文長封與段紫沁感情有多好她會不知道?
用這樣的棺木埋葬段紫沁,他舍得?
“開!”她素手向下用力一揮,棺材打開後,定然不會讓她失望。
“噗。”沉悶聲響,寸許長的釘子帶着紛飛的木屑輕輕抛在地上,年頭長了,釘子上密密麻麻爬滿鏽蝕。文青羽看一眼,月色下,難掩長釘上淡淡金光,鍍金長釘?
“喝呀!”八個人圍着棺木同時用力,響亮一聲号子驚雷般半空回蕩。
“咯吱。”棺木沉重的棺蓋終于緩緩滑開,噗通一聲落在地上。
撲鼻一股異香,直叫人覺得頭腦清明。
“若離,你跟我去看看。”
“好。”蕭若離點頭,招手喚過兩個長生衛,将他連同輪椅一起放在深坑中。
文青羽探出頭去,棺木中厚厚錦緞早就破敗黴爛,上面躺着森然白骨,白骨上覆蓋的衣衫盡管黴變發黑,卻還是不難看出,衣料并不貴重。
棺材中更是沒有丁點的陪葬,這樣的規格和棺材的用料簡直天淵之别。
文青羽的專注叫平威不由自主勾頭向着棺材裏張望,不是說有主子枉死的證物麽?在哪呢?
“若離,你仔細看看。”
蕭若離将一層薄薄手套套在手上,探手入館,在白骨上上下下仔細摸索。
那清澈一雙眸子依舊溫潤如暖陽,修長均勻的一雙手力度不大不小。
平威狠狠打了個哆嗦,那個樣子哪裏像是檢查屍骨,不知道的還以爲他身邊躺着的是他夢寐以求的情人。
“段夫人屍骨完整,并沒有絲毫外傷。”蕭若離聲音低柔,眼風中一抹溫雍流淌。
“可有中毒?”文青羽目光灼灼,她從不覺得段紫沁會死與外傷。
“她屍骨潔白光滑,看起來也不似中毒。”
“沒中毒?”文青羽詫異:“難道真的是久病不治?”
“不是。”蕭若離搖頭:“久病不治的人,肌體已經嚴重受損。她骨骼光滑完整,根本沒有生病。”
“難道……”文青羽颦眉:“這裏面不是我娘親屍骨?”
段紫沁的死定然大有文章,但如今棺木中的屍骨,沒有外傷,沒有中毒,沒有生病,怎麽死的?
這樣一具屍骨怎麽可能會是段紫沁!
“也不一定。”蕭若離擡頭,溫潤眸子中有猶豫一閃:“我做任何事你可是都願意相信?”
“額?”文青羽一愣,随即鄭重點頭:“我信你!”
蕭若離燦然一笑,雙眸中溫柔眼波越發溫暖:“好。”
他再次伸手入棺,手指微微用力,“嘎巴”一聲脆響,竟從棺中取出一塊屍骨。
“啊。”平威忍不住一聲驚呼。
他竟然…….竟然毀屍?
掘墳開棺已經是對先人的大不敬,沒想到如今蕭若離竟然生生擰下了一塊骨頭。
這行爲,簡直……他找不到詞語來形容,隻覺得心口堵得慌。而那清冷女子居然沒有開口阻止?
這棺材裏躺的,果真是她娘麽?
還沒等平威順了這口氣,蕭若離則做出了一個更令他難以接受的事情。
“呼,噗。”一塊大石呼嘯而過,毫不猶豫向着取下的肋骨砸去。
脆弱的骨頭瞬間斷裂,不規則的骨茬如同鋒利的劍,月色下刺目白光一閃,直叫人覺得冷意滲透了心底。
文青羽眉毛挑了一挑,仍舊不發一言。
平威下意識離的他們遠一些,再遠一些。這兩個人,真不是人!
“你看。”蕭若離指着骨頭斷茬:“這截肋骨表面看潔白光滑,但是中間骨髓四周卻是漆黑如墨。”
文青羽接過斷骨,段紫沁死了好些年了,骨頭早已幹透。
原先有骨髓的地方已成了一個細長的圓洞。但是,隻要長眼睛的都能看的出,包裹着骨髓四周的一片漆黑。
放在鼻端一聞,隐隐一股腥味。
“好厲害的毒!”文青羽呢喃,她這輩子從沒見過這樣的現象。
“沒錯。”蕭若離點頭:“的确是很厲害的毒藥,若不是碎骨探看,任何人都不能看出此人是被毒殺。”
文青羽手指攥緊,骨節煩着青白:“可能看出毒藥的來曆?”
“不能。”蕭若離搖頭:“時間太久,無法探尋。但能拿出這樣毒藥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
“我娘親果然是被毒殺。”文青羽清眸中泛出一絲冷冽幽光,如同暗夜中最亮的一顆星。
“下毒之人,我絕不會放過!”
“她不是被人下毒。”蕭若離歎口氣。
“這藥絕非慢性毒藥,幾乎見血封喉,瞬間毒發。她若是被人下毒,毒發之時,下毒之人并未走遠,她定然會與那人有所糾纏。”
蕭若離指一指段紫沁四肢:“你看,她手指腳趾都是自然舒展,并沒有與人搏鬥時的緊張扭曲。顯然,她死的時候一切正常,而且沒有痛苦。”
“難道,”文青羽眸中閃過一抹驚駭:“母親她竟是自己服毒?”
蕭若離點點頭,他當然沒有忽略文青羽臉上的震驚和不解,但他從不騙她。
“看起來就是這個樣子。”
文青羽沉默,她堅信,段紫沁定然是被人害死的。如今證實,她果然是中毒而亡,但這毒藥卻是她自己吃下去的。爲什麽?
本以爲,開棺驗屍,叫死人開口便能抽絲剝繭,解開文青羽幼年中毒之謎,如今卻完全不得要領,這謎團反而更深了幾分。
文青羽再次探身入館,月色下白骨森森,青幽幽的一片冷光。一叢叢碧綠鬼火,螢火蟲般空中飄蕩,如同死不瞑目靈魂森冷的眼。
段紫沁屍骨看上去的确很安詳,沒有掙紮,沒有痛苦。兩隻手臂緊緊按在棺材底闆上,如同手下按着的不是普通的木頭,而是寶貴的金山。
耳邊,是蕭若離一聲歎息,将敲碎的肋骨撿起,小心翼翼再度放入棺中。文青羽雙眸陡然一亮,眨也不眨盯着蕭若離。仿佛他探手入館,整理屍骨是千年難遇的奇景,一時間竟似看呆了眼。
蕭若離擡頭,瞳眸中微微詫異,血色不足的唇瓣卻是緊緊抿着。
他早已習慣,她的事情,她不說他絕不問。
“若離,你胳膊有多長?”
“額?”蕭若離手一頓,這話什麽意思?
“不長,跟正常人差不了多少。”
“是啊。”文青羽緩緩摸索着自己下颚:“可是這棺材這樣深,你爲什麽伸手就能夠到棺材底?”
蕭若離向棺材裏看了一看:“你也可以。”
文青羽伸手,果然就碰到棺材金絲楠木的冷硬棺材闆。
“這棺材……”文青羽略一沉吟:“有夾層?”
一聲有夾層幾乎同時自兩人口中說出,文青羽與蕭若離雙眸一碰,都從對方眼眸中看出一絲了然。
這上好的金絲楠木棺材,竟然是難得一見的棺中棺?
原來,段紫沁雙手緊扣棺底,是真的很在乎棺材低下的東西。開棺時那撲鼻之香,直到現在還留存在所有人腦海中,空氣中仍舊漂浮着沁人心脾的香。
但是,段紫沁棺木中并沒有陪葬的香料,她的屍體也沒有經過特殊處理。那麽,這種味道隻有一個可能。
文青羽素手一揮,雙眸灼灼盯着棺材底,似乎要把那棺材闆看穿:“平威,撬開它。”
這一次開啓第二道棺中棺,卻比剛才費勁了不少,幾個人試了半天,棺材卻是紋絲不動,就仿佛根本沒有那第二層的棺木,這棺材原先就是專門做了這樣一個厚厚的低。
“青羽小姐,您該不是想多了吧。”平威擡手擦擦汗,這麽熱的天,總幹這種體力活,真不是個事。
“停一下。”
文青羽向着棺木走去,圍着棺材前前後後轉了幾個圈,她絕對能保證,這棺材裏定然還有東西。
可是,爲什麽打不開?
明亮月色下,棺材四周精雕細刻的仙女飛天圖栩栩如生。文青羽雙眸一眯,從沒有人在棺材上雕花。
那飛天神女姿态妙曼,一雙眸子顧盼神飛,清冷看着世人,那微勾的唇角,似在嘲諷紅塵中芸芸衆生,一輩子勞碌奔波,終究不過就是一抔黃土。
天女祥和,仙雲缭繞,引霞光千條。靜心觀看,耳邊似仙鶴唱響,叫人無限神往。
文青羽一雙素手,在那精細雕花上緩緩摸索。雕花自段紫沁棺材底部而下,再往上則是光滑如鏡。似一條無形分界線,泾渭分明。
“燈來。”文青羽招手,蕭若離手下用力,輪椅輕搖,親自将明晃晃一盞燈籠靠近她臉側。
文青羽并未回頭,素手指向那條分界線。燈火靠近,分外明亮。
眼前一條細線,橫穿棺木,卻被工匠巧妙雕成一帶銀河,隐藏于仙雲之下,雲遮霧繞難辨真顔。
文青羽唇角輕勾,就是這裏。她運氣果然好!
若非深夜甯靜,若非她胸有成竹心細如發,若非明火執仗一片通明,若非她于棺材離的這樣近,這樣一條細細的線根本就不可能發現。
“來,順着這條線,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