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頸上傳來微微的痛,手腳僵硬,後心上按着隻大掌,隐隐一絲溫暖。
眼角旁,是那顆拳頭大的夜明珠,幽幽冷光中,身邊的一切瞧的分明。
“嘭。”驟然揮手,身後手掌連同它的主人軟綿綿向着石壁撞去,悄無聲息。
“洛……夜痕?”
文青羽眉頭一颦,那黑暗中翻滾的天青色衣角如同水波輕漾,微微一蕩,立刻靜止不動。
“洛夜痕!”
夜明珠下,洛大美人明珠樣一張天人容顔,蒼白不見一絲血色,唇角邊一絲暗紅血漬,桃花楊刺目鮮豔。
在那蒼白容顔下,更顯得一張唇,紅的妖異。
而那昂貴的天青蜀錦,雜草一樣撲在地上,再沒有一絲起伏。
文青羽小心翼翼向他靠近,隻看到濃密羽睫緊縮,鼻翼之間投下一片暗影。睡蓮一般恬靜,卻無端端叫人覺得恐懼。
文青羽擡手按向洛夜痕脈搏,良久,方才感到脈搏微微的一跳,冰冷似寒冰,與剛才如同萬馬奔騰般的急促簡直天淵之别。
“脈象浮沉,散脈。”文青羽清眸中閃出一絲驚駭:“這是,将死之脈?!”
文青羽心驚,怎麽會?洛夜痕将她打暈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麽?
起先他不過是真氣紊亂,這個時候,她已經感覺不到洛夜痕體内有絲毫真氣流動。
就像是,一條充沛的大河,一下子幹了。
難道……
文青羽雙眸中染上一絲複雜,她昏倒之前感受到後心處湧來的溫暖,那種溫暖她并不陌生,那是真氣。而她體内躁動的桃花醉則蕩然無存。
洛夜痕竟然将他的剩餘真氣盡數渡入到了她身體裏,替她解了桃花醉?
“你這……瘋子。”
文青羽聲音微微一顫,洛夜痕爲了壓制自己的美人如玉已經去了半條命,真氣紊亂的幾乎走火入魔。
如今又将賴以保命的真氣盡渡給給了她?
對洛夜痕來說,這樣的做法無疑是雪上加霜,這貨不要命了啊?
“洛夜痕,”文青羽聲音晦澀:“我欠你這麽多,可怎麽還?”
她将洛夜痕再次架了起來,這一次,身邊那人的體溫明顯低了很多。
若不是胸口那間或一下的起伏,簡直就是個死人。
文青羽也不知自己哪裏來的力氣,竟然真的走出了地道。
地道出口在城外一座荒山,她回頭看一眼陰暗的地道。這地道竟然挖通了一座山?這麽大的工程,燕京城内竟無人知曉。
姨母身後,究竟都有些什麽人?
文青羽向身邊人看了一眼,洛夜痕的呼吸細弱遊絲。
她不敢耽擱,迅速朝着天空甩出隻煙花。然後,取出銀針,刺向洛夜痕頭頂穴位。
随後,文青羽指尖便再沒有離開洛夜痕的脈搏,生怕錯過那蒼白皮膚下微弱的每一次跳動。
同時,一雙清眸則不時焦急地盯着路口。她從不覺得,等待是這樣難熬的一件事。
終于,山腳羊腸小道上傳來的馬車的聲音。她站起,長嘯如鷹。
平威勒住馬,靜靜坐在車轅上動也不動。馬車門從裏面推開,露出蕭若離溫潤如暖陽的一張臉孔。
“溪……你怎麽跟他在一起?”蕭若離一眼看到紮的刺猬一樣,被文青羽抱在懷裏的洛夜痕。
澄澈眸子中極快的閃過一絲詫異和戒備。
“先救他,快。”文青羽搖頭,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
“平威,把他擡到馬車上。”
“恩。”平威淡淡哼了一聲,一用力将洛夜痕送上馬車,嘴裏卻萬分不滿地說道:“你可真能找事。”
蕭若離隻向着洛夜痕看了一眼,就狠狠吸了口氣:“平威,快回去。遲了隻怕救不活。”
文青羽長長出了口氣,蕭若離這麽說,洛夜痕定然是死不了的。
馬車悄無聲息回到長生藥局,蕭若離帶着洛夜痕進了房間便再沒有出來。
文青羽并沒有跟進去,她相信蕭若離的本事。
天人鬼醫蕭若離,人若是落在了他的手裏,你就是想做鬼隻怕都沒有機會。
此刻,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
今日夜間,皇宮大宴,燕京城裏舉足輕重的人都會進宮。今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玉滄瀾身上,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她。
她就是要趁這個機會,去做一件驚世駭俗的大事。這件事辦完,她相信她将會成爲燕京城裏最不受歡迎的人。
但是,很多問題的答案将會付出水面。
“吱呀。”門開了,身後響起咕噜咕噜車輪壓過碎石路面的聲音。
文青羽知道,蕭若離出來了。
轉過頭去,夕陽下,蕭若離靜靜坐在輪椅上,幹淨的眸子仍舊帶着溫潤的笑,叫人一看見就莫名的心安。
“他怎麽樣了。”
“還好。”蕭若離點頭:“他今日連續強行動用内力,如今丹田空虛,隻怕有些日子方才能夠恢複。”
“他可是醒了?”
“沒有,他内傷不輕。受了寒又中了媚毒,我把他泡在藥浴桶裏,隻怕要好幾個時辰才能醒。”
“哦。”文青羽點頭,她就知道,天下間沒有蕭若離搞不定的病人。
“你可是急着帶他走?”蕭若離聲音依舊溫潤,春風一般暖人心。眸子中卻沾染上了一絲晦澀。
“不急。”文青羽搖頭:“他多睡會更好,你正好帶些人跟我去辦件事。最好等我們回來他都不要醒,這樣,寒衣巷的事情他就永遠都不會知道。”
“走吧。”
蕭若離雷厲風行,立刻招呼平成平威準備馬車。
文青羽幽幽歎口氣,還是蕭若離好啊,讓幹什麽就幹什麽。絕對不會跟她擡杠,也從來不跟她廢話。
有這麽一個朋友,真是不虧。
天色擦黑,城外青莽山上稀疏的樹林間,一架不起眼的馬車在烏鴉悲啼中緩緩駛出。
樹林外,是一片開闊的平原。那裏數着幾個高大的墳頭,正是文家的墳地。
文青羽跳下馬車,輕車熟路地找到段紫沁的墳頭,心頭湧上一絲酸澀。
她明明死在段紫沁前面,早就該成了一抔黃土。如今一個死人卻站在墳墓外面看着另一個死人,這樣的感覺萬分怪異。
說起來,段紫沁去世的日子,貌似比她死的晚不了幾天。這裏面,會不會有什麽關聯?
“你要做什麽?”蕭若離看一眼墓碑,微微皺了皺眉。
石碑冰冷,文青羽卻将兩隻手都按在墓碑上,可是那力道是不是太大了些?再用些力氣,她手指會扭傷吧。
蕭若離向空中探出手,想要去将文青羽一雙素手從墓碑上拿下來。卻在半空中陡然一頓,看一眼代步的輪椅,終于一咬牙,緩緩垂下手臂。
“你需要我做什麽。”
“哦。”文青羽向後退了幾步:“來幾個人,給我挖開。”
“你有病吧。”平威聽完她的話好懸沒炸了毛:“這是你娘的墳吧,你居然要我們挖你娘的墳?”
平威一跺腳:“這大逆不道喪盡天良的事,小爺才不幹。”
是啊,身後長生衛衆人不住點頭,這事不能幹啊不能幹。
文青羽淡淡一笑:“不幹的給我滾,老娘自己來。”
她将平威手裏鐵鍁一把奪過來:“等我找到你們主子枉死的證據,可得好好跟你們主子說道說道。”
“你說什麽?”平威大眼睛一瞪:“這裏面有主子枉死的證據?”
“我說過麽?”文青羽朝他翻了個白眼:“我什麽都沒說過。我說的話,你們有人相信過?”
平威語氣狠狠一滞,嘴唇抖抖索索翕動了半天,大而圓的眼睛眨也不眨盯着月下那清冷絕美的女子。
文青羽根本不理他,一個人下死力的挖掘着墳頭上的土。
平威不由自主看一眼蕭若離,那人貌似一直對文青羽言聽計從,怎麽今日沒有一點動靜?
月色下,美如谪仙的男子紋絲不動坐在輪椅上。暖如朝陽的一雙眸子這時候竟然是微微合上的,鼻翼翕動,呼吸均勻,蒼白恬靜的面容水蓮花一般甯靜。
平威默了,這貨,這貨居然睡着了?這種時候,這種地方,他居然睡着了?
再看文青羽,一條孤零零纖細的身影圍着那高大的墳頭,忙活的頭也不擡。
明明是極安靜的畫面,平威卻無端端覺着沉重的壓力向着他撲頭蓋臉的襲來。
“别幹了。”平威一聲吼,将胸口裏的憋屈狠狠吐了出去:“你跟小爺說清楚,這裏面可是真的有主子枉死的證據?”
月色下,纖細倔強的女子緩緩擡頭,清眸中波光瑩瑩,明顯帶着氤氲的水汽。
平威一下子慌了,他這輩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子一滴清淚。尤其是這平日裏強悍的比男人還男人的女人,眼中無聲清淚,絕對殺人于無形。
任你郎心似鐵,頃刻間便隻能是繞指柔。
“你……”平威不自在的扭了下脖子:“别哭。”
文青羽擡頭,眼中泛着倔強冷光:“給我滾遠點,這是我娘親的墳墓,這種大逆不道喪盡天良的罪名,我自己來背。”
“恩。”平威喉結晦澀滾動數下:“我,不是那意思。主子的……”
文青羽沖他抛去一個冷冷眼風:“這種事情,我不給你保證。你愛信不信。”
她眼圈一紅:“若不是......你以爲我願意這麽做?這裏面可是我的娘親!”
“這種粗活,我來幹。”平威一把将鐵鍁搶了回來。
“我可沒逼你幹這個。”
“小爺自願的。”
“你想清楚。”文青羽淡淡說道:“這裏面有什麽我并不清楚,萬一沒有你想要的東西,你可别後悔。”
平威愣了一愣,随即咬了咬牙:“不後悔,絕不後悔。”
“兄弟們,上!”
文青羽退後,素白手指搭在蕭若離椅背上,擡手抹去眼中氤氲,瞬間已是一片清明。
女人是水做的,果然!
“你變了。”蕭若離低聲呢喃,澄澈眸子中一片暖人的溫雍:“你以前,從不哭。”
“呵呵。”文青羽低笑:“那是以前傻。”
蕭若離看她一眼,眼風緩緩掃過熱火朝天挖墳的人群:“等一下,平威隻怕腸子都要悔青。”
文青羽擡頭,臉頰上盈滿了溫良無害的笑。
“青羽小姐,挖到棺木了。”平威一聲大喝,暗夜中的墳場,空曠而悠遠。
“恩。”文青羽立定,雙眸中笑意更盛。
“下面幹什麽?”平威擡頭。
“打開。”
“打開?”平威吓的一哆嗦,手裏鐵鍁好懸沒掉在地上。
“咚”一聲,有人不小心踢到了棺材,如同地下傳來的悠長歎息。所有人盯着黑漆漆異常高大華美的棺木,狠狠打了個哆嗦。
“沒錯。”文青羽向着棺材走去,一步步緩慢而優雅。
“你究竟要幹什麽?”
“我麽?”文青羽微笑:“要……”
“開棺驗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