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彤彤和秦冰素帶着宮女太監緩緩退出朝露殿,柔貴妃身邊隻剩下大宮女流蘇。
流蘇擡起頭,一張嚴厲而普通的面龐迎向文青羽,随即瞄向亦步亦趨跟在文青羽身邊的暮雪。
“這位姑娘還請殿外伺候,莫要擾了主子們說話。”
柔貴妃把玩着流蘇遞上的粉磁茶杯,尖利的護甲在雕花木窗縫隙透過的陽光中刺目的一閃。
“我……我…..”暮雪唯唯諾諾地上前,将自己手裏白玉蓮花湯缽舉了舉:“奴婢是來送王爺給娘娘準備的禮物的。”
“哦?”柔貴妃眸光一凝,看似平靜,卻還是叫文青羽看出了一絲欣喜,莫非……?
流蘇會意,伸手接過暮雪的托盤,掀開蓋子聞了一聞,方才遞給柔貴妃。
“娘娘,溫度适中,可以食用。”
“恩。”柔貴妃點點頭:“表哥倒是有心了。”
文青羽撇撇嘴,原來馬車裏那紅泥小火爐上一直溫着的湯是送給柔貴妃的?
聽聽,這連表哥都叫上了,果真是表哥表妹一家親。
“你是表哥身邊的人?”柔貴妃說話的語氣溫和了不少。
“是。”暮雪低下頭:“王爺嫌棄婢蠢笨上不得台面,就把奴婢賜給青羽小姐了。”
文青羽臉色一黑,什麽叫蠢笨上不得台面就賜給了她?她就活該用那蠢笨上不得台面的麽?
柔貴妃心情卻是更好,眉眼中都染上了笑意:“這是什麽湯?”
“蛇……”柔貴妃的溫柔終于叫暮雪膽子大了幾分,将一張清秀的小臉努力揚起,用力說道:“蛇羹!”
“嘭!”柔貴妃手指一僵,手裏白玉蓮花湯缽的蓋子直接掉在桌面上,發出一聲脆響。
“蛇羹?”她溫柔如水的面孔一僵,雙眸終于出現一絲毫不掩飾的狠戾。
文青羽腦中靈光一閃,随即狠狠抽了抽嘴角。
蛇羹啊,真狠!
那日夜間,有人在風華軒對她下了殺手,當時從她院子裏搜出了幾袋子的毒蛇,妖孽說回家剝皮炖湯,還真就給炖了?
這個意思?莫非那日夜間的殺手是明月閣的?
柔貴妃是洛夜痕的表妹,自然也是出身蜀國。
蜀國那地方多山林,百姓贍養五毒蠱蟲,往往能夠殺人于無形,這也是前世,她沒有對蜀國刀兵相向的原因。
洛夜痕那日捏碎的竹笛應該就是用來驅趕毒蛇的。
若真是如此,把人家派去殺人的東西炖成了湯然後再送回去,還一直在爐火上溫的不冷不熱,這個下馬威不是一般的恨啊。
不過,爲什麽要她送啊?
妖孽是嫌她敵人不夠多麽?
“除了文青羽,都給本宮出去。沒本宮的命令,誰也不許進來。”
“是。”流蘇立刻拉着吓傻了的暮雪快速退了出去。
“文青羽。”柔貴妃冷冽的眉眼翻滾着濃濃的肅殺:“你很好!”
尖利的赤金點翠護甲在空中微微顫抖,“嘩啦。”柔貴妃一把将桌上的湯碗拍到地上。
文青羽挑挑眉,這麽激動?
“他居然爲了你,這樣對我?憑什麽,憑什麽?”
文青羽雙眸中閃過一絲冷芒,不裝了麽?很好,她們本就沒什麽交情,這樣撕破了臉更省心。
“這話,你得去問他吧,問我做什麽?”
“文青羽,你少得意,你以爲他會看上你麽?”
“這話,你也得去問他,又不是我看上了他。”
文青羽施施然坐在凳子上,如今到了這個地步,完全沒有維持什麽禮節的必要。
“你……”柔貴妃臉色一青,随即便添上一抹暢快:“這不是你第一次進宮吧?”
文青羽清眸一眯,這話什麽意思?莫非她知道什麽?這種借屍還魂的事情她都不大能相信,根本不可能有外人知道。
“呵呵。”柔貴妃溫柔一笑,恢複了慣有的溫和柔婉:“那一日,本宮的侍婢不巧剛好看見,青羽小姐在夜間被人從甘泉宮抱了出來。”
“哦,那一天啊。”文青羽暗暗松口氣,看來柔貴妃手伸的可不短,居然派人監視着連胤,這事,連胤知道麽?
“入了甘泉宮侍寝,你以爲這種事表哥若是知道了,還能容得下你?”柔貴妃水眸盯着自己指尖,紅唇便噙着一絲笑。
“哎。”文青羽歎口氣:“你不記得,你那鍋裏一團東西是怎麽來的了?”
“放肆!”柔貴妃眸光一冷,臉上的笑容卻并沒有消失:“皇上知道本宮乃是蜀國昭明郡主,自然也知道本宮這裏有很多不大聽話的小東西。”
她手指沒有節奏地敲擊着桌面:“若是青羽小姐不小心,碰到了什麽不該碰到的東西丢了命,相信皇上不會責怪。”
“青羽以爲,柔貴妃若是真的敢下手,就不會告訴青羽了。”
“你以爲本宮不敢?”柔貴妃敲擊的節奏越發的舒緩。
文青羽微微皺了皺眉,那個節奏聽似全無章法,實際上極有規律。
蜀國的蠱蟲并不同于毒術,中招的人往往死的無知無覺。
她手指向着腰間摸去,指縫中極快的夾上幾枚銀針,必要的時候,她不介意給那蛇蠍樣的女人一針,大家一起換解藥,即便是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這個時候,柔貴妃敲擊桌面的節奏陡然加速,驟然間如同萬馬奔騰,聽在耳中,耳膜震的生疼。
同一時間,幾點寒光向着柔貴妃迎面打去,一點咽喉,兩點雙眸。空氣中瞬間蕩起一股若有若無的甜香,空谷幽蘭一般。
此刻的柔貴妃,唯有停止敲擊,方才能避開疾如流星的三枚銀針。
然而,她眸中翻滾的殺意卻越發濃厚,怎麽都不肯收手離開。
“賤人,本宮死也要拉着你一起!”
柔貴妃瘋狂的嘶吼還沒有落地,破空一道曆響,一隻五彩瓷瓶橫空飛來,撞飛銀針,啪一聲跌在桌面上,四分五裂。
破碎瓷片飛濺如同鋒利的匕首,柔貴妃不得不向後一滾。
“數日不見,貴妃娘娘歡迎親人的方式越發别緻了。”
低悅慵懶的嗓音不疾不徐緩緩流淌,魅惑中帶着隐隐的不滿。
文青羽驟然間松了口氣,方才感到渾身的冷意。
剛才那兩敗俱傷的局叫她出了一身的冷汗,鬼門關再度走一遭,方才知道,她其實還是不想死的。
洛夜痕緩慢而優雅的走了進來,一把攥住文青羽的手腕:“你這丫頭真是不乖,一會不看着就給本王惹禍,貴妃娘娘是你惹得起的?”
“是,青羽知錯。”文青羽無比乖巧,她從沒覺得洛夜痕這麽順眼過。
洛夜痕倒是一愣,随即狹長鳳眸一眯,這丫頭怎麽這麽好說話?
修長手指不着痕迹在她脈搏上按了按,方才松開手,還好,趕上了。
“表哥,你這是什麽意思?”柔貴妃毫不掩飾自己眼眸中的怨毒。
一雙水做的眸子幾點委屈,幾點幽怨。看到文青羽各種毛骨悚然,瞬間覺得自己就是那被正妻捉奸在床的狐狸精。
“伍明月,你玩夠了!”洛夜痕聲音從未有過的冰冷嚴肅。
“你……”柔貴妃聲音一滞,終于發現洛夜痕語氣中的堅決:“表哥,你說什麽?”
“伍明月,”洛夜痕鳳眸中一片暗沉:“當初你嫁來大周,并不是本王的主意,本王不欠你什麽。”
他再次握住文青羽細瘦的手腕,這小丫頭是他這幾年好不容易提起興趣的玩具,誰敢給他弄壞了?
“你不欠我?”柔貴妃身軀一顫:“如果不是爲了你,我會背井離鄉來了這裏?如果不是爲你了,我會變成今天的樣子?”
“貴妃娘娘還請謹言慎行,”洛夜痕淡淡說道:“這些話若是被皇上聽到引起誤會,隻怕是不大好。”
“表……”
“臣告退。”
洛夜痕并沒有等她說完,拉着文青羽大步離開了明月閣。身後“咣當”一聲巨響,并沒有叫洛夜痕的腳步有絲毫的停留。
身後,暮雪無痕低眉順眼的跟上。
出了宮門,洛夜痕扔抹布一般将文青羽一把扔在車上:“給爺趕慢點。”
那一臉的鐵青,叫飛影不敢言語,乖乖趕車。
文青羽揉着自己發疼的手腕,一臉無語,你們表哥表妹的鬧個别扭,跟她有關系麽?有麽?
那麽一臉生人勿進的冷冽是做給誰看的?
“你瘋了還是傻了?”洛夜痕深吸口氣,壓下瞳眸中的暴怒:“沒事招惹她幹什麽?”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招惹的她?我跟她熟嗎?”
“你知不知道,伍明月音控蠱蟲的技藝蜀國無雙,你聽到她敲擊桌面,爲什麽不第一時間逃出去,還向她出手?”
“我不給她下點藥,能逼她乖乖就範?若不是你魯莽出手,我與她誰能活到最後還不一定!”
“你是說爺多管閑事?”
“你看,連你也這麽覺得。”
“哼。”
兩聲冷哼同時響起,車内二人再次各自占據馬車一角,楚河漢界泾渭分明。
趕車的飛影縮了縮脖子,青羽小姐膽子真大,居然敢這麽跟爺說話。
王爺竟然沒有暴怒中殺了她,還真是少見。
“飛影,停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