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顆,一大顆。
順着臉頰,流到了他的手上。
“連翹……”像是被淚水燙了聲,邢爺輕喚了她一聲,将人深擁入懷:“不要哭!”
看着他俊朗的面容,看着他的眼睛,連翹腦子有些混沌。
三個月前,艾擎說,你不要哭。
三個月後,火哥也說,你不要哭。
他們讓她不想哭,都舍不得她哭,可是……
“她也不想哭的,火哥,但是我……我做不到!”
邢爺歎着氣兒拉過她握緊的拳頭,一根又一根涼意手指地将它緩緩拉開,幹燥的大手,将她摩挲得暖了起來。
“再哭,再哭丢你到沂蒙山喂野狼。”
目光微微一凝,連翹反握緊他的手,輕啜:“沂蒙山有野狼麽?”
“有啊,我不就是!連翹,咱倆去沂蒙山轉轉吧,你不是要給我唱歌了?呵呵……”
“虧你還笑得出來!”連翹哭笑不得地将自己的臉貼近了他拭淚的大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溫度,然後,輕聲兒說,“那好吧。”
連翹微微一笑。
她扯了扯嘴唇,卻怎麽笑也笑不出。
一點一點替她抹去臉上的淚水,他倏地俯下頭去,碰了碰她的唇,吻住她軟軟的唇瓣,輕柔地吮吻了好一會兒,才啞聲說。
“好了,咱不哭了啊,老公抱抱你,以後再也不許哭。”
“嗯!”雙手把他緊緊環住,連翹嗚咽不止,“不哭,不哭,我再也不哭了!”
将她的頭埋進了他的頸項,讓彼此的身體熨貼在一塊兒,他輕笑着拍她的後背。
“你要相信我,連翹……即使我瞎了,也能讓你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好,我們一起等待,春暖,花開……”
她嗚嗚着,哭了,又笑了。
這一回,動靜兒鬧大了,想瞞也瞞不住了。
周益當時就來看過了,邢老爺子聽後大爲震驚,找了國内外的眼科專家來看,疹療結果都一樣。
他的眼睛,徹底失明了。
乍然聽到這樣的噩耗,沈老太太差點兒把自己眼睛給哭瞎了,吓得邢老爺子差點兒心髒病複發。總而言之,攤上大事兒了,邢家所有人,包括爲了邢子陽的事兒一直落不下去的邢家二伯都悲恸得不行。
戰友們同樣悲憤萬分,更多的是難以置信……
怎麽這麽沒天理?國内特種兵裏NO,1,刺刀級大佬人物,他居然瞎了?
幾乎沒有人,能坦然接受這樣的結果。
但是,連翹卻接受了。
自從那天抱着他大哭了一場之後,她真的再也沒有哭過,每天照例笑着研究她的醫書,照例配她的偏方兒。沒事兒的時候就給火哥念報紙,講笑話,或者帶他在園子裏轉轉。
男人的眼睛瞎了,但,兩個人的感情似乎比以前還要好了。
因爲天氣實在太冷的緣故,他倆的沂蒙山之約,一直未能成行。
念想在那兒,隻有等待春暖花開了。
生活麽,就是這樣,悲恸過後,一切該怎麽過還怎麽過,日子還得繼續,不管是高山流水,還是草長莺飛,它都是生活的内容。對于他眼睛的治療,哪怕周益放棄了,連翹也沒有放棄。
她相信,他一定會好的,一定會的。
正如邢爺保證的,他的眼睛看不見了,完全不影響他倆的生活。
“老公,抱抱……”
她比以前更愛撒嬌了,微笑着要他抱,像以前那麽的依賴着他,膩在他的懷裏。他的肩膀一樣的剛毅,他的懷裏一樣的暖和,他的力臂一樣的有力。
他,還是邢烈火。
當然,這也是她想要告訴他的。
每一天,他和她,總會有無數個擁抱,無數個親吻,将每一天都當成世界末日一般去愛護對方。
靜靜地期待着,奇迹的降臨。
爲什麽不呢?十三億中國人,她都能遇見他,出現一個兩個奇迹什麽,真的沒啥可稀罕。
同樣的,他心裏雖然有難過,但并不覺得生活失去了什麽,他的日子還是如此的圓滿,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麽的圓滿。
抱抱她,抱抱三七,抱抱三九……
他的妻,他的女,他的兒,都是他心裏永遠的寶貝。
每一天,她都會微笑着告訴他發生了什麽事情……
她說:三七今兒在幼兒園又得了一朵小紅花,很紅很紅……
她說:三九啊,小家夥又把尿撒在奶奶的腿上了,做了壞事沒人怪他,自己還把小臉哭紅了,很紅很紅……
她說:三七這丫頭,竟然調皮地扒了男同學的褲子,她教訓了女兒,在她小屁股上給了兩個大巴掌,很紅很紅……
她說:三九已經學會自己翻身了,小小的孩子,已經知道反抗姐姐的暴力行徑了,今兒三九的小指甲在姐姐脖子上抓出一條血痕來,很紅很紅……
她說……
她說了許多,不管什麽事兒,她都細細地說給他聽。大事,小事,新鮮事兒,但凡物品,她都會詳細地向他描繪出顔色來。
她希望火哥的世界,也是有顔色的。而不是永遠的黑色。
當然,她也會向他描繪自己的變化。
懷孕時圓潤的臉兒和身材,瘦下來了,腰細了,笑容多了,越來越漂亮了。每次她要勾引他‘犯錯’的時候,都是這樣用最潋滟的語言,啜着氣兒小聲在他耳邊說着自己的身體如何如何的好看,然後引領他一一感受,觸摸……
每一天,每一天,日子就這樣一天又一天有顔色地過去了。
三九能夠獨坐了,三九會含糊地叫爸爸了,也會叫媽媽了。每每聽到他稚嫩的咿呀學語,火哥俊朗豐華的臉上,總是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他的兒子,他的女兒,将來都會是他的驕傲。而他的老婆,就是他擁有的全世界。
看不見他們,他的眼睛裏,卻全部都是他們。
每每看到他發自由心的笑容,連翹就想,就這麽過一生,其實,真的也沒有什麽不好。
就在這種外人看着悲鳴,實則和睦又溫馨的家庭生活裏,不知不覺地,他們又一起走過了三月的春暖,四月的吐芽,五月的花開,六月的兒童節,七月的建黨節……
瞧!日子麽,多順溜啊!
而八月一日的建軍節,将會是他們最爲盛大的婚禮。
這時候的天氣,越來越熱了!
趁着天氣好,他們終于還是決定趕在婚禮之前去一趟沂蒙山,踐行那個約定。
有很長一段日子,他倆都經常讨論,想象在沂蒙山上唱歌的狙擊手牽着自己的老婆,究竟是一副什麽樣子的浪漫情懷。
對,他們得試試。
七月十八日。
時隔七年,他倆竟然再次來到了沂蒙,站在這邊兒土地上,一時間,竟産生了一種時光倒流的錯覺。
沂蒙山,一個特别響亮的名字。
沂蒙的山水,鍾靈毓秀,沂蒙的人兒,樸素善良。
來這兒之前,他們把孩子都交待好了,老太太心疼他倆,也十分贊同他們出來玩玩。這次來,他們沒有叫衛燎和舒爽同行,隻帶了大武和小武兩兄弟,一路颠簸着,當四個人到達石頭家所在的縣城時,已經是傍晚了。
沒有人會忘記那個爲了救人,而犧牲在沼澤裏的戰士。在縣城裏,他們買了金黃色的雛菊,在微風的輕拂裏,沒多一會兒,并站在了石頭的墓碑前。
“敬禮……”
随着火哥一個标準的起手勢,莊重嚴肅的軍禮,挺直剛硬的胸膛,體現了對烈士最崇高的敬意。
除了敬禮,四個人沒有說話。
或者說,要說的話,都在心裏埋着。
那些關于青春和熱血的記憶,關于男人,關于女人,關于軍人,關于愛情,這一路行來,一段一段的往事和歲月,都已經深深地刻在了心裏。有些經曆,永遠都無法忘懷,如同子彈擦過後的心髒,生命的含義誰又說得清?
石頭,那張黝黑的,樸實的,憨厚的臉。
永遠烙在那石碑之上。
戰友,兄弟,青春。
俱是往昔。
告别了石頭,在往石頭家的路上,一路上磕磕絆絆着,還是那些陡峭的山路,還是兩個相依相偎的男女,他倆像在走一段過去的歲月,或者說,是祭奠。到達梵花村的時候,又是夜晚。
七年過去了,都市文明在快速發展,而梵花村的夜色竟然還是老樣子。
月光淡淡,疏影橫斜,夜鳥驚魂。
車停在山腳下,連翹還記得上次來的時候,爲他們領路到石頭家的半大小子。隻是不知道,七年的時光洗禮後,他是長大成人升學找了好工作,還是已經背上行裝,告别了父母在城裏磨砺着自己的人生?
不得而知。
曲折山路,連翹牽着火哥的手,再加上她方向的指揮,幾乎不需要大武和小武搭手,他自己就走到了石頭家的院子門口。
手電光下的黑暗裏,兩隻緊握的手,一直沒有松開。
石頭家的小院,很明顯被重新修繕過了,院子裏,還蓋上了一幢漂亮的兩層小樓,家俱家電一應齊備。看得出來,衛燎和舒爽這對幹兒女,做得還是蠻稱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