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句話說得極重,氣得潘碧瑟瑟發抖。
“你這孩子怎麽說話的,我是你媽!”
“媽?”疑問似的望着眼前的母親,再睨了睨滿臉漠然的老婆,還是老婆懷裏滿是淚痕的兒子,衛燎苦澀一笑:“你要真是我親媽,能不能就高擡貴手,放我一馬?”
“兒子,你這話什麽意思?媽還不都是爲了你好麽……”被兒子再三抻掇,潘碧不由得也有點兒生氣:“媽把你拉扯大,還錯了是吧?!現在你爲了這個女人,也跟着來對付媽媽?”
“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她是我老婆,我兒子的媽,她是外人嗎?”衛燎氣得聲音一顫一顫的。
說完這話,他指着藥性未過而雙頰紅潤的孟若珍,倏地冷笑了一下,忽然又恢複了往常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眸底浮動着一絲邪氣,用特别輕松和調侃的語調,說着大逆不道的話。
“喜歡孟若珍是吧,喜歡孩子是吧,今兒你就把她帶去,讓她和我爸替你生一個,以後啊,你就隻管帶孩子,沒事兒替他倆輔輔床啥的,顯得你高風亮節!”
“你,衛燎——”潘碧聞言氣極,打死她都不敢相信自個的兒子會說出這種話來。
狠狠地,她揚起了巴掌。
然而,手停留在半空中,半晌兒都沒有落下來,她蒼白的臉上更是淚流滿面。
這是她的兒子啊……
沒有人能想象得到衛燎會在衆目睽睽之下這麽說話,連翹和火哥對視了一眼,似乎都驚了一下,覺着有些不可思議!
孟若珍一張臉剛才還紅得通透,這會兒已經被氣得蒼白如紙了。
當然,最慘的人還是潘碧,這是她親手養大的兒子啊,怎麽可以對她說這種話……
當然,這還不是最慘的!
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趕了過來的衛司令員,正滿臉沉痛地望着她。
這下熱鬧了!
半晌後,他突然插了一句:“看來你把我的話當成了耳邊風,還不害臊的跑學校來搶孫子,我這張老臉都被你給丢盡了……”
聽到他的聲音,潘碧那臉色瞬間慘白,爲什麽他會在這兒?
冷冷地看着自己的老媽,衛燎很快便解了她的困惑。
“我給爸打的電話!”
想到丈夫說過的話,潘碧有些慌了:“老衛,你……你相信我,我就是想來看看孫子!”
“帶着兩個勤務人員來,就爲了看看孫子?你是當我傻,還是你太傻?!”
衛司令員忍住了自個兒心裏的憤怒,不想被人圍觀丢臉了,一把拽過潘碧的手,“趕緊給我滾回去,還嫌不夠丢人是吧?就這樣兒,明兒等民政局上了班,咱倆也把婚離了!”
幾十年的夫妻,潘碧當然知道老伴兒這話不是開玩笑,心肝兒一顫,頓時拽着他的手腕兒,一句話說得哀怨連連。
“老衛……别這樣,大不了,大不了我同意他倆在一塊兒,還不行麽?”
當然,她這話裏的意思,也有連翹‘大師’那席話的作用,不管怎麽說,她是不敢再讓孟若珍做兒媳婦兒了。
那麽相比于其它女人,與其失去兒子和孫子,最好的辦法就是接受舒爽做自己的兒媳婦。
聽了這話,衛司令員頓住了腳步,私心裏,他其實也并不是真想和老伴兒散夥兒,就是下不了那口惡氣。
“這是孩子們的事兒,也得人家舒爽同意才行,你以爲你想怎樣就怎樣?荒唐!”
“是是是,老衛……”
潘碧又轉過頭來,望着一直沉默着冷笑的舒爽。
“那啥,要不然你倆就去複婚吧!”
望着她的臉,舒爽變冷笑爲大笑,然而,那目光裏的自嘲和諷刺卻怎麽樣兒都遮不住了。
複婚吧!
說得可真簡單啊!
恨恨地瞪着她,舒爽笑得很開懷:“你以爲我是你養的狗啊?想打就打,想罵就罵,動不動就叫我滾。現在我滾了,你招招手,讓我回去我就回去?”
她原本是不想這麽失控的,可是見潘碧一副施舍的樣子,那種說得理說當然的語氣,她就有些繃不住臉了。
哪怕到了現在,她也沒有覺得他們是平等的,還敢打着一副施恩的旗幟!
她惡心,真的惡心!
對于這些,最明白的人自然莫過于衛燎了!
見他女人笑得淚水都快要滾出來了,他心裏也是狠狠一痛,猶如萬箭穿心一般的難過着,伸出手去就想要攬住她的腰。
這個動作習慣得正如他自己穿衣吃飯那麽自然,他曾經做過了百遍,千遍,萬遍。
然而,她卻微微側開了身體,躲開了他的觸摸。
心裏一窒,衛燎有些接受不了這個疏遠的爽妞兒,怔了幾秒才疲軟地開口,一出口竟然哽咽不已。
“媳婦兒——”
“誰是你媳婦兒,不要亂認人!”
不敢去看衛燎此刻滿臉的憔悴和神色落寞的樣子,舒爽趕緊抱緊了衛舒子,一門心思想要逃離這讓她又難過又尴尬的地方。
臉上挂滿了淚水的衛舒子卻突然抱住老爸的手臂,又撒嬌又委屈又耍賴地搖晃着,可憐兮兮地說。
“媽媽,我想要爸爸。”
鼻尖一酸,舒爽差點兒沒憋出淚水,“乖,媽媽疼你,我們走了!”
“不,我也想要爸爸。”衛舒子拽着衛燎的袖子就不放手,這個愛哭的孩子再次放開嗓子嚎啕大哭起來,而邊哭邊吼的那些句,聽起來格外讓人心酸!
“嗚……媽媽,我想和爸爸和媽媽住在一起……”
“不要你們離婚……我沒有爸爸了……”
舒爽一愣。
離婚這事兒,她可怎麽來都沒有對他說過。
這小小的孩兒怎麽會懂得父母離婚?
“瞎說,爸爸跟媽媽就是暫時分開住,沒有離婚,你聽誰說的?”
“嗚……姐姐告訴我的……姐姐說,我的爸爸要被壞女人搶人走了……”
在衛舒子斷斷續續的哭聲中,大人們的視線全部都落到了滿臉小尴尬的連三七女士的臉上。
好吧,撺掇人家兒子造反,也是大罪!
三七悄悄地瞪了愛哭鬼衛舒子一眼,示意他老實點兒,不聽話要挨揍,然後小臉兒微紅着走了過來,身上像有蟲子在咬似的扭扭捏捏。
“傻弟弟,快别哭了,再哭,你爸媽可真不要你了……”
一聽這話,衛舒子哭得更厲害了!“嗚……我害怕……姐姐,我害怕,我沒有爸爸了……媽媽……我要和爸爸媽媽一起住……像以前那樣一起……”
童言童語最動人心!
當場便有許多人忍不住唏噓起來——
害怕自己心裏的柔軟被兒子給徹底掀翻,舒爽再也控制不住了,甚至來不及和連翹打聲兒招呼,就掩臉而泣地扯開衛舒子的手,然而大步離去。
望着飛快離去的母子,聽着兒子嘶心裂肺要爸爸的哭喊聲,衛燎的心抽得生疼生疼的,一張俊臉完全僵住了。
随後,慢慢地變成了一片死寂。
看來,她是真的不會再接受自己了。
見狀,衛司令員的眼睛裏也是一片掩飾不住的失望之色,吹胡子瞪眼睛地對着潘碧又發了一通脾氣後,還是一個人氣鼓鼓地走了,臨走之前,他隻留下了一句話,如果這小兩口不複婚,那他也不會再回家了。
潘碧被弄得不知所措,臉色煞白地杵在原地被人指指點點着。
不管是京劇,川劇,粵劇還是黃梅戲,主角兒走了,戲也差不多該散場了。
這時候,邢爺将調皮搗亂着唯恐天下不亂的女兒給抱了回來,走到雕像般杵在原地的衛燎身邊,鼓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冷靜。
“這事兒,急不得。”
苦澀一笑,衛燎心裏都已經痛得快要炸開了。
是啊,急不得!
可是這輩子,他還會有機會麽?
終究,緊握了手,他把心懸了起來。
夜風,驟冷。
看守所的黑夜,尤其的漫長而難熬,冷風卷起長發時那仿佛要刺入骨髓的寂寥讓住在這裏的每一個靈魂都感受着同樣的痛苦。
夜不能寐。
明兒就要庭審了,蜷曲着身體縮在女監舍的一角,易安然佯裝平靜的面孔上,更深沉的是對未來世事無知的惶恐。
即便她有條件用來交換,那個男人都沒有再來看她一眼。這種感覺,讓她覺得身上的肉,被人一刀一刀割掉似的痛苦。
長長的指甲在牆壁上一下一下的劃動着,随着她的動作,腳上和手上的鐐铐鐵鏈發出了一陣陣清脆而刺耳的響聲。
這個女監舍,很安靜,很涼。
她的身上各處,無一不是透心的涼。
不遠處,站着一個陰邪的男人。
沒有想到,那個男人,竟然會裝着一身兒警服混到了監區——
警服,他爲什麽會穿警服呢?瞧着他警服上那警銜,竟然和哥哥身上的一模一樣。乍想一看之下,樣子竟和哥哥有些重疊。
不過也是,他不這樣裝,怎麽進得來呢?那個男人雖然不來見她,但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定吩咐了不讓這個男人接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