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如,你能不能……跟我回家……”邢老爺子想伸手去拉她,可是看到她猛地瑟縮掉的視線,還有兒子投過來那冰冷的眼神——
終究,還是垂下了手。
這會兒的柳眉已經哭得泣不成聲了,而邢婉在安慰似的拍在她的後背,看到邢老爺子的動靜兒,她更是使勁兒地飙着淚,目光閃爍兩下,哽咽得厲害。
“遠,遠征,咱們一定得把姐姐治好……我……我做牛做馬的伺候她……等她好了……我……我就走……”
一句話,說得泣不成聲。
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可是,邢老爺子沒有望她,也沒有說話回應她。
這柳眉屬實是個漂亮的女人,舉手投足間自有她的風情,都說柔才能克鋼,她就是那種表面兒上柔弱到極緻的女人,特别需要男人保護的那一種女人,而且,她男人的那性子摸得極透。
不過,對于她這些招數,連翹從邢婉那兒已經參悟得差不多了,所以引不起她半絲兒的同情,反而相當的反感和憎惡。
當然,哭戲麽,一個人上效果不會太好。
戰場上離不開父子兵,哭戲麽最好就是母女淚。
這會兒的邢婉也是哭得那個淚流滿臉啊,像死了親媽似的,抱着她母樣哭得堪比那個哭斷長城的孟姜女,一聲聲抽泣着,“……媽,你别這樣……爸爸……他不會不管我們娘倆兒的……”
這招兒屢試不爽!
果然剛才沒有半點兒反應的邢老爺子擡頭望了過來。
對于女人他可以無動于衷,可是對于打小兒就柔弱的女兒,他還是不能不管的,揉着太陽穴揮了揮手,他語氣複雜地對邢婉說。
“帶着你媽先回去,我跟大哥他們去……”
“好的,爸爸……你别太擔心阿……阿姨……她會好起來的……我相信一定會好的……”
抽泣着說完,邢婉的表演功夫比起她母親來,又要入木三分。
略帶嘲弄地目光掠過邢婉,連翹不禁覺得,這女人,真特麽好笑。
老實說,她半點兒都不奇怪邢老爺子會對邢婉心生憐惜,畢竟是親生女兒,當初的她自己不也被她這招給唬弄得傻不拉叽的麽?
隻不過麽……
邢老爺子是極想跟着火哥去景裏的,可是火鍋同志卻半點兒都不想賣他老爹的帳了。
和連翹一起扶着他媽,他伸手一攔,冷眸裏都是‘嗖嗖’的寒光。
“不必了,我媽不需要你的任何照拂,我可不想她再死一次!”
臉色突變,邢老爺子臉上的表情簡直怪異到了極點。有難堪,有難過,有後悔,有愧疚,有狼狽,不一而足,而件件兒都複雜地交織在了一起,聲音梗得慌。
“烈火……雅如……咱們是一家人……咱們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可笑!你有幾個家,你要幾個老婆?”邢爺一句話,直擊重點,更是重重地擊打在邢老爺子的心窩子上。
“我……對不起……”
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麽,他說一句便梗一句,心髒在怦怦狂跳。
妻子還活着,兒子恨透了自己——
爲什麽?!
冷冷哼聲,邢烈火又勾起了唇角,仔細地看着他老爸那僵滞的表情,心裏覺得無比的痛快。
隻是那份兒痛快裏,又夾雜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難過和心酸……
這可是他的父母,從前恩愛無比的父母,他記得清清楚楚的是,他倆曾經那感情,好得跟他和連翹也有得一拼……
爲什麽最後會弄成那樣,十三年,生死兩茫茫,一死一另娶!
究竟是什麽……
罪魁禍首就是那個勾搭别人老公的女人!
想到這裏,他腦子一陣激靈,猛地一扭頭,将自己冷得像冰刀似的視線射向了柳眉。
“你……”
後者被他突如其來的冷冽目光吓了一大跳。
幾秒後,瞧着她那股子慌亂勁兒,邢爺那張在對待外人時萬年不變的冰山臉,突然裂開笑了笑……
“最好這事兒沒你的幹系,否則,我要你命償!”
聞言,柳眉臉色倏地蒼白,急忙地擺手否認——
“不,不……這不關我的事兒……遠征……”
柳眉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尖銳,有些顫抖,還有一些說不出來的恐懼。
沒錯兒,她害怕。
如果一個人從來沒有得到過什麽,那麽也不會覺得失去有什麽可痛苦的,而世間最痛苦的事兒,莫過于曾經得到過再失去。
然而,哭泣和淚水對于一個愛她的男人來說,或許是有效的。
而不愛的男人呢?
聽到她的聲音,邢老爺子終于擡起眼來望着她了。
可是那一雙眼睛哦,來的時候還是睿智明亮帶着盛人的淩厲,而此時此刻,那裏除了陰沉晦暗和傷痛,沒有其它的任何情緒。
看着這個女人,這個跟了他十幾年的女人,他說了和他兒子一樣的話。
唯一的不同,兒子是冷,而老子是狠。
“要是真與你有幹系,别怪我狠……”
後半句不用說,她自然明了。
“遠征……你不要聽他們胡說……我怎麽可能啊……你想想啊,姐姐死的時候……我們倆不是在醫院麽……那天婉兒病得厲害……難道你忘了?”抽抽泣泣的說着,柳眉那樣子,十足的委屈勁兒。
大概是急于澄清,她把老頭子的忌諱全都給忘了!
“閉嘴!”
又狠又痛苦地吼她,邢老爺子的眼睛裏那渾濁卻更加厲害了,然而扭轉過臉去,抹了把臉。
那一天……
那一天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而那些往事,對他來說,卻成爲了一段永遠都不堪回首的記憶。
那一天是他的妻子執意與他分居并搬到渭來苑居住的第五個年頭,同時,那天也是他第一次去看當時已經15歲的邢婉,這個他一次不慎的失足而意外帶來的女兒。
因爲那天,邢婉病危。
而同樣也是那一天,全是由木質材料建成的渭來苑失火,大火漫天後,他執愛了一生的女人永遠的離世了。
他永遠也無法忘掉自己接到電話時那種痛苦無助的心情,宛如胸口被人狠狠插了一把刀子似的,而這刀傷從此再也沒有人能夠醫治。
可是,直到她離世,他也沒有得到她的原諒。
直到她離世,分居了整整五年,她也沒有再和他講過一句話。
追悔裏……
長相思,催心肝!
“嗚……遠征……你千萬要明察啊……跟我可真的沒有半點兒關系啊……”
他臉上冷漠的表情讓柳眉的淚水更來得大發了,要是派她去幹旱的地區赈災,一個人能抵得了一個大水庫的儲存量。
當然,表演也是需要觀衆的。
很顯然,她的表演失敗了,因爲耀眼的陽光穿透了雲層,很快便将晨間的霧氣全都散盡……
從她身上收回了視線,邢老爺子望了兒子一眼,那眼睛裏的痛苦無以複加。
“烈火,雅如,等一等……”
邢烈火看着他,沒有吱聲兒,但腳步卻是停下來了,而沈老太太卻有些吃力地避開了眼睛,望向旁邊的連翹。
疏遠,懼意,太過明顯!
她那神情戒備的樣子,完全都不肯多親近他一絲一毫的表情,将邢老爺子那顆心揪得生疼生疼的。
有什麽樣兒的因,就有什麽樣兒的果。
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下的孽,所以,他半點兒都不怪她。她有怨有恨,都是應該的。
而如今,他所有的希翼,不過就是她還能多看他幾眼罷了。
一大把年紀了,他也顧不得四周衆人詫異的目光,慢騰騰地從脖子上取出挂在衣服裏面的一個東西來,那是用一根兒紅繩拴在一起的兩顆戒指。
沒錯,就是很普通的那種紅繩兒,大概因爲年代久遠了,已經完全褪色了,呈現着一片灰白。
兩顆戒指,瞧一眼便知是一對兒,其中一枚稍小的戒指上有着被火焚燒過的明顯痕迹,斑斑點點……而他卻一直挂在胸前,寸步不離。
柳眉瞧到,再次表示很受傷。
不過邢老爺子這時候哪裏能瞧得到她?!隻見他吃力地扯開了紅繩兒,取下那顆被火焚過的戒指來,顫抖着手牽過沈老太太的手,将戒指放到了她的手心,輕聲說。
“雅如,你這是你的,拿好。”
哪料,像是被燙到了一般,沈老太太慌亂縮回了手,扭過頭去不看他……
“對不起……雅如……原諒我……”
看着漠視自己的妻兒,邢老爺子有些哽咽着開口,“……雅如,我知道你心裏怨恨我,孩子們也怨恨我,有今天的下場,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怨不得旁人……但是……戒指,戴上……”
說完,他執着地看着她,那目光裏難以掩藏的哀求,讓沈老太太似乎心軟了,還真就接過了戒指。
拿在手裏她仔細地瞧着戒指,裏面似乎刻着兩行蠅頭的小字,她瞧不清楚,但瞧的樣子卻十分仔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