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完全是示範語言。
然而,聽了她的道歉,男人卻直直地盯着天花闆發呆,好半晌都沒有說話。
連翹納悶兒了,“丫的,我在給你道歉呢,你怎麽了?”
“連翹,你說,她會是我媽麽?!”
突然串了地線的一句話,配上他這表情,他這聲音,像根細繩兒似的揪住了她的心尖兒,一圈一圈的纏上。
很不好受!
雖然明明知道那種可能性極小,她還是忍不住在心裏暗暗地祈禱,那個老太太最好,最好,最好一定得是火哥的媽,了掉他一場心願!
“我看挺有可能的!”這話完全是違心的!
“睡吧!”
歎息着将她轉過身來,輕輕裹到自己懷裏,邢爺伸出一隻手滅掉了壁燈,然後緊緊抱住她,阖上了雙眼。
然而,感覺到頭頂上傳來那灼熱的氣息,連翹的心,卻有些亂了!
媽媽!
媽媽,爸爸!小姨!
這幾個稱謂,不停地像魔音似的在她腦子裏旋轉,輕輕地撥弄着她的心弦兒,那些被幸福的生活所按壓下去的東西,時而清晰,時而混沌……
一個女人愛上了一個男人,并且爲了他放棄一切的東西,真的是好的麽?
心裏有兩個聲音在交織着出現,對她的思想進行着沖擊。
一邊兒罵着她不孝不義,一邊兒支持着她爲了愛情爲了女兒爲了将來抛棄過往的恩怨。
真特麽的糾結!
在心裏艱難地徘徊了許久,她突然睜開了眼睛,擡起頭望着他,聲音在暗夜裏聽着尤爲清晰,“火哥,明兒咱們去看了老太太,你能不能陪我回去看看小姨?!”
男人的身子微微一僵,她的話讓他有些猝不及防,心髒那處隐瞞着她的地方被倏地擊中了。
現在,該告訴她麽?
實在不想看她的淚水和傷心,每每想到那一幕,他就覺得揪心一般疼痛,算了,能瞞一天是一天吧。
這麽一想,他鬼使神差地再次撒了謊,斂住了心神柔柔地替她順着頭發,“連翹,小姨咱肯定是要去看的,不過得等我忙完這陣兒好嗎?過些天就得去各大軍區溜彎了,咱倆還得準備呢……”
不知道究竟爲什麽,每每聽到他的借口,連翹就覺得心裏有些别扭。
有些不滿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她悶悶地問,“你都想見自個兒的媽,怎麽也不想想我也想見小姨的心情?”
“我知道……我知道,連翹,對不起!”
“喲,現在對不起仨字不是說得挺順溜兒麽?”他這麽着急道歉,越發讓連翹心生不安!
彼此的了解夠深了,同時,她短暫的疑惑很快便傳到了男人的大腦。
看來這事兒拖不得了!
謊話這玩意兒,說得越多,漏洞越大,穿幫的可能性也就越大,而拖得時間越長她心裏的懷疑也會更大,到時候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與其這樣,不如……
黑暗裏,他俯過身去吻了吻她的臉頰,那樣子像極了做錯事兒的孩子在求寬恕,吻了好久才暗自咬了咬牙,狠下心說。
“這樣你看行不?明兒是周日,咱倆先去看老太太,完事兒後我就陪着你去看小姨。”
“好。”心裏一喜,連翹響聲應答。
這麽爽快,看來自己的擔心全都是多餘的。
于是将自己舒舒服服的窩在他的懷抱裏,準備美美睡一覺,然而,也許是心裏擱着事兒,她都不知道迷糊之間容易過了多長時間,才見着了周公他老人家。
而她不知道的是,旁邊的男人愣怔着看了半宿的天花闆。
翌日。
京都陽光燦爛,萬裏無雲。
思母心切的火哥一大早兒的就起來了,準備了一些禮物,收拾妥當就帶着妻女往佟大少那個花園别墅而去。
在去的路上,連翹還是特地給佟加維加了個電話,不管怎麽說,這是人之常情。
好在這次接電話的是佟大少本人,她沒有告訴他昨兒晚上他老婆接電話這件事兒,隻是直接說這會兒要去瞅瞅老太太。佟大少似乎完全不知道她打過電話,心情很愉快,爽快地說他跟着就過去。
眼角餘光瞥着旁邊男人的黑臉兒,事兒一說完,連翹趕緊就挂了電話!
沒法兒,家有惡夫,小心謹慎!
原本她以爲去瞅老太太,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兒了,看完了坐一陣兒,差不多就可以去小姨家了。
萬萬沒有想到,會出現那麽糾結的場面。
原本她也以爲,那老太太是火哥他老媽的可能性比2012是世界末日還要來得玄幻,哪料到,最後竟然會成爲事實?
傻吧?傻了!
吓吧?吓了!
悔吧?悔了!
等他們仨人心急火燎地趕到老太太居住的那個花園别墅的時候,怎麽着她都沒有想到過,會有那麽熱鬧的場面兒出現。
等等,讓她數數啊!
首先得數明顯激動得手指都在顫歪的邢老爺子,他整個人像被抽空了力氣似的,那扭曲痛苦的表情是她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失态。
要不是心裏邊知道他在火哥老媽過世後讓邢婉母女進了門兒,她指定以爲這老人家也是一個愛妻如命的主兒……
再次得數那個一副見到鬼般大驚失色的漂亮婦人柳眉了,當然,估計在這個院兒裏,最不希望老太太活着的人就是她了。
情敵見面,分外眼紅!
旁邊一一數過去,表情複雜的邢子陽,手足無措的邢婉,還有幾個不明真相的圍觀群衆——警衛呗。
再湊上她和火哥這一家三口,那熱鬧勁兒,麻将桌兒都能湊倆!
呃……
漏說了她自己旁邊的男人,邢爺瞪大了眼睛,将懷裏抱着的女兒緩緩放下,直愣愣地盯着坐在院子裏大藤椅上也發着呆的老太太。
這個過程,邢爺用了至少半分鍾,如同慢鏡頭一般在回放——
手狠狠地攥成了拳,似乎還能聽到那骨關節‘咯吱咯吱’作響的聲音。
情何以堪!
哪怕眼前的人已經變形得不成樣子了,他還是能一眼認出來,正是他一直以爲已經死去了十三年的母親沈雅如。
母子之情,連着心,他的痛苦可想而知。
當他們一家高高在上享受着大富大貴的富祿榮華時,他的母親在街邊兒撿破爛被人當成乞丐的驅趕,當他的父親和另外的女人相濡以沫的時候,她的母親去流離失所,過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如果不是連翹,如果不是佟加維……
他不敢想下去,完全不敢想下去……
不孝之子,他真的不孝!
猛地,淚眶一熱,他猛地轉過身去捂住了臉。
見狀,連翹趕緊拽住了他的胳膊,緊緊的抓住,隻爲了給他力量。
然而,他用雙手死死地擋着自己的眼睛,好久都沒有動靜。
但她知道,他哭了!
火哥竟然哭了!
她知道他對母親的感情,對那一段過往的不堪回首,已經在心裏的感情天秤上占據了很大的一部分……
而這一刻,破繭而出,來得太過突然。
這些她都知道,也都能理解,看到這樣兒的火哥,她心裏的難受勁兒比之上次見到他母親墓地時不知多添了多少倍,如同被搗爛的洋蔥迷了眼睛似的——
她的眼淚,狂飙出了眼眶,然後哭着踮起腳去摸他的臉。
手上,全濕。
“火哥……别這樣……咱先看看媽……”
被她的聲音抽回了神智,邢爺抹了抹臉轉過身來時冷上表情已經歸位,迎着老媽媽也在審視的視線,他輕喚了一聲兒——
“媽……我回來了……”
一出口才發現,他的聲音是啞的,很啞,啞得像漏了水的魚兒在呼喚。
老太太愣了一下神兒,沒有回答他的話,一直望着他發呆。
很顯然,她沒有想起來。
不過也是,别說已經過去了整整十三年,火哥的外型有了極大的變化,單就說老太太之并沒有完全好轉的腦子,能記起他來,有夠嗆的!
“你……你們……”
老太太指着火哥,又望了望站在那兒直直盯着自己的一群人,眼神兒裏有些瘆意,最終,她望向了連翹。
“姑娘,他,還有他們,都是誰?”
在這兒,她就認識連翹,而且也隻願意相信她。
擦了把眼睛,連翹心裏又酸又甜,又難過又開心,亂七八糟的思維突突着腦門兒。
這時候的她無疑也是激動的。聞言,她沒有猶豫,三步并兩步的小步跑了過去挨坐到她的旁邊,牽了她的手望着火哥,認真的說,“老太太,他是您的兒子……邢烈火……你想起來了麽?”
面色一變,老太太像是受了什麽刺激似的脊背一僵,嘴裏小聲兒喃喃,“火……火……啊……火……”
幾個火字一出口,她猛地抱住自己的腦袋,極度驚吓般不停地驚叫着挨向連翹,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而那原本就蒼老的臉上,沒有半點兒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