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他真正想分享這榮光的女人,不在了——
在嘹亮的軍歌聲中,晉銜儀式結束。
他沒有留下來參加随後的宴會,也沒有聽那些錦上添花的贊許,更沒有時間向上級領導彙報思想,婉言謝絕了各類的外交詞令邀請,在别人羨慕的目光注視下,他關掉了手機,不想聽那些很快就會傳來的恭維電話,然後命令大武馬不停蹄地驅車回了景裏。
他現在最想得到的認可,不是來自别人,而是那個永遠都不會再和他說話的女人。
回到景裏,他一如往常般進了屋,先脫掉了軍帽,随口自然而然的喊了一聲。
“連翹,我回來了……”
六年前他出院後,這主别墅樓除了日常的内務整理,就不讓任何人過來了,所以,他從來也不怕别人笑話他膩歪媳婦兒,六年來他總是這麽說,不管是走了一天還是一個月,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告訴她,他回來了。
然而,今天有點兒不一樣。
鼻間猛然傳來一股子飯菜的香味兒,而那很久很久沒有了煙火的廚房似乎有人在裏面——
他怔在當場,心髒狂烈的跳動起來,幾乎壓抑不住要蹦哒出胸口,幾秒鍾之後,他沒有來得及換鞋,飛快地奔向了廚房,聲音裏帶着整整六年都沒有出現過的欣喜若狂,還有淡淡的嘶啞。
“連翹,你回來了?”
然而,眼前的場面将他的滿心歡喜瞬間瓦解,他臉上的笑容徹底凍住了。
再然後,在希望和失望交替下産生的強烈反差,讓他憤怒的火焰頃刻間排山倒海的席卷出來,帶着他六年都沒處發洩的憤怒,如同一隻被人侵占了巢穴的雄獅般狂吼。
“滾,誰他媽讓你進來的,滾出去,給老子滾出去——”
很久,很久他都沒有怒過了。
而這一刻,看到眼前挽着頭發,戴着圍裙的女人,他真的憤怒了。
哐當——
卓雲熙被他狂怒的樣子吓了一大跳,手裏的鏟子倏地拿捏不穩掉到了地下,優雅的笑容繃不住了,趕緊關掉了煤氣爐,聲音柔軟而細碎的小聲解釋。
“邢師兄,我聽說你晉銜了,我特别過來祝賀!”
“滾!”
邢爺沒有再多餘給她一個字,可是怒火卻被自己強行壓了下來,因爲他覺得不值當,多看她一眼都不想,轉身讓出了門,那冷得刺骨的眼睛很明顯的告訴了她,再不走,後果不堪設想。
于是,廚房裏剛才還熱火朝天的鍋瓢碗鏟們隻得受到了冷落的命運。
猶豫了好幾秒,卓雲熙終于還是解下了圍裙,徑直走出了廚房的門口,擦身而過時,感覺到男人身上那明顯的冷冽氣息,她覺得自己身上那套漂亮的小洋裝開始不合身似的别扭了起來,而她整個人似乎都被這冷氣兒給圍上了。
停住了腳步,她終究還是鼓氣了勇氣,側眸望向那個背光而立的高大身影。
“嫂子都走了這麽多年了,邢師兄,你該放下了。”
年近三十歲的卓雲熙還未婚,這麽幾年下來,她對這個男人的感覺,不僅沒有絲毫減少,反而比當初那種單純的愛戀不知道強烈了多少倍。他對那個死去的女人那份深愛和等待,反而成爲了他身上最吸引她的光環。
她知道,自己非他不可。
她更知道,自己是一個狂熱的理想主義者,愛上了,就不能再是别人。
她願意等待,值得等待,因爲一個死人永遠也沒有了競争的能力,時間是治療感情傷口的良藥,他總會淡忘的。
那麽,隻要他邢烈火要結婚,他總會發現站在身邊的她,而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講,她都會是最适合他的女人。
所以,這六年來她放棄了國外的學業,自願接受了她爸的安排,做了一名軍醫,并且在他爸的運作下,成功坐上了紅刺特戰隊紅細胞醫療組的組長位置,這樣,她能留在他身邊的時候就會更長。
見面三分情,她深知這點,至少她能比其它的女人有機會。
而現在,雖然說沒有任何人承認過她的身份,但是上上下下的人,不管是紅刺内部的,還是軍内的,甚至是外面的人,基本上都知道,她早晚會是邢烈火的太太。
她也相信,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然而現在,她語重心長的話說完了,眼前的男人卻如一座冰凍的雕像,一動不動,一言不發,視線也不知道飄到那兒去了。
她長歎着,然後輕聲地說着走近,“邢師兄,對不起,我不知道會打擾到你的生活,實事上,我也沒有别的意思,我隻是單純的,單純的想替你做點兒事,我對你跟嫂子的感情,非常的感動,非常非常的惋惜,但是……”
聞言,邢烈火猛地側過身來,冷冷地瞥望着一臉憂傷的卓雲熙,冷冽的面上沒有任何的表情,接着,他徑直走到了客廳的沙發上,一屁股坐下,拿着茶幾上的文件就翻閱了起來。
那意思很明顯,視她爲無物。
見狀,卓雲熙心裏挺不好受。
可是,這樣執着的男人,被他愛上的女人該會有多麽的幸福啊?
她要争取,一定要争取,于是,她慢慢地走了過去,聲音裏真誠流露着淡淡的哀傷,“你别這樣下去了,你把她放在心裏好好過日子不成麽?我想嫂子她在天有靈,也不想你這麽下去的……”
神色又冷了幾分,凍了好幾秒才擡起頭來的邢爺,那眸光裏的冰刺兒甚爲駭人。
“滾,别讓我再說一遍。”
“邢師兄……”
“你到底想要得到什麽?”
猛地聽到他冷冽的這句問話,卓雲熙大驚之餘心裏又有點兒悲傷,望着男人冷峻的臉龐,這張讓她從一開始的迷戀到現在瘋狂得難以自拔的臉,心裏有些抽痛。
可是,他這個問題還是個問題麽?
誰不知道她愛上他了,那她想得到的還能是什麽?可是一時之間,她知道這個答應會換來他更遠的距離,她不能這麽說。
深呼吸一口氣,她淺淺一笑,“我什麽也不想要,就想要你好好的生活,即便你沒有了愛人的心,也能允許别人代替嫂子來愛你……”
“我很好,我不需要愛。”邢爺冷冷地說着,然後冷得刺骨的目光盯住了她,“包括你。”
卓雲熙臉色驟然一白,心裏針紮似的,但是轉瞬間又換上了淺淡的笑容。
她早就知道他是這樣的,他原本就是這麽一個冷冽的沒有半絲兒溫度的男人,更悲哀的知道,他不喜歡自己,也許永遠都不會喜歡。
但是,這有什麽關系呢,她傷得起,因爲如果他不能愛上自己,也永遠都不會愛上别人,那麽她還是最有希望的。
不能盲目冒進,于是她選擇了退後——
“邢師兄,那我不打擾你休息了,我回去了!”
微笑着說完,她優雅的轉身往外走去,這邊兒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背後冷冷的兩個字傳了過來。
“站住。”
這聲音很冷,她身形猛地頓住了,當然不會自以爲的想他是要留下自己,深呼吸一口氣,她緩緩轉身來,帶着淺笑的臉上強自鎮定着。
“邢師兄,有事兒麽?”
“想知道我爲什麽不能接受你?”
卓雲熙愣了愣,她完全沒有想到他會主動挑破這層兒來說話,下意識地開口問,“爲什麽?”
冷冽的目光在她身上掃視了一眼,視線就轉開了,男人的話比世界上任何一股寒流都要讓她窒息。
“因爲我對你,根本沒有正常男人的**,一眼都不想看到。”
說完這句話,邢烈火沒有興趣聽她的回答,也沒有興趣看她的表情,轉身就上樓去了。
一陣微風吹來,炎炎夏日,卓雲熙卻覺得身上被激起了一層又一層的冰顆粒。
搓揉着自個兒的手臂,她自嘲似的笑了笑,低低地自言自語:“沒事兒,我能等。”
大步踏着長長的樓道,邢爺精神抖擻的上了樓,他的肩膀照樣挺直,他的脊背照樣剛毅,因爲他妮兒說過,他是個真正的軍人,真正的軍人不論遇到什麽事兒都是壓不垮的。
而現在,握着手裏的命令狀,他幻想着卧室裏有一個笑靥如花的女人在等着他,等着他一起慶祝他榮升爲少将。
不想當将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他當然也一樣。從入伍的第一天起,他就曾無數次想過有一天能穿上将官軍服,然後挺胸擡頭地站在千軍萬馬之前,長臂一伸,像古時候的将軍一般狂勇厮殺!
潛意識裏,他并不是不欣喜,而是沒有了共享他這份榮光的女人,這少将就失去了意義。
“連翹我回來了……”
低低昵喃着,他大步走進了卧室,坐在她以前常坐的床頭上,将手裏的命令狀随手放到床頭櫃上。
可是手下一抖,那命令狀的硬殼就碰翻了上面那個水杯,水醒裏還剩下的半杯水就順着床頭櫃流向了下面的抽屜……
心裏一驚,他急忙抽過面紙手忙腳亂的擦試着,然後騰地拉開了抽屜擦試着流進裏面的水漬,等弄好這一切,他看着抽屜,眼眸裏的悲傷再次蔓延,那裏,靜靜的躺着一本烈士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