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好那個永遠不會回複的手機,他長歎了一聲,拿過床頭櫃上的水杯,還有水杯旁邊那個藍色的玻璃瓶,輕輕地擰開,倒出了一粒兒藥來,就着溫開水吞服了下去——
這同樣也是他的習慣,每晚小武都會在他的床邊兒放一杯溫開水,放上這種特制的安眠藥物。
一般的時候,他是不吃它的,而是選擇在窗戶那裏靜靜地坐着,泡上一壺清茶,看煙霧袅袅,再點燃一根兒香煙,然後用長長的夜晚來想她,來回憶他倆短短幾個月之間發生的點點滴滴。
有時候,他特别恨自己的記憶力那麽的好,幾乎每一個片斷,每一句話他都能記得清清楚楚,恍然如昨……
而每當天亮之後,他面前的煙灰缸裏,總會被填滿燒盡的煙蒂。
不過,如果第二天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要辦,就比如現在,他爲了保證自己的精神狀态,就必須靠吃這種藥物來強迫自己進入睡眠狀态了。
放好水杯,他躺了下去,慢慢閉上了眼睛……
“嗯,火哥……”
朦胧間,耳邊是他妮兒嬌嬌的低歎聲,那種媚到骨子裏的聲音讓他覺得太過真實,忍不住伸出手就狠狠地抱緊了她,是真的,果然是真的,他狠狠地蹭着她的頭發,不确定地問:“連翹,是你嗎?”
她的眼睛還是那麽霧蒙蒙的,聲音還是那麽軟膩膩的,“王八蛋啊邢烈火,不是我是誰,你又想哪個女人了?”
他猛地就笑出了聲兒,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像是特别害怕她跑掉似的低下頭就狠狠地去吻她,直到吻得她隻能喘氣兒喚着他的名字爲止,可是他一點兒也不想饒了她,六年啊,怎麽能狠心讓他等六年?所以,他必須要狠狠的要他,教訓這個狠心的女人,狠狠地将她壓在身下,淺淺的,深深的,來來回回,一次又一次……
耳邊傳來她哼哼唧唧的聲音,感覺到她的溫軟滑膩,可是他還不滿意,更是拼了命的要她,直到她受不了失去理智般細聲的尖叫着求饒,他才狂亂地親吻她,狂亂的一口一口的親吻她,然後渾身顫抖地釋放……
“火哥……”
是連翹?!真的是連翹!
他的女人。
這項認知,讓他激動得連話都不會說了,他妮兒總算是回來了麽?總算是又回來了嗎?
她那帶着香味兒的滾燙呼吸真的近在咫尺了,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在她裏面洩得一塌糊塗,也看見了她顫抖着小身闆兒氣喘籲籲的哭。
“邢烈火,你幹嘛那麽兇,幹嘛那麽狠……”
心裏升騰起一種強烈而又真實的快感,他眼睛酸澀着噙着她的唇不要命的親吻,然後帶着心滿意足的情緒去愛她。
“妮兒,我的妮兒……回來了就好……”
可是,她的眼神卻忽然變得冷厲了起來。
一聲不響地看着他,那雙帶着血絲的眼睛怒瞪着他,然後,緩緩擡起那纖細的手指就那麽指着他——
“是你,魔鬼,就是你殺了我的爸爸。”
“火哥,你知道12歲的我,抱着那個覆蓋着軍旗的骨灰盒時,是怎樣的絕望麽?”
“連翹,我沒有,當年我……”
失神地喊出她的名字,他張着嘴想要辨解,可是後面的聲音卻卡在了喉嚨裏,接着耳邊又是一聲急促而又尖銳刺耳的聲音響起。
電話!
心裏一驚,他猛地睜開了眼睛,天亮了?!他習慣性地伸出手,懷裏空空如也,身邊空空如也,眼神兒環顧四周,也是空空如也……
腦子徹底清醒了,原來又是一場春夢加噩夢。
揉了揉太陽穴,他摸了摸自己滿頭的虛汗,無奈地哭笑不已,而身下濕濕的感覺強烈的提醒着他這個可笑的悲劇,三十三歲的大男人,因爲夢到了和她的激情而遺精了。
老實說,這麽些年以來,他不止一次在春夢與噩夢的交替中渡過夜晚,而每一次都跟現在一樣,全是汗濕,夢裏那麽真實的死亡,還有那麽真實的鮮血,讓他每每頭痛不己。
可是,沒有一次像這回那麽有真實感。
煩躁地拿過手機來一瞧,長籲了一口氣,拉他出噩夢的,不是别人,正是幸福得冒泡的衛燎。
他三兩下脫掉身上濕掉的内褲,接起電話,冷冷的一個字。
“說!”
這時候,衛燎正愉快地站在自家的陽台上,一隻手裏抱着兒子,一隻手拿着手機笑嘻嘻地恭喜。
“老大,聽說今兒八一大樓的儀式特别的隆重哦,恭喜啊,又一顆将星在這片土地上冉冉升起。”
“嗯。”
一個涼飓飓的‘嗯’字讓衛燎哀歎了,那心情立馬從陽光明媚的六月穿越到了寒冬刺骨的臘月,臉上的笑容也直接就僵掉了。
當然,他自然也明白這麽些年老大是怎麽過來的。
他的話越來越少,語言越來越精煉,面部的表情也越來越少,大多數時候一整天都沒有任何的表情變化。
現在紅刺的戰士們,私底下給他取的外号就叫僵屍。
不過,要說他是行屍走肉吧,他該幹的工作一樣不落,甚至比嫂子在的時候還要發了狠的拼命,這六年下來,立下了赫赫的戰功無數,每有危險就沖在前面,僅僅是一等功就被授予了兩次。
本來依他的功勳,任大校晉滿了四年,在兩年前就應該晉升少将軍銜了,卻因爲條例對晉升将級軍官有一個特别的規定,那就得必須是補缺,也就是說,将官的名額是限定的,必須有人退了下來了,才能有機會補上去。
今天,正是老大晉升少将軍銜的大喜日子,作爲軍人,估計沒有人不會爲了這一刻而歡欣鼓舞。
可是即便如此,也換不來他一絲笑容麽?
無奈,無語。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嫂子離開已經快六年了,而現在,他跟舒爽的兒子已經三歲半了,銘誠跟他家裏那媳婦兒的兒子謝小時也已經四歲了,所有的一切事物和人都在改變,唯有他跟六年前從國境線被擡回來的時候,一模一樣,沒有任何的表情。
你要說他還活着吧,感覺像個死人,要說他像個死人吧,可他還會喘氣兒。
作爲哥們兒,作爲同樣經曆了一場驚心動魄的生死追逐才換回來今天幸福婚姻的他,心裏又何嘗不明白他痛失所愛的心情?不過說一千道一萬,他也不願意這哥們兒就守着一份完全無望的感情,這樣虛渡光陰一年又一年。
也許不是當事人永遠都無法明白吧,他最終還是歎着氣兒規勸。
“老大,嫂子已經沒了,你究竟還要等什麽?做兄弟的知道你不好受,可是事實已經這樣兒了,咱還得向前看不是?幹嘛非得往牛角尖兒裏鑽呢,咱試着甩開包袱,往前走一步,找個妹子……”
“你準備改行?”冷冷的一聲質問,帶着他無比倫比的低氣壓從無影兒的電話線兒裏傳了過來,直接将衛燎長長的後叙深入談話給堵在了嘴裏。
望了望臂彎裏的兒子,他無奈隻有搬救兵了。
“兒子,來,給幹爹說兩句兒!”
“好,爸爸。”小小的衛舒子歪着小腦袋笑得蠻甜,雖說他才三歲半,已經很懂得讨大人稀罕了,雖然那個幹爹像個大冰塊兒似的,可是卻不會兇他和小時哥哥,自己很喜歡他。
“幹爹——”
奶聲奶氣的娃娃聲傳了過來,邢烈火歎了一口氣,“乖。”
然後沉默了,可是他卻沒有挂掉電話,他喜歡聽孩子們奶聲奶氣,純潔得好像天使一般的笑聲,哪怕他不說隻言片語,但這種感覺能讓他的心情稍微好轉一點兒,這是除了連翹之外,唯一能影響他喜怒哀樂的小東西了。
直到看到時間差不多了,他才和小衛舒子說了再見挂掉了電話。爬起床來,他看着那條狼狽的舊内褲,眉頭蹙緊了卻沒有舍得丢掉。
當初連翹給他買了四條内褲,他換來換去整整穿了六年……
要是有人知道,他們英雄無敵的邢大首長整整六年就隻穿這四條内褲不知道會做何感想?
匆匆洗完澡,他又仔仔細細地将内褲洗淨晾好,然後才穿上那套簇新的少将禮服,站在鏡子面前,看着那金黃色的绶帶将他襯得英氣勃發,足足怔愣了半分鍾,他才平靜地扣上了軍帽,大步走出了房間。
上午九點三十分,八一大樓。
這兒正在舉行一場隆重的晉升将官軍銜的儀式,軍委領導分别向同期晉升爲少将,中将和上将的十位高級将領頒發了命令狀,同時莊重地宣讀了對因軍功卓著而晉升爲少将軍銜的紅刺特戰隊邢烈火同志的命令。
至此,三十三歲的他正式成爲了全軍最年輕的少将軍。
佩帶着少将肩章的邢烈火面無表情地敬禮,然後軍容整齊地向參加儀式的全體同志們敬軍禮。
一闆一眼,沒有任何的錯漏。
可是,聽着全場響起了的熱烈掌聲如潮水一般一波一波湧了過來,他卻覺得好遙遠,手裏拿着紅豔豔的命令狀,他臉上沒有特别的激動,仿佛那場隆重莊嚴的儀式壓根兒就跟他無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