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講到戰争時期,那個提着搶的職業狙擊手,提着槍帶着他瞎了眼兒的媳婦兒在麥田間裏迎着風邊走邊唱《沂蒙山小調》的時候,連翹的眼睛又濕了。
“火哥!”她突然小聲的喊了聲。
“嗯。”邢爺輕嗯了聲兒。
“感動不?”
“嗯。”又是嗯了聲。
“你說要是我也瞎了,你會牽着我的手給我唱歌不嘞?”
“能想點兒好的不?”
“火哥……”
她又喊他,倒很執着。
這次,瞪了她一眼,邢爺不理會她。
咯咯咯——
他沒答,雞答了。
沂蒙的雞很勤奮,比其它地兒都起得早,直到叫第三遍了,老人才撐不住了止住了話兒,安排四個年輕人在自家床上去睡。
她家就兩張鋪,他們睡了老人可怎麽睡?
都是當兵出身的,給女人打了個地鋪讓她倆睡,兩個男人就靠在牆上睡個囫囵覺。
莊戶人起得早,似乎剛一閉眼,那娘兒倆就又起來了。
幾個人趕緊爬起來,洗漱用水的時候,才發生她們家的飲用水是不太方便的,家裏連口壓井都沒有,得到挺遠的那個政府投資尚未完工的蓄水大壩那邊兒去挑。
知道舒爽和衛燎那點兒心結,火哥和連翹也不争活兒幹,讓他倆急着表現。
他倆就拿個條凳坐在門檻兒邊跟石頭媽和石頭奶叨叨着聊天,邊看着衛燎這纨绔子弟挑着空桶去擔水回來,看着舒爽用嫩白的小手兒仔仔細細的替他們打掃庭院。
連翹看着兩個老人臉上的動靜,輕聲問:“姨,奶,你們看他倆咋樣兒?”
石頭家的老人沒啥文化,但不代表心裏不省事兒,石頭出事兒的原委她倆是原原本本都知道的。
看着那小夥兒小姑娘的表現,還有他倆之間的别扭,善良的人哪能讓自家死去的孩子背負着别人的姻緣在天堂裏也不安穩?
“中,中……都是好孩子……”
“姨,讓他倆給你做個幹兒幹女咋樣兒?”
一聽這話,石頭奶愣了愣,慌忙擺手:“這……可使不得,他們可都是首長,俺莊戶人哪攀得起啊?”
“您呐,就說願意不吧?您要是點頭,他倆可稀罕着呢!”
抹了抹淚兒,石頭奶話說得很真誠:“俺懂得你的意思,大妹子,俺家石頭說來是賤命的人,這麽死光榮,沒那麽嬌怪。”
眼眶紅了,連翹心裏酸澀啊,感歎着這些善良的人爲啥總是優于考慮别人,而忽略自己,于是抱着石頭媽的胳膊,小聲央求着說:“你二老啊,就同意吧。”
動了動心思,石頭媽到底還是點了頭,“……他們要樂意,俺老婆子也中意啊!”
聽着他們說話,邢爺就那麽閑适地倚靠在那石頭牆上,一直望着他小媳婦兒不做聲。
這就是她說的精神補償,看着她不遺餘力的動作表情,那麽豐富,那麽真誠,看着石頭媽和石頭奶舒展開來的眉頭,他微微彎起了一個笑容來,然後起身到邊兒打了個電話。
接下來……
衛燎又幫石頭媽牽着她家那頭腿條不太靈便的老牛去幹活兒,拽不住的老牛,胡亂奔跑;舒爽又跟着石頭奶去放羊,看着這些牲口拉屎撒尿的嗷嗷叫喚,吆喝聲亂成一片;還有村裏的大黃狗上竄下竄的旺旺聲,還有小孩兒們跑來看熱鬧的嬉戲聲,打鬧聲……
一時之間,人聲,畜生聲,聲聲交織,好不熱鬧,這是獨屬于鄉村的音樂!
快到晌午的時候,城裏來了大約兩個連的工程兵,扛着家夥把式,帶着領導的指示,将石頭家的不太穩固的牆面兒給重新修整了一遍,抹上水泥貼上瓷磚,雖說還是鄉村風味,但看上去安全多了,又給弄了口鋼管兒井,在屋頂上裝上水塔,這樣用水就方便多了。
到底還是火哥出馬好辦事兒!
沒多久,又有人扛來了一些簡單的家俱家電,都是新的,不算特别貴,但是都适合老人使用,看上去就像一個現代化的家了。
一切都是那麽的和諧,和諧得融入到這邊自然中舍不得離去。
可是,終究,還是要走了……
臨走之前,石頭媽給他們每人煮了一碗面條,滿滿的一大海碗,碗底都窩着兩顆雞蛋。
很香!記憶裏的香!似乎,凡是媽媽都是會煮雞蛋面的。
石頭媽做了媽媽該做的事兒,可是卻拒絕了享受媽媽的權利,不願意接受衛燎提出的跟他們回京都療養的提議。
女人默默含淚,不想傾瀉的淚水落下來,男人低頭猛吃,心裏堵得有些難受,走的時候給她們留下了聯絡方式,一遍遍地囑托着照顧身體。
下山時,四個人和送行的兩老照了一張合影留念。
後來,這張照片,一直保存了很多年。
而衛燎和舒爽此行的收獲是,多了一個幹媽,一個幹媽媽。
沂蒙山,是個好地方,在這兒,保存着最純粹的人性,讓人能自然地回歸到最初的品行中去,尋到在城市的快節奏中迷失了的自我!
總之,她們的物質是貧乏的,但她們的精神是富有的。
回到京都後,一切又重新回到了既定的軌道。
一眨眼間,又是兩周過去了。
經過這麽一段時間的折騰後,衛燎又重新回到了警通大隊,記大過的處分經讨論後取消了,而他的職務從原先的警通大隊長降到了副大隊長,他對處罰結果沒有異議,工作是他熱愛的,至于職務在這個時候也就沒有那麽重要了。
從沂蒙山回來後,他和舒爽再也沒有聯系過,有些東西發生了不能當着不存在,不過,他也再也沒有去找過任何一個女人,竟完全跟過去的生活劃清了界限。
這一點,到是讓人大跌眼鏡,就連他老爸衛司令都欣慰得眉開眼笑,覺得這小子終于想明白了。
這一日,是傳說中的光棍節。
下午二點,連翹抱着一大摞文件進了行政樓火哥的辦公室。
正襟危坐的男人注意力全集中在手裏的文件上,可是一看到她走近身邊,文件往邊兒上一放,将她撈過來就坐到了自個兒腿上。
如今在這辦公室搞暧昧,火鍋同志是越玩越娴熟了。
色中惡鬼!眼看某隻大手撩起衣服就爬到了身體裏摸索,連翹不由得腹诽了這麽一句。
然後,拍開他的手,就把文件遞到他面前,“趕緊簽字兒,蔔莫愁還等着我呢!”
其實,最近火哥工作夠忙的了,她每次來都糾結地發現,他桌面上的文件從來就沒有松動過,随時來看都有一種堆積如山的感受,不得不感歎,看領導也不是這麽好做的。
小兵有小兵的難處,領導有領導的難處。
正尋思間,突然覺得周圍氣壓有些不對勁兒,等他一擡眸,就看到男人那目光裏透出冷冰冰的視線來,恨不得把她凍住似的,要多慎人就有多慎人,那抿緊的唇裏說出來的話更加冷冽。
“連翹,你沒有話要對我說麽?”
多詭異啊,她怎麽着又惹到祖宗爺了?
“喂,我惹到你了?給我摔咧子……”
“連參謀!”抱着她的身體,邢爺突然往後一倒靠在椅子上,讓她貼在自己胸前,勾起她的下巴,“你真的沒有話要給我說?”
這男人!
連稱呼都變了,剛才還連翹,現在變成了連參謀!
轉念一想……
她将自己的臉兒擺成了最妖娆的狀态,唇角上揚彎起,越彎弧度越好看,梨渦兒都在滲笑,這是她最近總結出來專門對付這個又冷靜又扭曲又變态的腹黑冰山男的法寶!
“首長,快簽字兒吧,我那邊還等着呢!”
老實說,邢爺屬實挺稀罕她這股子小勁兒的,經常看得心裏癢癢,可是今兒他沒心思,火都快噴出來了,冷冷哼了一聲,“沒良心的東西!”
“有事兒說事啊,不帶人身攻擊的!”連翹将自己的笑容完全綻放着,嘿嘿,怕他不認栽!
“知道今兒什麽日子麽?”
日子?!光棍節啊!
可是這跟他有關系麽?他丫一個有家有室的男人,難不成還要得到光棍節的祝福?
觀察着他的臉色,連翹暗暗思忖着,覺得這頗有些耐人尋味兒啊?
挺認真地點了點頭,她正色道:“火哥,丫挺有才啊,說吧,要怎麽過?”
“那得看你!”
看她?還真要過光棍節?
眼角直接就抽了,愣了愣,連翹尋思着話裏的毛病:“邢烈火同志,你堂堂一個革命軍人,還要過光棍節?丢不丢人?”
光棍節?!
操!他有老婆過什麽光棍節?
小妮子真不知道假不知道?總之,邢爺吓點兒氣得吐血,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想爆打她一頓的想法,闆着臉說:“最後給你一次機會,今兒是什麽日子?”
看着他如此陰鸷的眼神兒,還有眼神裏那狼氣森林的黯芒,除了感覺到危險之外,連翹總算還是猜出點兒苗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