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種你他媽再說一遍?接電話——”
惱怒地瞪視他一眼,邢烈火揚了揚拳頭,将手裏的手機丢到他的床上,轉過臉去不再看他。
愣了愣神兒,衛燎拿過手機,盯着屏幕上的來電号碼,看了看杵在旁邊面無表情的老子,抿緊了唇角。
“我爸知道了?”
冷冷地注視了他兩秒鍾,邢烈火指了指他的腦袋,瞪了他一眼,“看來你腦袋真長泡兒,這麽大的事兒,你爸能不知道?”
想了想确實覺得自己的話問得沒有水準,衛燎無奈隻有硬着頭皮接了。
結果……
那邊兒不僅有聲色俱厲的老爸,還有哭哭啼啼的老媽,默默地聽着電話,對着自己的老爸老媽,衛燎除了點頭稱是,還得編些理由來解釋,沒有半點兒辦法。
聽完二老的吩咐,他籲了口氣兒挂掉了電話,将它遞還給邢烈火。
“謝了!”
看着他要死不活的樣子,邢烈火就忍不住渾身直炸毛,“丢!真替你害躁,你他媽以前的騷包樣兒哪去了?”
剛才跟父母的一通電話講下來,衛燎那喉嚨已經忍不住火辣辣地刺痛了,咳了兩聲兒,然後又開始咳個不停,咳得臉都脹紅了。
蹙緊了眉頭,邢爺是又氣又急,“衛大隊長,真給咱紅刺長臉!”
瞧着他那頹廢的樣兒,哪裏還有昔日那個風流倜傥的衛大隊長的影子。
捏了捏相當不舒服的喉嚨,衛燎翻了翻白眼,有結無奈地清着嗓子說,“别激我了,老大!這招對我沒用,我他媽就是過不了自己心裏那道坎兒。”
一聽這話,邢烈火淩厲的眼神死死盯着他,不客氣地指着牆。
“過不去?那你他媽直接撞死給我看,趕緊的!”
“能撞死我還活着幹嘛?”
被他氣得臉都綠了,邢烈火突然一揮手,“警衛員!”
“到!”
“王八犢子,給老子綁了。”
“是!”說完,兩名警衛員撲上去就抓住衛燎的手臂,狠狠勒住就要架他走。
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就在那雙手一抓的時候,衛燎猛地一下蹿了起來就反擊,沒有任何猶豫地抓着一名警衛員的胳膊肘兒用勁兒一擰。
啊!
疼呼一聲,那警衛員的胳膊就他反擰到背後,他那手爪子跟鐵鉗子似的,力道自是大得驚人,差點兒讓人疼得背過氣兒去。
要說這衛燎從打小兒就打架開始,再到部隊這麽多年的訓練,被攻擊便還手已經成了條件條射,這一套動作不過幾秒時間,等他反應過來時倏地松開了手,僵硬地杵在原地看着老大,不知道說什麽。
最後,歎口氣坐下了。
靜靜地站了好一會兒,邢烈火覺得他看上去冷靜了不少,這才掏出煙來丢了一根兒給他。
“再給你一根煙的時間裝慫,一根煙後老子帶你去做你該做的事兒。”
點燃煙,衛燎情緒真的穩定了不少,被他這麽一頓收拾腦子也好使些了。
“去哪兒?”
“沂蒙山,哥們兒,記牢了,真正的贖罪不是你這樣的!”
“老大,我不是沒有想過,但……我沒臉見石頭的家人。”
垂下腦袋,衛燎的目光中閃過一絲愧疚,聲音低了許多。
可是聽了他的話,邢爺的面色卻瞬間更陰沉了,一轉冷眸,咬牙切齒地反問:“臉?你他媽連命都不要了,還要臉?!”
愣了半晌兒,衛燎臉上一熱,看着老大那冷沉的要下雨的臉,突然恍然大悟一般扇了扇自己的臉。
“是啊!我他媽命都不要,還要臉幹嘛?”
“出息!”
事實證明,邢爺真是強大的,他是那麽一個獨立而尊貴的存在着,英明神武的存在着,三言兩語外加一頓暴打,衛大隊長自己就老實了。
天地之間,除了那個小女人他沒有辦法,還有啥事兒是他解決不了的?
此去沂蒙山區,傳說中的革命老區,又會發生什麽樣的故事呢?
天命,人力,一切都有定數!
人的生命,就像一串不停流洩的音符,缺了其中任何一環都構不成好聽的曲調,就像人命中經曆過的那些過往一樣,都是一環扣一環的,許多看似漫不經心的偶然,其實都是必然。
到最後,也許一件小小的無意,都會成爲拉動彼此命運之輪的導火索。
“人人那個都說哎,沂蒙山好,沂蒙那個山上哎好風光,青山那個綠水哎多好看,風吹那個草低哎見牛羊。高梁那個紅來哎豆花香,萬擔那個谷子哎堆滿場……”
一首旋律優美,節奏明快的《沂蒙山小調》曾經牽動過多少人的心?
八百裏沂蒙大好風光就被一曲小調表示得淋漓盡緻,革命老區,承載着多少熱血軍人的血和淚,光輝着一代代的中國人。
興許是上天也爲石頭流下了淚,飛機抵達臨沂的時候略有晚點,所以當連翹和舒爽再乘着大巴車轉到石頭家鄉所在的X縣時,已經是下午五點。
雨後的陰天,并沒有彩虹,像是應了二人的心情,陰暗暗的,灰蒙蒙的。
一到X縣,帶着簡單行囊的兩個人沒有停留,直接打了輛車去了X縣革命烈士公墓。
所謂革命公墓,也就是英雄冢,是每一個軍人最光榮的歸宿,也是每一個軍人家庭最沉痛的殇。
連翹二人來之前曾經了解過,回到家鄉後的石頭正是安息在這裏。
出租車在革命公墓前不住處停下,下了車一望,這公墓建在山下面,金秋十月,正是涼風習習時,秋風,落葉,漫天金黃,遍地蕭索,寓情于景總是讓人不免有些感傷。
和其它的公墓便沒有什麽不同,在這個公墓的門口有一條小街,小街上照樣兒有賣花圈的,賣黃燦燦的菊花的,也有賣其它祭祀用品的,也不吆喝,都守着自己的攤點兒,走近了才用純樸但聽着有些晦澀難懂的方言詢問。
“妹子,買點啥,俺家的價格公道……”
“俺”這個字,可以說是沂蒙人的标志性語言,但這個俺字一入耳,連翹鼻子立馬就酸了——
這俺字是石頭最典型的語言特征,拉起家常來,說起他的家鄉沂蒙山,幾乎句句兒都帶上一個“俺”字。
腦子裏自然而然的就浮現起他口中那圍繞崮裏村莊的悲喜,那蕩漾着流水般的幼時光陰,那一茬茬光屁股蛋子的孩兒們在飛濺的水裏嬉戲不願上岸的夏天……
看着那鮮豔的菊花,舒爽覺得特别刺眼,想着那花兒再鮮豔裝裱的不過是逝去的生命,她沉默了,許久之後,才從包裏拿出皮夾,聲音已經有些哽咽了。
“大叔,我們買最貴的花圈,最漂亮的雛菊。”
“中,中啊,俺家的都是最好的!”
沂蒙大叔接過錢将東西遞到了她的手裏,那臉上的笑容透出來的樸實感又忌是三言兩語說得明白的?
抱着那沉甸甸的花束,舒爽的眼淚開始滴落了下來,像斷了線兒似的,澆打着那黃燦燦的雛菊。
其實,她自己都他媽知道這些事後功夫根本一點兒用都沒有,就算她包了所有的花兒,石頭也回不來了!
看着那離着自己近得不行的烈士公墓,舒爽覺得自個兒的腿像是灌了鉛,每走一步都沉甸到了不行,心情壓抑的她甚至沒有看清腳下的殘磚,差一點就被絆倒。
“爽妞兒,姐妹知道你難過,可事情已經發生了,咱就得擔着,絕對不能倒下,知道不?”
一手拿着花圈,一手攙着舒爽,連翹挺心疼石頭的,可是對于既定的實事活着的人除了承受之外,隻有選擇更加堅強。
實事上,舒爽心裏的疼,她又怎麽會不明白呢?
人情債這種東西,一旦欠上了,就是一輩子的高利貸,怎麽都還不清的。
走進烈士公墓,一排排青翠欲滴的松柏樹首先映入眼簾,将這種莊重又肅穆的氣氛渲染得更加悲嗆,石頭的墓地不太起眼,在比較邊角的地方。
連翹尋思着,這石頭的地兒多像他這個人,憨厚,樸實,就是一個泯然于衆人中的兵,可是在最關鍵的時候,他卻能義無反顧,毫不猶豫的用他最最淳樸的軍人靈魂去祭奠那面軍旗。
原諒她吧,這一刻她真的發酸了,想起了小時候老師逼着自個兒背的魏巍的那篇《誰是最可愛的人》……
我們的戰士,他們的品質是那樣的純潔和高尚,他們的意志是那樣的堅韌和剛強,他們的氣質是那樣的淳樸和謙遜,他們的胸懷是那樣的美麗和寬廣!
那不是唇舌璀璨的文人的阿谀,也不是時代宣傳主旋律的奉承,那是人民解放軍戰士用血淚抒寫的精神。
誰是我們最可愛的人呢?我們的部隊、我們的戰士,他們是最可愛的人!
思及此,連翹的心中陡然燃起一種身爲軍人的激蕩,在這一刻,她突然明白火哥的感覺了,如果将來有一天,她也面臨了這樣的情況,她也會義無反顧的選擇保護戰友的生命安全。
這一刻,她不再覺得自己入伍是被動的了,她覺得自己作爲一名人民解放軍戰士,她很光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