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隻是直覺。
警通大隊就駐紮在紅刺總部,在訓練場往北的地方,有一個微斜的小山坡,那兒是整個紅刺總部地勢最高的地兒,站在山坡頂能将整個訓練場都看在眼裏,她知道以前火哥沒事兒的時候總拿着望遠鏡站在上面看士兵們出操。
今天晚上,她心裏強烈的感覺到,他也許會在這兒。
不管在不在,碰碰運氣吧,如果在就順從自己的心,如果不在就打倒回府。
冷風微拂着她的長發,她覺得有些冷,緊了緊身上的衣服,緩緩地爬上了那個滿是柏樹的小山坡。
天兒已經全黑了,遠遠地,她看見了他。
心裏一喜,不知道是爲了看見他的喜悅,還是跟自己内心較勁勝利的喜悅。
她果然沒有猜錯,那個高大的身體迎風而坐,脊背挺得筆直地坐在那個老地方,隻不過,他手裏拿的不是軍用望遠鏡,而是一隻明明滅滅的香煙,煙頭上的點點螢火在黑暗裏格外顯目。
他在難過。
在她的眼裏,邢烈火同志是戰無不勝的,幾乎沒有任何事情能将他擊垮,甚至她都很少看到他心煩意亂的時候。更多的時候,他都是站成那種比誰都驕傲的桀骜姿态,冷着臉涼着視線望向任何人。
可是,此刻,他在想什麽?
靜靜地站立在原地,連翹沒有走過去,就那麽望着他的背影發呆,聽着山坡上樹木被風吹得沙沙直響的聲音。
心,很蕭瑟!
“過來!”
邢烈火沒有回頭,但卻像長有後眼似的,沉沉地說了一聲。
心裏一酸,她慢慢地走了過去。
這一聲兒‘過來’,她聽過無數遍了,他命令時說過來,他生氣時說過來,他高興時也說過來,可是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沉重地說過來。
走近了,她靜靜地站在他身後,如蚊子般小聲問。
“你怎麽知道是我?”
邢烈火沒有看她,夜色裏也辯不出他的情緒,眼睛一直望着山坡下的訓練場,淡淡地說。
“我會聽你的腳步聲。”
連翹心裏一震,一聽這句話,那顆緊纏着心的外殼瞬間就被挑了開來,在來的路上被武裝得滴水不露的情緒竟再次崩塌。
他說,我會聽你的腳步聲!
試問,這世間,有多少人能辨别得出她的腳步聲?
抿着唇,她鼻尖酸了,眼眶刹時潮濕。
緩緩蹲下身來,她慢慢地坐到他的身邊兒,伸出雙手輕輕地環住他的腰,将腦袋偏過去就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同他一起望着山坡下的訓練場,好半晌才調整好情緒,用那軟膩膩的聲音說着:“火哥,我來了。”
火哥,我來了。
短短五個字,卻将中國語言博大精深的濃縮在了裏面。
好一會兒,邢烈火狠狠地吸了一口煙,彈了彈指尖的煙灰,将右手上的香煙換到了左手,然後再用右手攬住了身體微微泛涼的小女人,緩緩低下頭用他那帶着涼意的臉龐貼在她的臉上,蹭了又蹭,許久都未曾開口。
表情,還是硬的,但,心卻是軟的。
最後,他沙啞着嗓子,有些幹澀地發出聲兒來。
“你咋來了?”
側過臉看着他,連翹不知道要說什麽,平日裏的能言善道在此刻完全沒有作用,因爲,雖然這個男人極力控制着自己,她還是能夠感覺得到他聲音裏那層淡淡的沉痛。
這男人啊,白日的剛硬哪去了,诶,何必憋屈自己啊……
那粉粉的唇,張了又閉,悶頭想了半天,她鬼使神差般未經大腦就冒出了一句傻話。
“我困了,找你回去睡覺。”
不過,此言一出,邢烈火身子略微一震,那摟着他的手臂徒然收緊,“傻妮兒——”
喉間梗了梗,大手緊了又緊,歎口氣,他索性将她抱了過來,坐到自己腿上,将腦袋扣在她的肩膀上,緩緩地繼續說。
“石頭是我在XX偵察連親自挑選的兵,在一長排的士兵裏,他就那麽盯着我的黑色貝雷帽,看着我帶着紅刺特戰隊的臂章,那眼睛裏的渴望感動了我,所以,隻用了一眼,我就選上了他。”
“嗯。”
輕輕答着她,連翹沒有插嘴,她感受得到他的心髒在劇烈地跳動,或者說是在嗚咽,而這個男人無論什麽事兒都往心裏裝,他太需要傾訴了,所以,她決定做一隻垃圾桶。
可是,她豎着耳朵半天,卻再沒有聽到他的下一句。
他沒有再說,她便沒有再問,隻是靜靜地陪着他。
此時此刻,山坡上寂靜無聲。
可是,如果仔細聆聽,還能聽到那軍号的嘹亮聲,軍靴的踩踏聲,還有那嬉笑怒罵時那一句句部隊裏老爺們兒常用的粗言穢語。
“媽嘞個逼的,操你大爺的,狗日的。”
部隊戰友見面老三句,句句都是問候語,可是,它絕對不是粗俗,而是濃縮後的戰友情,兄弟義。
也許,也是俗的,可是在這塵世之中,吃着五谷雜糧的,誰又不是俗人?哪怕臉上抹得再光鮮,不也耐不出肚子裏那點兒廢料麽?
山坡上的風大,過了良久,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隻是聽着呼呼的風聲在耳邊唱着悲傷的哀歌。
對生命,對情義,對偶然,對意外,都在深深地思索!
夜深了,山坡上吹過來的風有些猛了,吹得她雙眼有些刺痛似的,睜不開眼睛,緊緊地回抱住全身硬繃的男人,将自己的腦袋埋入他的懷裏。
這兒,永遠是那麽的暖。
出了紅刺總部,在回景裏的路上,一直是連翹開的車,而邢首長還是享受着首長該有的特權,微阖着眼靠在椅背上。
他和她,其實兩個人心裏都有些沉重。
一到家,邢烈火脫下軍帽,一邊解着軍裝外套的鈕扣,一邊轉過來頭問她,“吃東西沒有?”
回來就睡覺了,她還真沒吃東西,于是搖了搖頭,目光切切地回視着他。
“你也沒吃吧?”
“嗯。”
肚子适時的咕噜了一聲兒,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問,“想吃什麽?我去給你弄!”
一把抱起她放到沙發上坐好,邢烈火聲音淡淡地,“你也累了,你休息一會……”
說完,轉過身就想往廚房去。
“火哥——”不等他走開,連翹幹脆地拽住他的胳膊,“我是女人。”
她第一次吃到火哥做的食物是兩隻煎荷包蛋,煎得很好,所以她知道這個男人竟是會下廚的。老實說,她當時那詫異的感覺,甚至比别人告訴她中了500萬大獎更難以置信。
怎麽也無法将他的人生經曆和廚房聯系起來,君子遠疱廚,不都是這些大男人最爲推崇的麽?
而火哥,是大男人中的大男人,身上有着許多傳統大男人的通病,怎麽他還會做飯?
望着這個固執的小丫頭,邢爺有些無奈了。
原本是不舍得她辛苦的想表現一下,他這個小媳婦兒,是個不喜歡疱廚的女子,可是她這會兒擰上了,依她那個性格,認定的事又怎麽能說服呢?
實在拿她沒法兒,偏又治不了她,除了依她還能如何?
順勢做在沙發上,睨着他輕聲說:“素面吧。”
呃……
面,尤其是素面,是連翹最不喜歡吃的。
但是,今兒她沒有拒絕,這種時候吃素面好,嘴裏答應着,她換了衣服系上圍裙就進了廚房。
一碗素面,加幾根兒青菜,實在用不了多長時間,更不需要什麽技術,可是在做的時候,連翹竟在無意中想起了幾個月前的那碗素面,那個早晨,還有他抱着她意味不明的那句——連翹,不要離開我。
火哥是愛吃肉的男人,這點兒勿庸置疑,而每每他要吃素面的時候,似乎都是心情比較沉重。
同此推理,那天那碗素面又是爲了什麽?
搖了搖頭,她想不透。
很快,她就将煮熟的面條打撈了起來,放在碗裏熱氣騰騰地就端上了餐桌。
諾大的餐桌,精緻華貴,可是卻隻放着兩碗素面,兩碗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素面,看上去特别的不協調。
“吃吧。”
“嗯。”
今兒的氣氛有些沉悶,可是……
即便連翹再有心,在她一口一口地吃着這碗素面時,那味道确實還是入不得口。
最終,簡單地扒拉了幾口,她放下碗看他。
眉頭一蹙,看着她挑來挑去吃了老半天吃得還剩下大半碗的面條,邢烈火沉了嗓子。
“吃飽了?”
“嗯,飽了,好飽。”看着他的臉,連翹點了點頭,在他嚴厲的目光注視下,又勉強地搖了搖頭,然後再次拿着筷子又接着吃了起來,那臉卻憋得比苦瓜還苦。
一把抽過她的碗,邢烈火兩個碗一疊就往廚房走,“不喜歡吃,幹嘛要勉強自己?”
對着他的背影,連翹沖口而出,“因爲我要跟你同甘共苦。”
腳步一頓,還拿着碗的邢烈火猛然一轉頭,那深邃的眼線兒就直視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