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洋一邊聽,一邊給黃德發倒上酒,心中也有了個大概。
原來,這黃德發到了廣東以後,曾經也折騰過幾次,但廣東不比石山,沒有深厚的基礎人脈,也沒有像陸正華這樣的靠山,一曲三折肯定是在所難免。
後來黃德發轉換思路,打算不再從商力求一個穩字,便想去事業單位混個鐵飯碗,有個公職也算是混個出路,萬一再混出名堂,以後當個官也是很不錯的。
奈何天公不作美,就在黃德發花光所有積蓄和人脈後,也僅僅是弄了個分管城管的單位,且隻是一個不大不小不上不下的小領導。
好歹是個官,何況錢都花了,黃德發也就把心沉下來,将就着幹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既然是城市管理,那就做出點成績給上面看。
于是黃德發二話不說,讓城管加大了對城市面貌以及安全隐患的管理。
第一把火便是奔着廣東遍地成災的地攤去的,尤其是那些賣各種小吃的街邊小攤,不僅影響交通和城市美觀,且衛生也沒有什麽保障。
爲此,黃德發專門還看了資料,據統計,每天醫院都會有幾十個因爲吃了路邊攤而身體出現問題的人,兒童和學生占了絕大多數。
立功心切的黃德發馬上發号施令,開始對那些無證件無執照無安全許可的攤位和店鋪進行嚴格的處理,并且起了一個響當當的名字:霹靂行動。
原本以爲會有一個好結果,黃德發也是信心滿滿,卻沒想到在霹靂行動展開的兩個小時便出了問題,徹底熄了火,并且讓區正府、城市管理辦公室以及公安系統全部受到牽連。
不僅上了電視、報紙,還被老百姓讨伐連天,謾罵“城管”就是畜生。
而導緻這一切的原因,僅僅是因爲三個城管抄了一個三無盒飯攤。
盒飯攤的攤主是個沒活幹的農民工,因爲包工頭拖欠工資,不得不到街頭去讨生活,于是便在家裏做了盒飯,用三輪車推到街上去賣。
按照執法标準,這個攤位沒有辦理證件以及衛生相關的手續,三個城管多次警告無果,幹脆直接抄了他的攤子。
這一抄可不得了了,頓時引起了公憤。
人民紛紛表示,農民工出來讨生活不容易,這等于斷了别人活路,跟殺人沒有區别。
也有人說,這些城管就是畜生,暴利執法,該管的不管,不該管的倒是來勁了。
嗚嗚泱泱,沸沸揚揚。
事情越鬧越大,竟是直接把這次事件送上了電視,送上了報紙,驚動了上面的大領導。
爲了平息人民群衆的怒火,上面自然是要趕緊找出這個發号施令的冤大頭。
而那個冤大頭當屬黃德發無疑。
這一查,便把黃德發查了底朝天。
官是花錢買來的,就這一點足夠讓黃德發百口莫辯,也别說講道理了,連夜跟着幾個朋友跑路,跑的越遠越好,這一跑,便是三萬裏。
“我就不明白了。”
黃德發憤憤的道:“我是爲了城市的健康才那麽做的,沒有證件就可以随便去賣東西,并且是給人吃的東西,這群人推個車子就出來幹了,連個地址都沒有。萬一吃出了問題,他們推着車子跑了,上哪找他們去?最後還不是找到我的頭上!”
“再說了,滿大街都是這些推車販子,一到高峰的時候,堵個水洩不通,城市面貌一團糟,上面罵的還是我們!”
“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黃德發再次喝了一口酒:“這當官可真他-媽難!”
“我抄了個農民工的攤子,他們說我沒人性,說我不作爲,滿嘴髒話伸張正義讨伐我的是這幫人民群衆。要是誰家孩子吃出了毛病,誰家的車堵在路上走不通了,哭爹喊娘的還是這幫人民群衆!”
“要我看啊。”
黃德發沒好氣的道:“這什麽狗屁人民群衆就該死!那些個破事就應該誰都别管,讓他們自己難受去!”
江洋聽後笑了:“你不也是人民群衆?”
黃德發微微一怔,咬牙切齒:“我也該死!”
說罷擡頭,杯中酒一飲而盡。
司沐有些同情的看了黃德發一眼,随後伸手給他添了酒,坐在一旁默不作聲。
江洋道:“人總是會站在自己的角度看問題,這是與生俱來的,因爲人生來就是自私的動物。自古以來,官民之間的伏筆就是對立面。比起你的那個單位,顯然他們更願意去站在農民工的角度去看問題,因爲這跟他們的利益息息相關。”
“你從了官,考慮的是由上而下的管理,不可能周全的照顧到每個人的感受,顧全每個人的利益,所以矛盾從基層擴散,最終發酵到不可收拾的局面。”
稍作停頓,江洋拿起酒杯跟黃德發碰了碰:“這對于我們來說也是好事,因爲沒有什麽比我們親自經曆過,更可以感受到人性的可怕。”
“人性?”
黃德發冷笑一聲:“何止是可怕,就像是我剛剛跟你說的這件事。他們一邊伸張正義,替那些違規者打抱不平,一邊又要指責單位的不作爲,抱怨周邊的環境。明明是他們自己增加了執法難度,卻又要謾罵工作人員的無能。”
“但你不可否認的是,很多官員确實不作爲,甚至是蛀蟲。”
江洋看着黃德發,認真的說道:“我剛才說了,無論是人民還是官員,往往都是站在與自己更接近的立場去看問題。所謂的換位思考,也僅僅是某一件事或者某一瞬間罷了。華夏本就是一個統治性極強的國家,數千年來培養的都是‘奴性’,這是根深蒂固的,也是我們無法改變的事實。”
“從古至今,所有的教育都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身份與地位,提醒着權力與服從。以前的皇上,現在的官員和所謂的大領導,老百姓要做的隻有崇拜和盲目的聽從,這就是我們的教育方式,也是老百姓的思維方式。”
“這種崇拜是沒來由的,甚至沒有經過思考,讓你條件反射的刻在心裏,甚至當一個平民見到領導的時候,膝蓋都會顫抖,這就是奴性。”
江洋微微一笑:“因爲我們的教育告訴我們,我們應該懼怕權力。”
黃德發沉思,認真點頭:“是啊,所以越來越多的人逃離那個地方,哪怕背上一輩子賣國賊的名頭。”
江洋聽後沉默數秒,揮了揮手:“不聊這個了。”
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看向黃德發:“聊聊你到委國以後的情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