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美看着江洋和祖勝東離開背影若有所思。
腳步聲響起,一個穿着藏青色滌綸褲,棕黑色襯衫的男人出現在了安美身後。
那男人七十歲上下,鬓角花白卻步履平穩,兩眼囧囧有神,如同老鷹一般可以看穿人的内心。
安美急忙站起身來:“父親。”
安嵊森點了點頭,坐在了沙發上。
安美規規矩矩的站在一旁并未就坐,開口道:“玉生哥去國外了。”
安嵊森靠在沙發背上,兩手在太陽穴上輕柔:“去追王大海了?”
安美點頭:“是的。”
安嵊森道:“海外那麽大,這個王大海又是蓄意逃跑,他去哪裏找?”
安美想了想道:“玉生哥既然追出去了,應該有他的道理。臨走前,玉生哥囑咐我照看白绫和王麗她們母女。”
安嵊森把手從太陽穴上移開:“白绫一家對玉生有恩,他如此上心也是應該的。隻是這麽多年過去了,這小子怕是還惦記着白家這個姑娘,不然也不至于到現在還沒成個家室。”
安美點頭。
安嵊森看向安美道:“當初我本來打算把你們兩個湊成一對,可到頭來你們合夥給我唱大戲,怎麽,他段玉生心裏有人,你也心裏有人不成?”
安美搖頭:“我沒有。”
安嵊森道:“那你這又是爲何?若是我讓玉生娶你,他一定會把你娶進門!既然你心裏有他,又爲何扭捏作态,表現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樣呢?”
安美眼神中閃過一絲失落:“我不能嫁給一個心裏沒有我的男人。”
安嵊森無奈笑道:“你們幾個丫頭,都是我慣出來的臭毛病。”
說罷看着安美認真的道:“感情這種東西,兩個人在一起生活的久了,自然就有了。”
安美道:“可那不是愛情。”
安嵊森微微一怔,開口道:“小美啊,書裏那些至死不渝的浪漫和愛情,到了盡頭也都會化爲夫妻間白頭偕老的信任和親情。既然從一開始就是這樣,過程也就不再那麽重要了。”
安美再次搖頭:“不,沒有浪漫的感情,我甯願不要。如果按照您的說法,隻要信任和親情的話,那我不嫁男人也罷,我有您就夠了。”
安嵊森看着女兒的倔強,眼
神中露出一絲驚訝:“這……你看看這身邊的女孩子,有幾個像你們姐妹七個一樣?”
安美低頭不語站在一旁,在外叱咤風雲的“小姑”在這一刻竟顯得有些乖巧。
安嵊森無奈歎了口氣,再次靠在沙發背上,用手輕輕揉捏着太陽穴。
他有七個女兒,但這七個女兒都不是他親生的。
安嵊森今年七十六了,與他同齡的那些朋友,要麽已經老糊塗了,連開口說話都是個問題,要麽已經老死掉了,唯獨他,不僅沒有同齡人那般老化,反而看起來年輕了十歲。
這跟他的經曆和身體素質有關。
六十年前,華夏爲捍衛自己的土地,與外來入侵的倭寇頑強抵抗。
年僅十六歲的安嵊森去林子裏打獵,當他拎着野兔回到村裏的時候,親眼目睹了他至今都難以忘記的一幕,噩夢般的一幕。
倭寇進村了。
母親,姐姐,全部被倭寇JIAN殺,身上的刀口不下于百處。
磨豆子的磨盤裏血淋淋的一片,幾個剛出襁褓的嬰兒就這麽被丢了進去,被那群倭寇給生生吃掉。
仍是少年的安嵊森大口喘着粗氣,死死的貼近泥土地裏,淚水滴滴灑在地面,牙齒咬緊了唇裏,染紅了他的牙齒。
他就那麽親眼看着倭寇在那些慘死的女人面前提上自己的褲子。
那些倭寇的臉上散發着傲慢和得意的笑,笑的猖狂至極。
安嵊森的心髒仿佛被扯出來一般,他的雙手死死的插入泥土裏。
爲了緩解心髒的痛苦,他把牙齒咬緊了肉裏。
直到這群倭寇扛着槍,大搖大擺的離開這裏,整個村莊早就成了人間煉獄。
父親死了,母親死了,妹妹也死了。
整個村子裏沒有一個活口,連隻老鼠都沒有。
少年的安嵊森跑進屋内,從床底翻出了那支紅纓槍,獨自一人上了山。
從那時安嵊森發誓,早晚有一天,他要殺光所有的倭寇,爲家人報仇,爲整個村子的人報仇。
十年的時間,安嵊森自己立了山頭,做了悍匪。
劫富濟貧的悍匪。
他劫的是小規模的倭寇,劫的是那些發國難财的人。
山頭越來越大,他手下的人越來越多,一時間成了華洲一帶赫赫有名的
悍匪大軍,因爲他逐漸擁有了自己的武器庫。
洋槍,洋炮,洋雷子。
都是他搶來的。
在這座山頭上,他安嵊森的規矩就是規矩,他安嵊森的正義就是正義,不受任何人的約束。
沒有人跟他講道理,也沒有人敢跟他講道理。
他的天下,是用一支紅纓槍打下來的。
這座山頭的威望,是用無數條扛着槍的好漢用鮮血灑出來的。
悍匪們搶來了一個漂亮女子,就那樣成爲了安嵊森的“壓寨夫人”。
跟那女子洞房的晚上,女子伸手堵住了安嵊森親向她身體的嘴巴:“俺家沒活路了,爹讓倭寇打死了,娘和弟弟沒飯吃。俺要是跟了你,你能讓她們吃飽飯不?”
安嵊森看着被壓在身下的女子,咧嘴笑道:“跟着我,有肉,有白面。”
女子伸手利索的把自己的衣服扒個精光,看着安嵊森認真的道:“隻要你能讓俺娘和弟弟活下去,俺這輩子就是你的人,俺好生伺候你一輩子。”
蠟燭滅了。
這一晚,安嵊森有了自己的老婆,知道了女人是什麽滋味。
直到第二天早上,那女子打好一盆熱水送到了安嵊森的床頭,伺候他洗臉穿衣。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安嵊森才知道自己老婆的名字。
她叫槐花。
安嵊森問她姓什麽,槐花說她也不知道,因爲她娘也不知道她爹姓什麽。
“反正俺娘和村裏的人都叫俺槐花。”
槐花生的俊俏,眼睛水汪汪的很動人。
安嵊森發自内心的喜歡。
他安排弟兄們下山,給花槐的母親送去了肉,送去了白面。
卻不料第二天槐花的弟弟哭着喊着跑上山頭,說娘死了,肉和白面都丢了。
這一刻安嵊森明白了。
有些東西不屬于她們,給了,就等于親手殺了她們。
槐花大哭一場後就好了,反而安慰安嵊森:“你是俺男人,肉是俺沖你要的,俺娘死了,怪俺,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