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當時讓整個唐人集團的人都想不明白的問題,也是探讨最激烈的一個問題。
幾乎江洋身邊所有的人都想過這個問題,當然也包括祖勝東和王炳。
而這個問題思考到最後,恐怕隻有江洋自己心中清楚。
安老爺子死後,江洋從未在跟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
甚至在會議上告訴徐志高和白承恩等一衆高級管理人員:這是他的家事。
有人說:是滬市的秦洪生父子害死了安嵊森。
因爲沒有他們在背後挑撥,事情就不會發酵到那個地步。
沒有那段“再立山頭”的錄音,“上面”也不會因此而對安嵊森大查特查。
有人說:是菲力集團的那些幕後資本害死了安嵊森。
因爲沒有這些幕後資本在後面推波助瀾,以秦洪生父子的能量根本不足以撼動安嵊森在華洲的地位,也不可能造成那麽大的輿論影響。
有人說:是華洲以及華夏大地上的那些“愚民”害死了安嵊森。
因爲最終導緻安嵊森死亡的,是不被理解,是屈辱,更是一個無奈老人的終結,也是一個時代的終結。
他是被活生生的逼死在卡車上,伴随着謾罵。
也有人說……
但那些人不敢說。
很多看似真相的真相已經結束,但真正的真相卻永遠埋在某些人的肚子裏。
“到底是誰。”
湄港大橋上,風依舊呼嘯。
祖勝東轉頭看向王炳:“害死了安老爺子,害死了老闆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依賴,可以傾訴的人。”
“他原本也是一個孩子。”
“一個可以有人撒嬌,可以有人訴說,可以擁有一個哪怕不是港灣的港灣。”
“但有人把這些原本屬于他的東西。”
“活生生的。”
祖勝東的眼角紋很深,目光也很深,淡淡的看着遠方:“奪了去。”
突然。
祖勝東笑了。
這讓他的皺紋顯得更深了。
“知道嗎。”
“那一刻起,當他在山頂唱出了那句詞,當他倒在地上吐出了那口黑血……”
畫面快速回到了四年前。
瓊華山頂,寒風呼嘯。
江洋滿臉胡茬,盡是疲憊的站在那裏,周圍的人全部跪在地上,哭喊聲一片。
安嵊森的七個女兒泣不成聲,安娜的眼睛紅腫的像是一顆雞蛋。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穿臨海……!!!”
江洋的聲音沙啞,膝蓋上全是泥污,褲子和上衣都是髒的。
“跨雪~~~~~~原~~~~~~~~~啊~~~~~~~~~~!!!”
山頂安靜,隻有寒風呼嘯之聲。
江洋身體微微搖晃。
陳岚跪在地上擡頭,輕輕拉着這個男人的手,眼神裏滿是擔憂。
“氣沖~~~~!!”
江洋似乎用盡了全身力氣,字字清晰。
這一次沒有跑調,每一個音調都是那麽的準确。
“喔喔~~~霄漢!~~啊~~~~啊~~~~!!!”
洪亮!
沙啞中帶着洪亮,穿透力十足。
周圍的哭聲更大了。
眼前一黑,他倒了下去。
天空在旋轉,似乎有個身影逐漸遠去。
江洋躺在衆人的懷裏,說出了五個字。
“你們都得死!”
讓畫面再遠一些。
那個時候祖勝東也是跪着的,但是離江洋有些遠。
當江洋說出這些的時候,祖勝東隻是靜靜的看着躺在地上的江洋,随後擡頭看了看天。
“那一刻,我就已經明白了。”
湄港大橋上,屬于祖勝東和王炳二人的回憶結束。
橋下的河水還是那樣流淌着,風還是那樣吹着。
祖勝東看向王炳:“捉鬼之人終成厲鬼,屠龍之人終成惡龍。”
“我也明白,往後的路一定不會那麽簡單。”
“而老闆……”
王炳擡頭看天,終究是再也說不出什麽。
祖勝東道:“有人說,老闆是惡人。”
“多少風言風語。”
“辱罵和謾罵,諷刺和埋怨,教導或指責。”
“跟随老闆這一路走來,我聽了太多太多。”
祖勝東笑道:“但我知道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我知道,他是如何一步,一步,一步,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祖勝東微微吸氣,看着遠方:“我明白,他經曆過什麽,看到過什麽,心中在想些什麽。”
“當安嵊森死去的那一刻,就已經沒有人可以站在那所謂的制高點之上,居高臨下的指揮他做任何事情。”
“沒有人可以束縛他,綁架他,要求他。”
“因爲所有人。”
祖勝東從嘴裏摘下煙頭,手指一彈,朝着河流中飄去。
“都不配。”
王炳沉思。
祖勝東淡淡的道:“同樣都是生而爲人。”
“憑什麽。”
“這世道怎麽對他,他該如何對待這世道?”
祖勝東笑道:“我想隻有他的心中才有一杆最正确的秤。”
“你說他變了,你說你怕他。”
“我又何嘗不是?”
王炳驚訝的看着祖勝東。
他原本認爲祖勝東說“怕”隻是在說笑,但這一刻他相信了。
原來東哥,也在怕。
……
湄港龍城區,青山公館别墅區。
1号館。
當江洋把車開進大院的時候,路燈自動亮了起來。
兩旁是守衛的特戰員,盡管是深夜依舊精神抖擻。
青山公館的設計風格跟國内一樣,豪華大氣且不失華夏古風。
江洋進門的時候,陳岚坐在客廳裏看電視。
“回來了。”
陳岚起身,把江洋脫下的皮鞋塞進了鞋櫃,随後拿出一雙拖鞋出來。
習慣性的蹲下身子,幫江洋穿在了腳上。
江洋松了松襯衫的領口,微微點頭。
随後踏着拖鞋走到沙發旁,直接半躺上去,盯着天花闆不知在想些什麽。
陳岚走到他身旁坐下,眼神看向他的雙手。
隻見江洋雙手的拳峰上通紅,帶着些許的血迹。
“我聽高華說,你又跟人打架了。”
江洋的雙手微微顫抖一下,随後低頭看了看手背,快速的把雙手藏在身下。
“沒有。”
江洋疲憊的應聲,轉過身去,不看陳岚。
“不小心擦在櫃子上了。”
“不礙事。”
陳岚看着江洋的後背若有所思。
數秒鍾後,開口道:“這周已經四次了。”
江洋沒有說話。
陳岚道:“比起你的事業以及遠大抱負,我認爲你更應該先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
江洋還是沉默。
“坐起來。”
陳岚道。
兩秒鍾後,江洋坐起身來。
陳岚看着江洋:“轉過來,看着我。”
江洋照做,隻不過看向陳岚的表情有些不太情願。
這一刻,陳岚像個母親。
而江洋。
像極了一個做錯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