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暗。
安槐景東園的大堂裏，坐着滿滿一桌子的人。
堂内的暖氣開的很足，與室外的溫差很大。
江洋的大衣批在椅背上，襯衫的外面套着一個淺灰色的絨馬甲，是這個時代男人們的标準穿着。
他的頭發梳理的一絲不苟，精神抖擻。
魏書源臉上有些嚴肅，默默的看着餐桌上發生的一切。
“回江先生，關于以差旅費報賬的形式，是京都總公司那邊定下的，也是您親自定下的。”
“您忘了嗎，之前京都立交橋青山公館項目經理杜子騰大鬧集團總部事件以後，您就……”
男人看了看身後的魏書源，欲言又止。
江洋擡頭：“你們都什麽毛病？”
“滿桌子的飯吃不飽嗎？”
“還是早上出門把聲帶丢在家裏了。”
江洋看着男人：“說話大點聲，我聽不見。”
男人額頭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立刻拔高了聲音，回應道：“回江先生，2004年上半年華洲唐人地産報上去的那筆2.7億的差旅費，實則是跟土地、治安、稅務、消防、環保等共計十一個部門的協調費，全部以應酬，上供，送禮等方式輸出到各個部門去了。”
魏書源的臉色越發的難看。
江洋好奇的看着男人：“爲什麽要做這些事？”
“誰允許你們做這些事的？”
“我們是做生意的，不知道省錢嗎？”
江洋伸手又打了一碗豆腐腦，看着男人追問：“賄賂領導是要犯法的，你不知道嗎？”
滿桌子的人全部低下頭，緊張的不敢多言。
而私下，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眼神中充滿了惶恐和不安。
“你犯法了。”
江洋滿眼關懷的看着那個男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啊。”
男人立刻解釋：“江先生，如果不這麽做，咱們的項目沒辦法進行啊。”
“更何況……”
“何況所有企業都是這麽做的，如果我們不這樣的話，我們和其他企業就無法去競争的……”
男人擦了擦汗：“尤其，尤其是那些外資企業……”
聽到這裏，江洋右手壓了壓，示意男人坐下。
男人看向徐志高，這才惴惴不安的坐回了椅子上。
江洋擡頭看向魏書源：“閑着也是閑着，既然都帶了紙筆，就好好記記。”
魏書源臉色愈發的難看。
江洋道：“需要我給你提供名單嗎？”
魏書源沒說話。
江洋放下碗筷，拿起紙巾擦嘴：“我告訴你啊。”
屋内安靜。
江洋把紙巾放回桌子上，靠回椅子上，微微調整坐姿，直視魏書源。
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胸膛。
“我啊，确實是個害蟲。”
江洋面帶笑意：“你猜的很對。”
“知道嗎，都不用去查藍鲸集團。”
江洋深吸一口氣，在桌子上環視一眼。
手指随便指了指：“他們，都是唐人集團下面的企業負責人。”
“蓋房子的，賣飲料的，造白酒的，種樹的種水果的，生産化肥的，養魚的……”
“嘶……”
江洋撓了撓頭發，繼續道：“産業幹的太大了，一時間我也記不清我到底幹了多少個生意了。”
“這一路走來啊，沒少人給我下絆子。”
話鋒一轉，江洋突然看向魏書源：“魏局。”
“你想不想知道都有哪些人給我下絆子啊？”
魏書源沒有說話。
江洋道：“你不是想抓害蟲嗎？”
“我是害蟲，我承認。”
“但其他的害蟲，你可不能不抓啊？”
江洋認真的道：“剛才你可是信誓旦旦的說了，害蟲不分好壞，你的任務就是抓害蟲。”
“現在我告訴你害蟲在哪裏了，你要是因爲那些個害蟲跟你是同類你就心慈手軟，那可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魏書源冷哼一聲：“放心，隻要是害蟲，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是嗎？”
江洋崇拜的看着魏書源，擡起雙手輕輕鼓掌，兩手拍的很輕，如蜻蜓點水。
“你是一個正義的人。”
江洋道：“我願意跟你做朋友。”
魏書源冷笑：“但我不會跟害蟲做朋友。”
江洋笑了：“那我們可以合作。”
“至少，我可以告訴你害蟲都是誰，他們都在哪裏。”
魏書源依舊冷漠的看着江洋：“我可以自己查。”
“查？”
江洋右手撐在桌子上，隔空遙遙看着魏書源：“你查的到嗎？”
魏書源淡淡的看着江洋。
江洋擡了擡下巴，笑道：“你這麽橫沖直撞，你上面同意你這麽做了嗎？”
魏書源還是沒說話。
江洋給了魏書源一個側臉和不懷好意的笑容。
“别擔心。”
“我可以幫你。”
江洋重新靠回椅子上，看着魏書源：“我可以給你大把的害蟲名單。”
“看見這些跟我一起吃早餐的人了嗎？”
江洋問。
魏書源死死的盯着江洋。
江洋笑道：“他們每個人手裏，都至少掌握着幾十個，甚至更多的害蟲名單。”
“我知道，你是一個勤勞且正義的人。”
“如果你拿到這份名單，那麽我相信你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有的忙了。”
江洋道：“至少，未來的十年裏，你每天都會過的特别充實。”
“怎麽樣。”
江洋看着魏書源道：“你對這個合作感興趣嗎？”
魏書源冷笑：“江洋，你把你自己看的太重了。”
“你也太瞧得起你自己了。”
“什麽時候都輪不到一個害蟲跟我魏書源做朋友。”
魏書源盯着江洋：“你記住，我不需要害蟲的幫助，也不會放走任何一個害蟲。”
“你已經被我盯上了。”
“而且我手裏掌握着你大量的證據。”
魏書源眼神冰冷：“你逃不掉的。”
“正是因爲有你的存在，才會讓這個社會出現越來越多的害蟲。”
“你是萬惡之源。”
魏書源身上的寒意很重，眼睛裏似乎有無窮無盡的殺機：“隻有把你這個源頭掐滅，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如果要抓，我會第一個把你抓緊去。”
江洋笑了：“人要有自知之明。”
“到這個世界來混，是要憑實力說話的。”
“你有什麽實力啊？”
江洋看着魏書源，雙手指着自己的胸膛：“我就坐在這裏，請你抓走我，可以嗎？”
魏書源眼神中寒芒乍現，死死的盯着江洋。
江洋依舊微笑：“沒有實力，就不要講那些不着調的話，免得讓人笑話，讓你的跟班們笑話。”
“他們會在心裏認爲他們的老大很無能。”
“就比如現在，辛辛苦苦的爲了正義而來，卻隻能坐在别人餐廳的門口，連口早餐都吃不上。”
“這很可憐的。”
江洋眼神中出現一絲憐憫：“不是嗎？”
一聲冷哼，魏書源被氣的笑出了聲。
江洋繼續道：“我甚至可以不用跟你合作，再退讓一步。”
“那份名單我算是無償送給你了。”
“因爲我看你們實在是太笨，太可憐了。”
江洋看向魏書源：“怎麽樣，這樣你總開心了吧。”
魏書源終于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如果眼神可以殺人，江洋早已經被千刀萬剮。
“餓了？”
江洋有些驚訝，看着起身的魏書源，指了指圓桌對面的空位置：“要不要喝完豆漿暖暖身子？”
魏書源冷冷的道：“不必了，我在外面等你。”
說罷，大步而出。
三個幹事見狀立刻跟上，去了院子外冰冷的雪地中。
江洋看着魏書源等四人的背影，微微沉默，不知在想些什麽。
滿桌子人隻有陳岚和安娜在吃早餐，所有人的筷子都是放在碗上，沒人敢動。
良久，江洋的眼神從外面收了回來。
淡淡的說了兩個字。
“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