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兩個同病相憐的苦命人聊了很久。
借着月光,一隻雞腿,一罐啤酒。
雜草中,月光下,被雨水沖刷的很幹淨的大石頭上。
“發财……大海哥,你到工地上幹活,是不是破……破産了?”
黑柱問。
“嗯。”
王大海回應。
“那你挺……挺不容易滴。”
黑柱道。
他仿佛打開了話匣子,不停的問東問西。
王大海并沒有因此而不耐煩,看着月亮慢慢的回應他。
直到黑柱詢問起了王大海的年齡,以及老婆孩子,還有來到京都的原因。
王大海終于沉默了。
關于這個問題,他思考了很久。
“我沒有老婆。”
王大海看着圓月,輕聲道:“也沒有孩子。”
雞腿吃了,啤酒喝了,天也聊了。
兩個人晚上去哪裏睡覺成了一個難題。
黑柱提議回工地上去睡。
他表示自己跟工地上的領導很熟,看看能不能商量一下要兩個鋪位,實在不行給點錢。
王大海表示沒必要折騰,就在這石頭上鋪幾個紙殼,湊合睡一夜得了。
黑柱立刻表示:九月的露水不是鬧着玩的,要是在這荒地上睡一晚,第二天就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了。
睡在立交橋下最起碼降露的時候降不到身體上,這荒僻的大空地上,到了淩晨就知道難受了。
萬一要是生病了,以他們的條件就是個大0麻煩。
王大海想了想,随後同意了。
兩個人一瘸一拐的回到了工地上,現場依然在加班。
黑柱去找了那個他說的那個領導,這才發現他嘴裏所謂的“很熟”,不過是曾經跟人家打過招呼,遞過煙而已。
結果可想而知,想要在宿舍留宿的想法被當場拒絕。
“公司有規定,臨時工不安排住宿。”
黑柱上前去溝通:“領導,通融一下吧,我們就在這睡一夜,不……耽誤啥事的。”
宿舍管理看了一眼黑柱道:“臨時工都沒有登記身份信息,誰知道你們到底是什麽人?萬一你們是逃犯呢,萬一你們是殺人犯呢?出了安全上的問題,誰來負責?”
“去去去。”
宿舍管理員下了最後的驅客令:“說不行就不行,趕緊出去。”
黑柱急忙道:“領導,我登記身份證了,不信你可以查。”
宿舍管理員指了指王大海:“他沒登記。”
就在這時,陳鵬從門口走了進來。
他看了一眼王大海,随後把身份證遞了過來:“王大海,你的身份證。”
王大海微微一怔,伸手接過:“謝謝。”
陳鵬道:“既然有身份證,可以在咱們這報名登記的,等你工期滿了,有機會轉成正式工。”
“知道了。”
王大海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麽。
“登個記登個記。”
黑柱從王大海手裏拿過身份證,遞給了宿舍管理員:“領導,大海哥也登記,給我們添兩張床,麻煩了。”
管理員看向陳鵬。
陳鵬蹙眉,問道:“怎麽回事?”
管理員道:“他們兩個是臨時工,想要在宿舍過夜。按照規定,沒有登記的人是不允許在咱們這留宿的,更何況是臨時工。”
陳鵬看向王大海:“老哥,你有身份證爲什麽不登記?”
王大海尴尬一笑:“忘記了。”
陳鵬道:“沒犯什麽事吧?要是通緝的人員,我們這裏可不敢收。”
“沒有沒有。”
王大海急忙擺手:“絕對沒有。”
說罷從黑柱手裏拿過身份證,看着陳鵬道:“我就是到工地上幹點活,賺點零0花錢,沒打算長幹。”
“就……不給領導們添麻煩了。”
王大海把身份證裝回了口袋:“我有地方睡,領導們先忙,我先走了。”
話落,逃一樣的往外走。
“發财哥。”
黑柱見狀喊道:“你哪有地方住啊,這大半夜的!”
王大海頭也沒回:“有地方住,不用擔心我。”
聲音落下,王大海的人影已經消失在夜色中。
黑柱一頭霧水。
管理員輕笑一聲,開口道:“肯定是犯事了。”
陳鵬微微一怔,看向管理員。
管理員道:“這種人啊我見多了,要麽是通緝犯,要麽就是欠錢讓人起訴了。”
“你看那個人,哪像是常年在工地上幹活的,就是個混子。”
“一旦在咱們這登記,稅務一報上去,信息就暴露了。”
管理員笑道:“現在都是全國聯網的實名制,想跑?能跑到哪去。”
“不讓住就……不讓住呗。”
黑柱不樂意了,看着管理員:“哪……哪這麽多屁話。你哪隻眼睛看見發财哥犯事了?憑啥說發财哥讓人起訴了?發财哥是……是好人。”
管理員道:“你見過哪個好人不敢登記身份的?”
“你放……放……放……”
黑柱紅了眼:“放屁!!”
說罷一把将自己的身份證搶了回來,頭也不回的朝着外面追去。
陳鵬和管理員面面相觑。
當黑柱追出去的時候,發現王大海已經消失不見了。
“搞什麽啊這是。”
黑柱有些着急:“大半夜的,這歲數能上哪去!”
王大海已經出了工地的大門,去了馬路上。
馬路上的車很少,路燈有些昏暗。
風一吹,倒是有些冷了。
王大海整個人有些凄涼,不知是風吹的還是心中難過,終于是老淚縱橫,走着走着,臉上已經不知不覺挂上了晶瑩。
這一刻,他終于體會到了什麽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也終于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底層,什麽叫做連活下去都要掙紮。
五十多歲了。
妻離子散,身敗名裂。
到如今混成這幅德行,讓王大海有些絕望。
原本他堅信自己隻要努力,就一定可以東山再起。
可現實的冰冷,讓他連最後一絲堅持下去的動力都沒有了。
他覺得自己活的毫無尊嚴,也沒有盼頭。
老婆沒了,唯一的女兒也不認他了。
他曾經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過錯,哪怕想要救贖,卻發現她們連最基本的機會都不給。
沒有歸宿,沒有歸屬。
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亡魂,漫無目的的在街頭遊蕩。
不知不覺,王大海哭出了聲。
深夜的街道上很是安靜,一個男人的痛哭聲是那麽的凄厲。
王大海哭了很久,終于虛脫的癱倒在地上。
目光無神,不知在想些什麽。
就在這時,一束燈光在王大海的身旁亮起。
漆黑色的路虎車緩緩停下。
車窗打開,裏面坐着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
“大半夜的不回去睡覺,跑馬路上抽什麽風?”
江洋的聲音平淡,看着王大海的背影道。
王大海微微一怔,回頭看向江洋。
兩秒鍾後,王大海開口:“你來幹什麽,看我的笑話還沒看夠嗎?”
“你的笑話有什麽好看的,還不如還珠格格有意思。”
江洋道:“要不是你閨女讓我照顧你,你是死是活跟我有什麽關系。”
“麗麗?”
王大海愣住,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是麗麗嗎,麗麗在哪,她現在還好嗎?”
江洋道:“怎麽,你還有别的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