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外面下起雨來。
現在是春天時節,細雨時常這麽悄悄地過來,潤物無聲。
府裏的時官盡忠職守,不疾不徐地敲着梆子。
“梆梆梆梆……”
睡夢中的楚思九,突地蹙緊了眉頭,手指跟着攥緊,脊背僵硬着,唇裏發出含糊不清的呢喃。
稍後,她輕聲地哽咽起來,眼角滲出眼淚,無法自抑。
東方昊很敏感,翻過去抱住她,大手在她的腰背上輕輕地拍。
慢慢的,她整個人都柔軟了,面龐也安詳了。身體縮起來,在他懷裏尋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酣酣地沉入了夢鄉。
她睡得熟了,東方昊卻醒了,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阿九的這種狀況已經持續一段時間了。
仔細想來,應該是從獵場回來後開始的。剛開始,十日左右一回,後來七八日一回,現在似乎三五日便會有一回。
陸道仁說,隻有心裏頭不安、煩燥、且沒有安全感的人,才會頻繁地出現夢魇的狀況。
嚴重的喝安神湯都無用,需要在現實生活中安定無慮才行。
東方昊覺得心髒的部位,無聲地抽起疼痛。
阿九就是這樣,面上看着歡快,時常與人嬉笑逗趣,講一些不着調的笑話。
其實她心思很沉。
楚家滅門是一道咒,時時地壓着她。
業城肯定還有楚系人馬,不時地搞出些事情。父皇受了刺激,也是惶惶不安,更加不肯與她罷休。
沒完沒了的設計、圈套、刺殺……讓她如何安定得下來。
更何況。
東方昊明白她的擔憂。
若他真的登臨大位,四年選一回秀,後宮佳麗三千。以她的身份,恐怕連妃位都入不了。
她自認喝過絕子湯,此生無子。然而她又不許他染指别的女子。
做皇帝哪有可能沒有子嗣。
所以,她早就想好了,真有那一日,她便會離去。
隻是她也會舍不得,夢裏的那些哽咽,還有那些眼淚,有一些是爲他而流的吧。
輕聲地歎起,垂下頭,在楚思九的額上落下一吻。
擁緊了她。
他在心中與她發誓。
阿九,就算此生無子,本王也隻會有你一個女人。
……
經過一個晚上的輾轉難眠。
耿直的孝親王世子東方毓終于決定……與他的父親交代了。
其實,東方慕一哪會不知道?
忠勇侯父子唱的那台大戲,早就傳遍業城了。他第一時間便聽說了,咬着牙痛罵燕啓誠不厚道,把他兒子給繞進去。
然後就聽說,那兩個倒黴催的去肅王府了。
行,還不算傻到家,知道找下一屆皇帝托底。日後就算有個啥,也算是坦白從寬了。
孝親王是出了名的愛兒子,從小便把這個嫡長子當眼珠子一般地盯着,怕他摔了疼了受欺負了。
東方钰欺負過一回東方毓,十歲欺負八歲,對于小孩子來講,太正常了。
他這個親叔叔竟然卷了袖子,親自上陣吓唬東方钰。搞得皇帝和威武将軍莫名驚詫。
事後,東方歸一把他叫去談心,哐哐哐的一通嚓,意思是你再這麽幹下去,兒子要被你管蔫了,孝親王府的繼承人會是個軟蛋。
被罵醒了,也有了些悟。後來,他哄騙了八皇子東方俊看着東方毓,自己算是放手了。
東方俊是個聰明的,慣爲充傻裝愣,又會裝風流小公子。東方毓跟着他混,沒吃過大虧。
就是單純了些。這不,被忠勇侯府的小侯爺給下了套了。
對于這個麽,東方慕一也想得通,城府不是一日煉成的,不經過風雨哪能見着彩虹呢。
不搭理,看他如何發展。
唔,發展了一晚上,挂了兩個黑眼圈,過來了。
“父王,您都知道了吧。”
“唔,不傻。”
“您說我該咋辦呢?”
“肅王爺如何講?”
“他的意思,忠勇侯府的這個行爲有詐,讓咱們借皇伯伯頭風發作之事,拖幾日看看再說。”
“行啊,你五堂兄沒有坑你們呐。”
“可是,可是兒子覺得,這樣對朋友……不地道。”
東方毓吞吞吐吐,眼梢兒瞟他,“父王,要不您給皇伯伯帶個話?”
東方慕一冷笑,“燕啓誠又是在城外燒屍體,又是大張旗鼓的把你們兩個傻子叫去吼話……搞得這般滿城風雨,他想幹嘛?你不看看清楚,直個籠統的就去帶話?你是想讓皇伯伯看你父王的笑話,養了個沒腦子的兒子麽?”
東方毓傻眼了,帶句話而已,爲甚要搞得這麽複雜?
撓着頭,他吭哧着,“兒子……還要去吏部行走,我……走了。”
“走吧走吧。”
東方慕一無所謂地揮手,又瞪住他,“不許自作主張,就按你五堂兄的話辦。”
“嗯呐。”東方毓灰溜溜地走了。
還沒到門口,便看到東方彤過來了,一蹦一跳,歡快得緊。
“哥,今日林長史休沐,我聽說他要去城外的千佛寺上香,您帶我去瞅瞅。”
東方毓的牙根子抽緊了,雙手叉腰狠聲地教訓她。
“我都跟你說過多少回了,林長史已經訂過親了,過年就會回去成親,你就不要癡心妄想了。”
東方彤扁起個嘴,也是叉腰,“不帶就不帶,耍什麽橫嘛,我讓娘親帶我去。”
冷哼一聲,她跑得比兔子還快。
東方毓那個氣啊,完全就是涓涓細流彙集成海的節奏,急需找個出口,不然要爆炸了都。
吏部也不去了,八皇子府走起。
倆兄弟的事情,必須倆兄弟共同面對。
……
忠勇侯府的事情鬧得這麽大。
楚思九自然也會知道,她直覺這中間有貓膩。
兩男兩女繼續八卦。
“你們說,忠勇侯這架式象不象……投誠?塢國馬上抖起來了,一河之隔的北方封地主,急咻咻地投靠過去。”她給起個頭。
水寒冰的眸子很冷,說出來的話也冷,“楚家被滅了,燕家吓破了膽,打算換個東家。”
楚思九不滿地看他,“沒事兒别老扯楚家滅門,我聽着不爽。”
不爽。
這個詞語雲鴻記下了。
他淡淡地笑起,“燕家在大餘國過得滋潤,與東方皇族相處得也融洽,沒有投靠異主的必要。也許就是時疫。”
……
若不是因爲東方昊明确地知道,忠勇侯府之前的時疫是假的,知道燕欣怡嫁給了林胤景。
綜合判斷之後,他也會認爲這一回有可能真的是時疫。
現在麽,真亦假時,假亦真。
撲朔迷離。
需要沉下心來,仔細地看看想想,再分析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