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塵遠去。
依舊目不轉睛，怔怔出神的皇甫飛月，瞳孔深處的憤意漸漸消散，轉而是茫然和空洞，像是一下子被抽幹了精氣神，等同活死人。
承載北方幾十年中興, 見證無數峥嵘往事的皇甫王族。
本就家大業大，枝繁葉茂。
從皇甫太一着手興建王族，再到父輩出生，然後第三代開枝散葉，無論是宗親還是外戚，亦或者嫡系血脈。
都難免成員衆多, 血親關系疏離的迹象。
但, 皇甫飛月似乎是個例外。
二十多年來，他見證了其他表兄弟得寵，失寵，更有甚者被革除核心地位，發配其他城池，自生自滅。
自己卻從來都是皇甫太一不竭餘力培養的對象。
北王朝開辟前夜。
皇甫太一甚至叫來他，徹夜促膝長談。
這位老族長生前的态度很堅決，假以時日待王族根基牢固，北王朝打下的萬裏疆域，隻許他皇甫飛月繼承。
這等于确定了皇甫飛月獨一無二的正統地位。
如此殊榮，足以看出皇甫太一對這位孫子，極爲看重和恩寵。
最後，皇甫太一還滿臉欣慰的期盼道，希望有生之年能親眼見證，皇甫飛月走上無上寶座。
可，最疼自己的爺爺，竟然就這麽平白無故的被人謀殺了。
臨死前，周身慘遭三十二刀, 刀刀要害。
這是承受何等屈辱和虐待，才不甘死去？
又是承受多大的痛楚，才會在臨死之前，留下甯見的名字？
“嘶嘶。”
清風拂過白茫茫的麻衣。
皇甫飛月乏力的合上眼睛，可還是無法抑制淚水，順勢而下。
殺親大仇，不共戴天！
何況是疼愛自己遠勝父母的親爺爺？
“甯見。”
皇甫飛月猛然睜開眼睛，血淚滾滾的刹那，沉沉道出三個字。
再轉過腦袋。
望向距離自己越來越遠的甯塵，那一道修長筆挺的背影，迎着風，披肩飛揚，銀靴招展。
興許是淚水太多，以緻于視線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陌生。
“你爺爺殺了我爺爺，咱們的兄弟情義，從今往後隻能到此爲止。”
皇甫飛月五指拳握，呢喃自語。
這之後，他張口沉呵道，“甯河圖？！”
甯塵漸行漸遠的背影，戛然而止。
高高在上。
緩慢轉身。
皇甫飛月擡頭仰視甯塵，一字一句咬着牙根，森冷質問道，“如果是你的爺爺被人殺了，你該怎麽做？”
甯塵沉默良久，雖然不想答複，但最終還是開口道，“滅滿門，誅九族，殺到兇手斷子絕孫，人間除名。”
滅滿門。
誅九族。
作爲甯家第三代嫡長孫，六王爺甯見有錯，甯塵自然也會被牽連其中。
皇甫飛月倘若還有半點血性，也知道，如何抉擇。
所以，這些話本不該問。
“多謝并肩王爲本世子釋惑。”
皇甫飛月沉沉點頭，随後離開人群，主動站至正中間位置，與甯塵遙遙對峙。
刹那之間。
五指輕按，腰側的刀鋒，倏然出鞘。
他一手握刀，一手掀開外側麻衣，挽起裏面的長袍。
“作爲執掌一方的并肩王，你來吊唁我爺爺，我皇甫飛月表示歡迎和尊重。”
“但，你甯河圖終歸是甯見的孫子，斬不斷的血脈關系，注定你也難逃罪責。”
長風舞動。
白袍飄飄。
一咬牙，五指垂落，刀鋒隔着虛空泛起一抹月白光輝。
割袍斷義！
“從今往後，本世子徹底與你誓不兩立！”
皇甫飛月擡起隔斷的長袍，義正言辭道。
兩側不少王族子嗣，乃至皇甫王族的成員，均是沉默不語。
曾經關系融洽，形同親兄弟的兩位年輕男兒，到最後，還是分崩離析，成功決裂。
甯塵沉默的望着态度決絕的皇甫飛月，神色閃現一抹複雜的情緒。
“拿本王的刀來。”甯塵閉上眼，淡淡開口道。
陳慶之蹙眉，“少帥？”
北方這片土壤，向來最講規矩和儀式。
無論義結金蘭，割袍斷義，又或者歃血爲盟，一旦開了口子，就注定沒有回頭路了。
今天這樣的場合，皇甫飛月的決斷無法判定爲自願還是受家族壓力。
按照他的意思，最好的方式，是選擇置之不理。
可……
“上刀。”
甯塵沉聲道。
陳慶之猶豫的同時，白起五指一擡。
一柄嶄新的西涼王刀，橫空出鞘，最後恭恭敬敬的遞交到甯塵近前。
“你要的結果，本王給你。”
刀鋒瞬閃，長袍斷裂。
這速度太快了，以緻于現場所有子嗣，王族成員都愣了愣，等反應過來，唯留下一陣此起彼伏的長久歎息聲。
華麗柔軟的長袍，被當空截下一半，然後無力的吹蕩在半空，沉沉浮浮。
“哐當。”
甯塵橫空一擲。
西涼王刀帶起一道若隐若現的弧度，最後勢大力沉得落在皇甫飛月的腳下。
皇甫飛月低頭看了一眼，緊接着擡頭，再次看向高高在上，意氣風發的甯塵。
“這是本王麾下的第二代西涼戰刀，送你了。”
甯塵語句铿锵道，“你若是覺得，皇甫太一的死我爺爺必須負全責，這筆賬，可以算在我甯河圖的頭上。”
這位昔年早已叛出甯王族，并和甯氏宗親公開對抗的鐵骨男兒。
竟然于公開場合，攬下了所有責任。
縱使六王爺甯見這件事，他甯河圖完全可以袖手旁觀，到最後仍是放出了話。
相較于，北王朝公開質問之時，甯之枭藏頭露尾，故意拖延的态度，簡直形成鮮明對比。
那位大權包攬，坐鎮紫禁的同宗族叔。
和甯塵一番對比。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到底誰才有資格，掌管甯氏王族。
寒風徐徐，冰凍刺骨。
沉默許久的皇甫飛月，愣在原地一陣無言以對。
兩側觀望的王族成員，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既然如此，我們，戰場見。”
最終，皇甫飛月雙手擡起西涼王刀，饒有深意的看了甯塵兩眼，旋即吩咐侍從，收走了這柄西涼王刀。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甯塵大袖一揮，轉身離去。
這樣的場合，皇甫卓壓根沒有說話的資格，瞧着甯塵主動進族，立馬引路。
唯留下，一衆人怔怔發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