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欣捂住嘴巴,滿臉淚水。
本能性的靠過去之後,哪怕早有心理準備,可看到面目安詳,身體上面卻密密麻麻到處都是血迹的餘生。
小小少女, 差點當場痛苦到昏厥過去。
仰聲一道撕心裂肺的哥哥,讓現場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
李般若和納蘭觀音兩位心思細膩的女子,于心不忍的别過頭,以此轉移視線,免得那一幕讓自己過于傷感。
甯塵則緊咬下唇,牙關打顫, 橫抱餘生的雙手,止不住的微微顫抖。
白起, 陳慶之,花榮三人站在甯塵身後,同樣是沉默無言。
餘生兄妹來北川,其實有一段時間了,這對性格開朗的少男少女,和北川城很多人關系不錯,算得上熟交。
尤其是少年大大咧咧,嬉皮笑臉的性格,最受這邊糙老爺們喜歡,私下裏,不少人開玩笑,說等你臭小子長大了,就将女兒嫁給你,可不許耍賴哦。
那時候,少年就會故作沉思的托着下巴,搖頭晃腦, 故作爲難道,我這還沒長大,媳婦就這麽多,壓力有點啊。
頓時,引來不少人指指點點,對他笑罵道,油滑的臭小子,這麽自戀,小心往後一個媳婦都撈不到。
偶爾,城裏的漢子也會惡趣味的帶出一壇子酒,靠近餘生,慫恿道,有道是男人不喝酒,白在世上走,臭小子,喝一杯?
喝。
不喝不是男人。
短短數月,從年前的冬天,到草長鷹飛的初春,這喚作餘生的少年,給北川城的居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隻是,最近一段時間,倒是很少帶着妹妹跟一些同齡人厮混了。
餘欣極少現身的幾次,都是獨自一人,穿着鼓鼓囊囊的棉衣,匆匆的來,匆匆的去,甚至會出現在藥鋪,買點治療皮外傷的跌打藥。
一番打聽,才知道這小子竟然雄赳赳,氣昂昂的投身軍伍了。
男兒有志,不在年高。
這臭小子最近一次回家休息的時候,還跟附近的居民吹噓道,等以後長得再大一點,再高一點,就跟着自己的師父,征服北方萬裏草原。
要是運氣好,指不定能混個大頭領當當,到時候鮮衣怒馬,銀鞍長袍,想想就威風。
那一天,他雙手叉腰,昂首挺胸。
夕陽散落的餘晖,映襯着少年消瘦的背影,隐隐散發出一股豪氣萬丈的蓋世氣質。
可,這好好的孩子,怎麽就死在了城外。
數十箭貫穿前後胸。
失血而亡。
聽說,他臨終都不肯狼狽得墜馬,雙手環抱,撐着單薄的身子骨,靜靜死去。
聽說,他念叨過自己那便宜師父曾經提及的一句話,言道,我輩男兒志在沙場,這一世馬上生,馬上死,不負铮铮鐵骨。
還聽說,這孩子……
按照私下不成爲的規矩。
兩軍對壘結束後,陣亡将士少于百人者,不得擂鼓送行。
而這一次,北川城戰鼓擂動,三日不絕。
全城禁霄,連續三夜,沒有出現任何娛樂活動,整座城池,像是一瞬間,被沉悶的氣息,壓制着。
甯塵,親自爲餘生守靈。
殺神白起,白馬銀槍陳慶之,以及小李廣花榮,也是百忙中抽空,爲這其實還不到十五歲的少年郎,守靈數夜。
同時,整座北川城,家家戶戶,主動挂出白布,送别铮铮少年郎。
李般若,納蘭觀音守在甯塵身邊,形影相随。
前後數日,甯塵一言不發,就這麽靜靜的守在靈前,像是一塊石雕,任由風吹雨過,紋絲不動。
但,誰都知道。
真正悲傷到徹骨的,并非甯塵。
而是那個,注定從今往後,要一個人學着慢慢長大的可憐少女,餘欣。
因爲情緒不穩定,李般若這幾天一直關注着餘欣,生怕這姑娘一時想不開,做什麽傻事。
可守了幾天,餘欣除了一句話不說,就是雙目空洞得盯着自己哥哥的遺像。
偶爾還會癡癡呆呆的露出一縷罕見得笑容。
最終,笑容被絡繹不絕的晶瑩淚水,逐次覆蓋。
第七日,出棺。
少女親自捧着哥哥的遺像,走在最前面。
整隊私軍,沉默送行。
中途,少女看了眼并肩而行的甯塵,終于說了數日來的第一句話,“小時候,娘親跟我講過,說哥哥出生的時候,有雲遊的道士正好路過,于是算了一卦。”
“那道士測出哥哥八字福薄,注定命苦。”
頓了頓,少女淚眼婆娑,繼續道,“最後,娘親聽從道士的意見,給哥哥取名爲餘生。”
餘生,餘生。
這往後活着的每一天,興許就是人生的最後一天。
“所以哥哥從小就對我很好……他其實很怕自己哪天沒了,扔我一個人在世上挨餓受苦。”
餘欣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茫然無措。
她那臭哥哥,總是埋怨自己腳太大,一點都沒姑娘相,可每次說完,隔兩天又細心認真的替自己擦幹淨鞋上的塵土。
生怕出門玩耍的時候,被人念叨着沒娘的孩子就是可憐,鞋子髒了,都沒人擦一擦。
父母雙亡,長兄爲父,又爲母。
一輩子,活得那麽短暫,卻還要那麽苦。
“哥哥。”
餘欣沉默的低下頭,又沉沉的喚了一句。
甯塵揉揉餘欣的小腦袋,沙啞着嗓子詢問,“知道哥哥爲什麽每次都沖你吼嗎?”
“我其實知道的。”
餘欣抽泣道,“哥哥怕我太依賴他,會養成沒有主見的性格,這樣往後嫁人了,會挨欺負的。”
“可我就是要賴着他。”
餘欣一抹眼珠子,倔強道,“反正有哥哥在,沒人敢欺負我。”
少女剛剛揚起的驕傲臉龐,立即被近前刺眼的遺像深深戳傷,低下頭,滿臉悲傷,“以後,再也沒有哥哥保護我了……”
甯塵站在餘下旁邊,無話可說。
曾經,相依爲命兩個人。
到最後,一個人活着,一個人死去,陰陽相隔。
“從今往後,換我甯河圖保護你。”甯塵拉起餘欣的小手,鄭重說道。
無關深|情,無關托孤,他隻是想,讓那個嘴巴油滑的臭小子,在下面睡得踏實點,免得死後還要惦記着妹妹,過得好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