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唯一擔心的,僅僅隻是新帶回來的這些人,會跟大兌的子民之間有比較嚴重的割裂。
畢竟,語言都有不小的差别。
轉了一些地方之後,他就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普通凡人哪裏管那麽多,那些人對自己出身的大乾,根本沒多少在意的。
大乾在他們心裏就是一個非常遙遠的符号。
他們會覺得在大災大難來臨的時候,大乾朝廷不管他們,是很正常的事情。
同樣的,他們也會覺得,來到大兌之後,大兌給了他們一條活路,他們便是大兌的人,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神朝、民族之類的概念,在這些凡人心裏,也僅僅隻是一個萌芽階段的模糊符号而已。
隻是非常樸素單純的,誰對我好,我就記誰的好。
更具體的,更多的,那便是太過于遙遠,觸摸不到,也看不到的符号。
這一點跟大兌的情況就有明顯不一樣了。
如今的大兌,便是最普通的村子,都對大兌神朝有明确的概念,而且,已經開始步入到普通人都會私下裏議論一下神朝一些政策的階段。
餘子清笑了笑沒多管,反正他本身也沒圖什麽,純粹就是看不過眼,覺得火大。
走過了生活氣息濃厚的地帶,他一路來到一座小山。
遙遙望去,那座小山就像是一座墳包,上面還覆蓋着新土,死氣不斷的從土裏滲透出來,消散在空氣裏。
這裏是埋葬死在玉壺裏那些凡人的墓地,這座山也是扒皮搬來的。
那些凡人,有些是混亂之中死去的,有些是餓死的。
然而,餘子清站在這裏這麽久,卻還是一個餓鬼都沒有見到。
他有些疑惑,目中神光湛湛,仿佛直接船頭了土包,直接窺視到下方,看到了便是那些已經死去的凡人。
看了一眼之後,餘子清便有些理解了。
這些人還活着的時候,就已經隻求解脫了,他們已經不想在活着了,被壓垮了。
被餓死的人,死之前最大的執念,都不是要一口吃的。
餘子清暗歎一聲,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當年荒原上,其實也有不少這樣的人,要不然的話,也不至于隻有現在這麽多餓鬼。
荒原那麽大面積,在大兌尚未歸來的時候,比大離和大乾還要大的多,人口密度低一點,也不至于隻有個幾千萬人口。
被磨難徹底壓垮的人,死亡對他們來說,反而是一種解脫。
若是化作鬼物,反而是更長久的折磨。
餘子清也不是完全了解其中的轉化機制,隻知道能轉化成鬼物的凡人,其實并不多。
若是死後化作鬼物,是大概率事件,這世上的鬼物早就比活人多了。
鬼物的陰壽可遠比活人的壽數高得多。
餘子清回到大兌,趁着暫時的空閑,繼續學習。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再忙,餘子清也不去添亂,穩紮穩打就行。
等了幾個月時間,又學完了書單裏的一行之後,餘子清開始研究那個地籠,琢磨着怎麽下地籠。
打開道庭,進入其中,來到青土地。
青土地已經明顯變大了不少,這是因爲青土出現的速度,已經比五行輪轉轉化的速度快了。
青土地的中心,也出現了一個兩三丈高的小土包。
撥開表面的青土之後,隐約能看到下方是一塊還在孕育之中的青石。
這裏有一種類似白土地上的白山的氣息,隻不過對比之下,微弱了許多而已。
之前青土地吞噬小詭異的時候,還沒有這種東西。
埋進去一個大詭異,立馬就出現了。
看來想要拿回坤字的力量,深海大詭異才是關鍵。
餘子清望向青土地上的黑菩提。
“給那個大家夥放開點,我有事情要問他。”
地下密密麻麻的根須稍稍松開一點,便見地面上有一雙手,搖着手花,從土裏鑽出來。
手掌并排張開,露出兩隻眼睛,看向餘子清。
“那個祭祀空間,除了你之外,能召喚其他詭異麽?”
“可以,但是需要真名,或者是信物。”
“召喚你用的是什麽?”
“信物。”
“你還有信物在外面?”
“曾經的世界裏,留下的東西,還是有一些的。”
餘子清點了點頭,原來是來自于深淵。
好歹是曾經的神祇裏比較拔尖的存在,便是曾經的世界墜落,化作了深淵。
對方曾經留在世界的痕迹,天長日久之下,想要找到,還是能找到的。
“是深淵的魔頭找到的信物,還是人去深淵找到的?”
“這個就不知道了,隻是有邪道修士将信物帶給了那位花院首,如何來的,不清楚。”
“深海裏的其他七個大詭異,他們的真名是什麽?”
“完整的真名,我也不清楚。
最完整的真名,對于我們這些存在來說,是尤爲重要的東西。
尤其是堕入深海,失去了真形,曾經的完整真名,便是與曾經唯一的聯系。
失去了這個,便再也不可能拿回曾經的一切。
他們不會讓任何人,包括古神,知道完整的真名。”
餘子清面色平靜,直接問出了下一個問題。
“你完整的真名是什麽?”
大詭異沉默了下來。
餘子清沒有多說,轉身就走。
“等一下……”大詭異喊了一聲。
但是餘子清已經從道庭離開。
青土地上,菩提數的根須再次活動開來,那座小土包裏,也彌散出一些力量,強行拖着大詭異,将其重新拉回到青土地裏。
從他将自己埋入青土地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沒有反抗的餘地了。
青土地裏獲取到了一部分屬于青土的坤字力量之後,此消彼長,青土地的神妙隻會越來越強,而大詭異會越來越弱。
餘子清離開道庭,可不慣那大詭異的毛病。
若是需要談判,餘子清甯願什麽都不問,也要将其按死在青土地裏。
他明白這家夥是在試探,就更不能給機會。
不然絕對是蹬鼻子上臉!
随着時間流逝,依賴性越來越強之後,他的沉沒成本會越來越高。
對方再稍稍過分一點,到時候,他斟酌再三,八成也會接受。
餘子清離開道庭,便帶着地籠,來到了甲辰城的小廟裏。
他并不需要知道剩下那些深海詭異的完整真名,知道曾經的名号就行。
很不巧的,他曾經在九念臨死之前,窺視過九念的記憶。
那些小詭異,九念未必記得,但是曾經的神祇裏,兩邊屁股都坐在諸神這邊,而且最強的那一波神祇,九念再怎麽傲慢,也是知道他們的。
現在,他來小廟,隻是找毀陽魔确認一下。
不知道具體誰是誰,那也無所謂,下地籠的人,也從來沒指望指定的某條魚某隻螃蟹進地籠。
進去小廟内部,餘子清便感覺全身的寒毛都炸立了起來。
一步之遙,便仿佛進入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枯寂、荒蕪的死寂氣息浮現,整個人都有一種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遠離,所有的喜怒哀樂,仿佛都化作了孤獨的虛空,内心深處會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種茫然的彷徨。
他的心中,一團火焰驟然升起,仿佛黑夜裏的火把,将那種仿佛失去一切的空虛感驅散。
這時,餘子清才有空打量着周圍的一切。
整個小廟内部,仿佛已經失去了顔色,唯有蓋在毀陽魔牌位上的那塊紅布,依然像是沁了血一樣鮮豔紮眼。
這裏連一絲一毫的靈氣都沒有,也感覺不到生機。
小廟本身,也像是沙漠裏的廟宇,荒蕪了上千年,一點活物的氣息都沒有沾染。
不,比那種廢墟還要更進一步,更像是已經死了。
餘子清有些吃驚,毀陽魔的進步速度,着實是讓人震驚。
“留陽魔已經死了麽?”
“他正在步入死亡,尚未抵達死亡。”
“你找到了送他去死亡的辦法了?”
“還在嘗試,最多也隻是讓他踏上路而已。”
餘子清暗暗松了口氣,好家夥,還好還沒有完成。
如若不然,若是毀陽魔能弄死留陽魔,八成也會有辦法弄死他自己,送他自己去死亡。
毀陽魔如今唯一的執念,就是追逐死亡,真讓他達成了,這執念也就化解了。
到時候會如何,那誰也沒法去憑空猜測了。
“我有點事,想要問問你。
當年跟随諸神陣營的神祇裏,最強的那些。
他們完整的真名你知不知道,或者他們的名号也行。”
“名号倒是都記得,但完整的真名,我隻記得一個曾經追随于我的。
他在追随我的時候,報上了他的真名。”
毀陽魔以詭異的音節,吟誦出對方複雜又冗長的真名,有些音節,甚至是根本聽不見的。
隻有神魂能捕捉到那種韻律,在神魂之中響起那個音節。
毀陽魔足足吟誦了半柱香的時間,才将這種複雜之極的真名吟誦完全。
餘子清眉頭微蹙,将這個真名完整的記錄在腦海裏。
曾經的強大神祇,完整的真名這麽複雜麽?
當他聽到這個真名的瞬間,腦海中便自行浮現出每一個音節所對應的信息。
仿佛看到了一副模糊的史詩畫面,在他的腦海中浮現。
他大概明白,這就是這位神祇曾經的經曆。
他的真名就囊括了這些東西。
甚至于,最後還有一些模糊的畫面,應該是這位神祇最終堕入深海的事情。
而這些,按理說,毀陽魔可未必知道的。
“這種完整的真名,是不是會變的?”
“是,會随着時間流逝,不斷的增長。
他親自将真名獻給曾經的我,我便會一直掌握完整的真名。
可惜了,我吟誦出他完整的真名,他卻沒有給予我回應,沒有響應我的召喚。
我還想在步入死亡的時候,帶上他。
畢竟,他曾經算是我的眷屬。
真是不知好歹,白白浪費了機會。”
餘子清欲言又止,心說,這種機會,沒腦子的傻子,怕是也不想要。
“其他的神祇的名号,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吧。”
等到毀陽魔将他知道的名号都說了一遍,餘子清給自己知道的對照了一下,大概就有了确定的範圍。
他拱了拱手。
“好了,我先走了,你繼續忙你的事情吧。”
走出毀陽魔的小廟,一步之遙,外面的聲音便仿佛忽然出現。
每一個聲音裏都充斥着鮮活,甚至有些過于聒噪。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像是飽和度拉的太高,色彩太過鮮豔。
而更多的,卻是一種如獲新生一樣的感受在心中沸騰,讓他有些貪婪的享受周圍的一切,便是街角隐約傳來的臭味,都仿佛帶着鮮活的味道。
餘子清的心神遭受到了極大的沖擊,這種難以壓制的劇烈心緒波動,實在是太過于強烈。
他回頭看了一眼小廟,表面上看,依然跟往常一眼。
他明白,這是毀陽魔越走越遠,他所在之地,随着他的感悟,已經隐約化作了域的雛形。
那裏隻有純粹的死亡,虛無,孤寂,連臭味和噪音都沒有。
那種感覺,比餘子清曾經踏入死去的世界,還要強烈得多。
搞不好毀陽魔還真能走出這麽一條道,而不是在外面徘徊,觸摸門檻。
餘子清轉身離開小廟,臨走之前,給這裏的謎語人交代了一下,以後别讓人進入小廟内部了。
一般人,怕是進入小廟,看到毀陽魔牌位的瞬間,就已經開始步入死亡了。
……
東海,最後一批龍族的成員,也開始離開東海,前往南海。
有幾個海中的海族,舍棄了在東海的基業,追随着龍族離開。
東海的邪修,被龍族和整個東海的海族針對,甚至可以說是整個東海的生靈針對。
現在已經基本上可以确定死完了。
這麽一波結束,東海的風氣都爲之一清,普通修士也怕被打入邪道。
以往頗有些混亂,三教九流混雜的東海,如今倒是變得和諧了不少。
殺人奪寶之類的事情,都變得尤爲稀少了。
仿佛區區一年時間,這裏的人就開始講道德了。
也有一些比較敏銳的修士,察覺到龍族去了南海,這裏的基業都不要了,悄悄跑路,遠離東海。
人少了,東海的風氣,自然也就變得更好了。
大離東海岸,離皇站在海邊,遙望着一望無際的東海。
“要開始了啊。”
“龍族做了不少事情,如今東海算是一片巨大的緩沖地帶,能争取不少時間。”
離皇身後,大離太子沉聲回了句。
“我們需要時間,深海的那些家夥,自然也需要時間。
爲了大離,不能等下去了。
等我進階之後,你便準備登基大典吧。”
“父皇,你現在就要嘗試麽?”
“已經足夠了。
我修成涅槃寶術,已經有一些時日了。
我其實一直沒太明白,這門寶術到底有什麽作用。
直到,我見到了進入十階的老震皇。
見到了十階的老乾皇。
見到了當時的兌皇。
我才明白,我大大低估了這門寶術。
這寶術本就不是殺伐護道的手段。
是我之前走偏了路。
這隻是用來尋道的手段。
世間一切法,都是真理的倒影。
從真理倒影走向真理涅槃的過程,便是一條條修行之路。
那一刻,老乾皇便如萬法加身,一舉一動,便可牽動萬法自來。
我便在那一刻,終于領悟了真谛。
如今,我便要開始從倒影走向真理。
沒有真正的進入十階,沒有真正的走在道上。
便根本無法應對接下來可能會出現的一切。”
離皇緩緩的說出他的感悟,将至傳給太子。
“你不要陷入我的桎梏裏,我的感悟,隻是我的感悟。
可能我也并不是對的,可能這也不是唯一的答案。
你切記,一定要你自己去尋找屬于你的答案。”
“兒臣明白了。”
“我若是失敗,你即刻繼位,穩住大離,不惜代價。
順便,你也可以跟龍族一樣,以這個爲借口,殺光大離境内的邪修。
這個時代,那些邪修,可能會造成的破壞,可能已經不可控了。”
大離太子揖手一禮,沉着臉應了下來。
她當然知道,龍族吹響号角,又直接遷徙走了,肯定不是因爲邪修。
“我去也……”
離皇身上驟然燃起赤色的火焰,他的雙目裏,有明亮的火光在燃燒。
他的氣息也在不斷攀升,超越了九階極限,向着十階一路狂奔。
天空中,綿延萬裏的火燒雲出現,天空都仿若在燃燒。
大離的國運化身,化作一隻巨大的火鳥,在火燒雲裏發出了一聲啼鳴。
在距離十階隻剩下一步之遙的時候。
他忽然轉過頭,向着大兌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在那裏,仿佛看到了一片死亡地帶。
真正的死亡。
這一刻,他獲得了新的感悟。
他露出一絲微笑,在距離十階就差一步的時候,停了下來。
他的身軀在火焰之中燃燒,慢慢的消失在火焰裏。
那即将突破十階的氣勢,驟然開始暴跌,天空中的萬裏火燒雲,都仿佛真的燃燒了起來。
短短幾個呼吸,便見雲霧消散。
那強大的氣息,也一路暴跌到底。
原地隻剩下一團火焰在燃燒,火焰仿佛一顆心髒在跳動。
三丈之地,卻有真正屬于十階的氣息浮現了。
大離太子有些驚疑不定,不知道她爹這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
她意志堅定,沉吟片刻,後退幾步,退出了三丈之地,對着那團火焰行禮。
她對着天空一招手,便見大離國運開始加身,開始繼位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