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行文字裏,都有各自的聲音傳出,或威嚴,或正氣。
那是曾經稷下學宮裏,曾經的大儒留下的聲音,這些東西,到了今日,都已經化作了稷下學宮裏的教材内容。
婉君的氣息開始直線攀升,目中神采,多了智慧的沉澱,整個人的氣質,都變得沉穩了許多。
她的氣息一路攀升到九階巅峰,似是還能繼續攀升,她卻主動掐斷了這種提升。
沒有沉澱,沒有化作底蘊,繼續攀升便是揠苗助長。
她望向餘子清,眼神裏閃過一絲複雜,她現在已經無法确定餘子清到底是什麽身份了,甚至于,連餘子清到底是不是人,她都無法确定。
她最能感覺到,餘子清一步一步走來的時候,那種莫名的威壓到底有多強了。
不動仙朝的國運力量自行彙聚,都仿若遭到了另一個層次的打擊。
乍一看,力量似乎相差不多,甚至于,她的境界還要更強。
但對方在本質上就遠強于她。
借着餘子清破開阻礙,她也真正的“看”到了聖山,也看到了餘子清那詭異的形态,比不祥還要不祥,比邪祀裏的詭異還要更加詭異一些。
似是輕描淡寫的破開了聖山,拿走了最小的那座山頭。
還順手清理掉了聖山内的不祥,不,更像是那些能侵蝕到聖山内部的不祥,被餘子清笑呵呵的吞噬了。
隻是看到這一幕,稍稍能理解一點,她便感覺到自己的思想和意識有炸裂和被污染的趨勢。
若非聖山驅逐了污染之後,反過來幫她穩住了,她現在還真沒法如此冷靜的面對餘子清。
但無論對方是什麽人,什麽身份,現在的确都算是幫了她。
驅逐掉不祥和污染,并不在交易裏。
而這一點,對于她也好,對于稷下學宮也好,對于不動仙朝也好,意義都遠大于之前的交易。
婉君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麽會答應這個交易。
說是爲了前線的将士,爲了稷下學宮去支援的學子,的确是有這個原因,但若是僅此而已,她自己都不會信。
現在她忽然明白爲什麽了,她相信了自己的直覺。
一個不存在的聖山,被污染了,内部充斥着不祥的聖山,哪怕完整着,其實就約等于不存在,甚至還可以說是有些累贅。
但若是沒有了污染,沒有了不祥的聖山,哪怕少了一座山峰,那也依然還是聖山。
可以化作不動仙朝的鎮朝之物,讓稷下學宮真正有了主心骨。
感應着聖山周圍缭繞的浩然之氣,她便徹底懂了。
如今的聖山,其實早已經不是最初的聖山,最初的聖山可能就隻是一座特殊點的禁地而已,壓根沒有什麽浩然之氣。
而如今的聖山,是學宮的曆代人,整個不動仙朝的曆代人,一點一點的改造,一點一點的打磨,才創造出來了一座大家心目中的真正聖山。
這不是諸葛氏願意去犧牲族人,就能做到的。
這個計劃的好處,也不隻是諸葛氏能享受的。
哪怕少了一座山峰,受影響的隻是禁地,聖山其實并沒有什麽損失。
或者說,如今的聖山才算是真正的聖山。
如今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表示感謝,也是應該的。
餘子清站着沒動,受了這一禮。
而後才道。
“你能下得了決心,那剩下的就不用客氣了。”
餘子清看了一眼苦臉餓鬼。
“你們就回到原來的地方吧,要是有人來布施,請你們幫忙,那你們看着辦。
要是有人想要指揮你做什麽,你就去做。”
苦臉餓鬼一聽這話,就明白了。
客氣的,那咱們就客氣點。
不客氣的,那咱們也别客氣。
苦臉餓鬼連連點頭,應了下來。
自家的人到底還是要偏袒自家人。
苦臉餓鬼還是不覺得那些人倒黴跟他有什麽關系,他隻是自己倒黴,才背了鍋而已。
餘子清沒說太多,反正有些事,不用說太明白。
如今跟不動仙朝的關系,算是緩和了下來,交易也做完了。
但這個隻是上層的關系,整體的基調。
餘子清可不認爲真正實施的時候,都能一切順利,他也不信百樣人來,都能統一的客客氣氣。
反正誰不客氣,就讓誰去吃個大虧,這樣子能長點記性。
光憑嘴說,也沒有太大作用。
不動仙朝這邊又不像四神朝那邊,所以還是得有意無意的提高點威懾,才能真正的和平發展。
讓他們自己去吃點暗虧,有時候可能比頂端的震懾還有用。
交易完成,餘子清回頭看了一眼老羊的大陣,現在不隻是在守株待兔了。
黑山妖王還沒死,這是餘子清專門留着的。
而九念好心送來的那片鱗片,肯定也是不能直接毀了,困在這裏,老羊八成還要研究一下,這也是需要耗費時間的。
九念搏一搏的結果,就是讓老羊抓住了研究素材,隻要有足夠時間,就約等于讓老羊抓住了把柄。
老羊手裏已經有神韻崩散的破碎鱗片作爲素材,先研究那個作爲基礎,八成還真有可能在那枚完好的鱗片上研究出來什麽東西。
但這些就跟餘子清沒什麽關系了,餘子清也不參合。
他現在對自己已經有了定位,真讓他悶頭去跟着老羊一起研究,底蘊相差太多了,根本跟不上。
他想要研究什麽東西,那也隻能局限在他了解的比較透徹的東西上,跟自身相關的一些東西。
直接給個陌生東西,讓他去研究,撐破天了,頂多也就是在某些方面有院首學徒的水平。
專業的事情還是交給專業的人來辦吧。
餘子清跟婉君和姬慎聊了幾句,準備跟他們一起走,他想要去看看密室裏的記載。
老羊一直沒出現,餘子清也不提,姬慎倒是想跟老羊打個招呼,看餘子清沒提,老羊也不出面,隻能遺憾的算了。
哪怕是現在,姬慎其實還是覺得,真龍更加重要一點。
至少對于不動仙朝來說,真龍遠比餓鬼重要。
餘子清跟着二人一路來到了不動仙朝的都城,遙遙望去,都城規劃很是方正,似是一頭巨獸盤踞在大地上。
此處乃是仙朝正中,八方通衢之地,做各種東西,都會很方便,但是要說壞處,大概也就是吸血各方的血也會很方便。
一路飛來,餘子清能清晰的感覺到,都城之外的其他城池,氣象比之都城,差的可不少。
随着靠近,餘子清便感覺到此處仙朝氣運彙聚,神韻隐隐化作一頭龍形。
等到落在都城城門前,便感受的更加清楚,那龍形神韻,有行無神,比之老羊差的極遠。
入都城,更能感覺到,不動仙朝的圖騰文化,影響深遠。
這裏到處都有仙朝圖騰标志,尤其是比較重要的仙朝府衙,都必定會有真龍圖騰。
路上四方之聲入耳,都能直接聽到有人在讨論真龍之事。
餘子清現在算是切身體會到仙朝朝廷的尴尬了。
難怪他們對真龍的事情,總有一種别别扭扭的感覺,姬慎更是就差把我想跟真龍談談寫在臉上了。
這要是真的跟老羊站在了對立面,仙朝臣民,說是三觀被轟碎都是輕的,弄不好信仰都直接崩塌了,到時候不出個八方叛軍,都對不起仙朝無數年來的運營。
餘子清跟着一路到了宮城門口,便見城門上的龍形浮雕,微微睜開眼睛,神韻凝聚,化入浮雕之中。
那龍頭看了餘子清一眼,立刻閉上了眼睛,颔首行禮。
婉君面色如常,覺得這很正常,因爲她真正見過感受過。
姬慎心神一跳,什麽話都沒說,心裏也多了許多猜測。
有婉君親自帶路,自然是一切順利,一路來到了宮城深處,順着階梯一路來到地下,看到一扇盤龍石門的時候,婉君才道。
“就是這裏了,這裏就是宮城裏的密室,其内存放着不少記載。
按照曆代定下的規矩,無論是誰,都隻能在裏面看,不準帶出來任何東西。
而且其内看到的一部分辛密,也是不能洩露的。
你想要看任何東西,都可以去裏面看了。”
婉君伸出一隻手,貼在石門上,石門之上的盤龍自行遊走,打開了石門,但所見卻是黑漆漆一片。
餘子清點了點頭,打量着石門,眼中神光流轉,大概能看的出來。
當時建造這個石門的人,是花費了巨大心血。
這是一個極爲特殊,勾連仙朝之力的法寶,本質上就是一個密室,也是一道極強的神通。
神通将内外徹底隔絕開來,而大門洞開之後,神通變化,照樣封鎖的死死的,連光芒都沒法從裏面洩露出來。
這種極緻的密室思路,比四神朝那邊的密室還要誇張。
再看周圍,大門與地下勾連,渾然一體,防護能力也是強到了極緻。
地震之類的事情,根本無法動搖此地,就算是強攻,除非能一擊便将宮城,整個都城都化爲飛灰,否則都沒法先毀掉這裏。
當年不動仙朝的皇族先輩,到底是知道了什麽,竟然小心謹慎到這種地步。
餘子清邁出一步,進入大門,大門便自行關閉。
周圍無聲無光,甚至感覺不到震動,隔絕的非常徹底。
等到大門徹底關閉,餘子清繼續向前走了一段之後,才見到光輝浮現,乍一看就是一間一眼能望到頭的書庫。
餘子清回頭看了一眼,後方依然是漆黑一片,外面的聲光,靈氣波動,什麽都無法傳進來。
餘子清對這個倒是有了很大興趣,沒急着往裏走,先在這裏研究了好半晌。
大概确認了,是用了一種特殊的材料來做到這一步的,主要發揮作用的并不是技藝。
回頭問問,看看不動仙朝還有沒有這種材料。
回頭大量書庫,石頭書架,上面分門别類的擺放着大量典籍,基本都是玉簡金箔,石碑金冊之類,可以存放很久都不會變的載體,紙質典籍很少。
而四方石壁上,還挂着一幅幅畫像,看其穿着,應該都是曆代不動仙朝的皇帝,諸葛寶林的畫像挂在最後方。
随着餘子清望來,便見諸葛寶林的畫像自己動了起來。
畫像中人,揖手一禮。
“見過道友。”
餘子清有些意外。
“諸葛寶林?”
“道友誤會了,我隻是諸葛寶林留下的畫像,道友能進入這裏,想必他已經崩了。”
餘子清走到畫像前,細細打量,的确不像是留下的後手。
諸葛寶林的畫像見餘子清沒急着回答,便道。
“道友入此,是想尋找什麽東西麽?道友不妨直接問我吧。”
“你不問我是怎麽進來的?”
旁邊另外一幅畫像上的老者,也動了起來,呵呵一笑。
“除了婉君帶你來的,無人能這麽直接走進來。
道友既然被帶進來了,那就是婉君做的決定。
當代皇帝的決定,我等自是無權置喙。
至于道友想問什麽,不如直接問我吧。
寶林太年輕了,知道的東西不多。”
餘子清拱了拱手。
“這位前輩如何稱呼?”
“諸葛雲時。”
“我對前輩這樣的存在,倒是挺感興趣。”
餘子清不打算自己先去看書了,看到這些畫像,他便知道,很多最關鍵的辛密,肯定是不會在這裏留下文字了。
那一樣會不太安全。
而如此謹慎不能留下文字的東西,自然是隻能口口相傳。
直接問這些畫像就好了。
那老者畫像撫須一笑。
“任何記載,都會有洩密的風險,任何記載,也都會有被抹去的風險。
唯獨記在腦子裏的東西,到了一定實力,滿足一定條件之後,不會洩露,也不會被抹去。
我等都是皇帝留下來的自畫像。
諸葛雲時一生的記憶,都留在了我這裏。
知道的所有辛密,我都知道。”
“那你到底是諸葛雲時,還是擁有諸葛雲時記憶的畫像?”餘子清發出了靈魂之問,他是真想知道,這麽玩,到底算不算是留下後手。
“不重要,重要的是,留下了不會被抹除,不會被篡改,也不會洩露的信息。”
随着諸葛雲時的話,其他畫像也相繼活了過來。
那些老皇帝都點頭應是。
“不錯,我們是什麽,都不重要。”
餘子清看着這些畫像,忽然就想到了懸崖神王。
懸崖神王留在白水蛋組織裏的那枚玉簡,在構建聯系顯化之後,便是一副背影畫像。
“這個留下畫像的法子能傳給我麽?”
“你都來到這裏了,自然可以,你去甲字列,能找到玉簡。”
“好,多謝。”
餘子清找到對方說的書架,找到了那枚玉簡,察看之後,裏面的确記錄着一個法門。
法門很古怪,煉氣修士、煉神修士、煉體修士,任何修士都能用。
約等于是将自己的記憶拓印了一遍,納入到一幅畫裏,直接爲畫點靈,人爲揠苗助長創造出來一個靈。
但是這樣的靈,會有一個極大的缺陷,天生就被限制到當時的狀态。
沒法脫離,沒法修行,也沒法變強,隻能當一個有靈智的硬盤。
法門裏沒寫,但餘子清稍稍領悟了一下,大概就能确定,這種靈連獨立的創新思維能力都沒有。
這是從根上杜絕了畫像會搞出事情的可能,無論皇帝本人如何,但畫像連生出野心的機會都不會有。
這些家夥做事可真夠絕的。
餘子清放下了玉簡,回到諸葛雲時和諸葛寶林的畫像前。
“我想知道的是,你們如此小心謹慎,卻要留下信息,到底是因爲什麽?”
“爲了驗證。
有人能篡改記載,抹去記載,甚至讓被篡改的部分,變成真的。
但是在這裏,我們記得的東西,卻不會被篡改。
隻需要互相對照一下,就知道什麽被篡改了。
還有許多被抹去的記載,外面已經沒有記載,沒人知道。
這裏卻依然能留下最初的記載,就是我們。”
餘子清一怔,立刻想到了之前聽說的很多事情,記載消失,被抹去,很多人連名号都沒有留下。
這時,挂在第一位畫像,嗤笑一聲。
“諸葛雲時,你不吹噓能死麽?
都挂在這裏了,還是這麽能吹。
那是我們有能力抵抗麽?
你問問諸葛寶林,他還記得白陽邪典裏的邪異内容麽?
不記得了吧?
我們現在能記得的那些東西,是因爲我們這裏不引人注意。
這裏是被忽略掉,看不到的地方。
所以我們才能記得,才能在對照之後,發現被篡改的部分是什麽。
本質上就是趴在黑暗縫隙裏的蟲子,躲過了沖擊,躲過了清掃而已。”
“能躲得過,能發現,那也是本事。”諸葛雲時不服氣,怼了一句。
“你怎麽說話呢,後輩裏就你最沒禮貌。”
眼看要吵起來了,餘子清連忙出聲打斷。
“諸位,别吵了,我想知道有關聖山的事情,還有有關元君的事情,聖山跟元君有關,對吧?”
“咦,你竟然知道元君?”第一畫像很是意外。
“你們知道,也真夠多的。”餘子清也有些感慨,他現在徹底确定了,不動仙朝這邊,悄無聲息的留下了太多東西,沒有被抹去。
僅看這一點,這邊還真的比四神朝那邊強太多了。
餘子清覺得,他這次恐怕會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