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人此刻隻能看着,感受着,卻什麽都做不了。
甚至随着大量的力量侵入,與力量一起的還有大量的信息,在接收到的瞬間,便被他直接理解。
仿佛所有的一切,他本來就知道。
他越是明白,就越是絕望,因爲這是必要的步驟。
從他借到力量的那一刻起,那些力量,便在潛移默化的改造他的一切。
而他自己也會主動去掌控那些力量,讓自己更适合這種力量。
本來到此爲止,也沒有什麽,就是正常的達成一緻,付出代價,借走力量,成就自身。
最關鍵的,其實就是最後這次的獻祭。
祭法本身,其實也沒有什麽問題,隻是對方教給他的并非人族的語言文字,最關鍵的地方,他并不理解。
他獻祭的并不是那顆水晶球,而是他自身。
他現在如同本能一般的理解了這種祭文語言,才明白,此前所有的一切,都是鋪墊。
他想要在十階路開之後,晉升十階,對方答應了。
既然答應了,而且黑影人也已經付出了代價,那對方便一定要做到。
而想要做到這點,以對方如今拉胯的狀态,就隻剩下一種辦法。
奪走他的一切,成爲黑影人,然後再幫他在十階路開之後進階十階。
這一切看起來,就不是對方圖謀不軌,而是他知曉了一切,依然要如此做,借助規則逼着對方這麽做。
對方隻能含淚來走完程序。
此刻他能感覺到,對方的位格雖然很高,可是力量其實并不強。
可他已經毫無抵抗力,因爲他自己把抵抗力全部消弭了。
他隻能眼睜睜的看着這一切在發展。
他立在原地,黑氣再他身上翻滾,那香火之橋上兩側的小柱子上,一個個大腦袋小黑子,肆意的狂笑歡呼。
黑影人的意識在下沉,不斷的墜落,他想到了那顆占蔔水晶球。
他沒有考慮水晶球是不是假的,是不是占蔔出錯這種事情。
而是他覺得,他應該再謹慎點,不應該在最後時刻放松了下來。
他肯定是理解錯了那句話的含義,不應該在沒完全理解的情況下,就貿然來到這裏。
可現在後悔已經晚了。
他去想怎麽自救,已經沒法自救,任何抵抗侵入的方式都無用了。
他在想,怎麽報複,怎麽同歸于盡。
可是思來想去,他平時做事實在是太過小心,以這個身份出現的時候,從來沒露過正臉。
便是召集到身邊辦事的人,最後也都被他滅口。
他對經營一個勢力并沒有什麽執念,他隻想顧着自己。
最後一個辦事能力最強的手下,也已經失控,失去了意識,連人形都無法維持了。
他隻能發出最後的怒吼,向随便誰宣告,他已經死了。
意識不斷的下沉,下沉,沉入無盡的黑暗裏,一切都變得安靜。
随着時間流逝,覆蓋在黑影人身上的黑氣,慢慢收斂,将其也化作一個渾身像是塗了一層油亮黑漆的小黑子。
黑色慢慢的沉入體内,力量慢慢的收斂。
他重新睜開了眼睛,漆黑的眼睛裏,滿是惡意,黑色慢慢收斂,眼白也慢慢恢複了正常。
他緩緩的伸出手,握了握拳頭,似是有些不習慣的走出兩步,踉踉跄跄,險些跌倒。
适應了一天之後,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怪異的笑容。
“終于……終于離開這裏了,我,活過來了,咭咭咭……”
他站在濁世污泥海的邊緣,張開雙臂,嘴角扯到很誇張的幅度,肆意張狂,仿若在擁抱這片濁世污泥海。
濁世污泥海裏,泥漿翻滾,也不知裏面剩下的東西,是在暴怒的羨慕嫉妒恨,還是在爲他高興,在恭喜他。
他眺望着遠方,怪笑着道。
“我能出來,你們也能,也有機會,與其咒罵我,詛咒我,還不如期望我好好活着。
要是我心情好了,需要你們的時候,可能也會把你們帶出來。
能成功一次,自然能成功第二次。
時間永遠是我們最親密的夥伴,等待不會毫無意義。
我太喜歡這個時代了,他們竟然連我們的語言都不會了。
在那個時代,可沒這麽容易就成功。
實在是太好了,我已經等不及,去看一看這世間。”
香火之橋在慢慢的收縮,慢慢的縮小。
最終化作一個微型的白玉長橋,落在黑影人的手中。
那些小黑子,也依然蹲在欄杆的小柱子上,黑影人看着長橋上缺失的三個位置,有些不滿。
缺失的小黑子倒還好說,但是其中有一個,連欄杆都炸了,橋面都缺失了一小塊,徹底失去了補上小黑子的可能。
正因爲不完整,這次奪名複生,便有了缺陷,而且是無法彌補的缺陷。
能成功已經不錯了,黑影人剛剛複生,滿心歡喜,也沒太糾結這件事,以後再琢磨。
他拿起祭壇上的水晶球,感受着水晶球特有的感覺,尤其是閉上眼之後,便感覺不到水晶球的存在,他滿意的點了點頭。
而後他一臉鄭重,緩緩地轉動水晶球,窺視六十四面裏的每一面。
最後從裏面得到了一句話。
“見龍在田,擔幡買水。”
他收起水晶球,毫不意外,他完全不懂這是什麽意思。
接收了黑影人的學識,甚至可以說,他現在其實就是黑影人。
但他依然不懂這是什麽意思。
黑影人那龐雜的記憶,還在慢慢的接收,他着重接收的就是有關水晶球占蔔的東西。
他吸取了黑影人的教訓,看起來吉利的占蔔,可能真正的含義反而是大兇。
他收起了法壇,清理掉這裏殘留的痕迹,邁着輕快的步伐,遊走在深淵裏。
看着滿目瘡痍,皆是荒蕪,他輕吸一口氣,有些感歎。
“曾經的世界,竟然變成了這幅鬼樣子,看來後來的戰争尤爲激烈。
人族那時的強者,實在是太過耀眼,衆神也得被亮瞎眼。
可惜,我死的早,那幾位最強的神王,也太過傲慢,根本不願意聽我的建議避其鋒芒。
爲了保住神祇的榮耀,最後卻因爲這個,什麽都沒保住,真是諷刺啊。
退一步,退十步很難麽。
就是因爲他們不願意退,反而堅定了那些人鬥争到底的決心。
我想明白了,他們想明白了麽?”
黑影人慢慢的遊走深淵,可惜已經再也看不到往日半點痕迹。
山川河流,都跟當年不一樣了。
他被困濁世污泥海,反而留下了一線生機,沒有徹底湮滅。
在深淵遊走了十幾天,看到了通往更下層深淵的路徑,黑影人卻沒了繼續去看看的興趣。
他轉身前往深淵裂谷,感受到那裏數量龐大的餓鬼之後,他眉頭微蹙,有一種濃烈的壓抑感和不舒服,彙聚的不祥之氣,簡直讓他感覺到窒息。
他回想了一下,重新換了個方向,從一個隐蔽的小深淵裂縫離開深淵,回到了現世。
跨過界限,便感覺到天空中一道驚雷炸響,但也僅此而已了。
他已經是黑影人,哪怕還未接收完所有的一切,他也不是原來的他了。
天劫尚未浮現便已經消失。
黑影人深吸一口氣,濃郁的靈氣,在其肺腑之間流轉,再次被吐出。
他體内的力量,便仿若多了一縷生機,一下子就變得鮮活了起來。
他貪婪的嗅着一切,荒野上的草木香氣,高山頂峰的冰雪融化之後的甘甜雪水。
遊走幾天之後,他躺在草地上,閉目養神。
“他們可真強啊,竟然在最後開辟出了一個新的世界。
幸好當年我死的早,早早的就跳進了濁世污泥海。
不然的話,我肯定被那幾個人族的家夥贈送了永恒的死亡。
也幸好,他們都已經被時光湮滅。
時間永遠是我最好的夥伴。”
黑影人沒有如同其他蠢蛋一樣,複生之後就想着毀滅人族,毀滅世界,或者掌控一切的愚蠢想法。
他跟那些人又傲慢又愚蠢的家夥不一樣,他不是墜入濁世污泥海的。
他是爲了躲過當年那幾個狠人,自己跳進去沉淪的。
那個時候,濁世污泥海還不叫濁世污泥海,而是叫沉淪之淵。
便是神祇墜入其中,也會就此沉淪。
黑影人收斂了所有力量,遊走在人族的城池裏,什麽東西都要親自嘗試一下,就像是要把沉淪這麽多年浪費的時光,全部補回來。
他尤爲珍惜現在還能活着。
當然,現在他也知道了餓鬼,也知道了爲什麽那座橋,會被炸開一個缺口。
以至于他出來之後,從來沒看過那些小黑子一眼,甚至從來沒放出來過一次。
他總覺得這些愚蠢的小黑子,會壞他的事,給他帶來危險。
他是真的再也不想回到沉淪之淵了,在那個鬼地方,僅僅隻是借助沉睡,保持自我意識,已經是拼盡全力了。
所帶來的影響,便是他在一個小城裏,聞到的一種臭臭的食物,都感覺特别好,特别香。
在當年,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
“大人,有個事,我要跟伱說一下。”
原仇找到了餘子清,神情裏帶着一絲疑惑,一絲茫然。
“什麽事?”
“我聽到了黑影人臨死時的怒吼,那是他最後的呐喊。”
“嗯?”
“死了?”餘子清有些愕然:“你确定?”
“我不知道,但是我的感覺是這樣的,他遭遇了最絕望的死局,所以他想把他隕落的消息傳出來,我也不知道爲什麽。”
原仇滿心複雜,他知道,黑影人肯定不知道他還能從孽物的狀态恢複過來。
那聲臨死的呐喊,并不是專門給他的。
而且,以黑影人的驕傲,就算是知道他恢複了,也絕對不可能以這種方法來詐死。
黑影人隻會再來殺他一次,将他徹底殺死。
他覺得這是真的。
但報仇的事,就此便沒了目标,他一時之間有些茫然,也有些不敢相信這種事。
餘子清莫名的想到了前兩天,巫雙格遭遇的奪名事件。
“他拿到了水晶球之後,會去哪裏?”
“應該是完成祭法吧。”
餘子清想了想道:
“你調動你的力量試一試。”
原仇念頭一動,身上便開始浮現出一縷縷黑氣,充斥着惡念的力量,而後他的胸口,仿若裂開了一個裂縫,更加龐大的黑氣,從裏面滲透出來。
餘子清伸出一隻手,觸碰到那些黑氣。
同一時間,大乾東部的一座小城裏,黑影人驟然睜開眼睛。
他一步跨出,便消失在城中,出現在荒野裏,他眉頭微蹙,遙望向西北的方向。
他感覺到了,有人在借他的力量,不是很強,但是卻有一個可怕的不祥,鎮壓着他的力量。
黑影人取出了那座有缺損的白玉長橋,輕輕在其中一個小黑子的腦袋上一點,小黑子便驟然活了過來,從小柱子上跳下來,落在長橋上,順着長橋,向着另一側走去。
而黑影人自己,則苟在後面,連目光都沒投過去。
餘子清觸碰到那些黑氣的力量,能感覺到,這種力量,被原仇背後的紋身鎮壓着,能被原仇完全操控。
他想順着這股力量,去感受一下其來源。
下一刻,他感覺到一座香火之氣彙聚而成的長橋,從未知的另一邊跨越而來。
長橋靠近他這一側,有個地方缺失了一部分,兩側的欄杆小柱上,各有一個漆黑的雕像。
其中一個雕像跳到橋上,化作一個一個渾身漆黑,大腦袋,滿口利齒,如同三歲孩童一般高的小人,從長橋之上走來。
看到小人的一瞬間,餘子清腦海中便浮現出一個名字。
噬心鬼。
傳聞食人者,被剜心而死,若是胸中惡念太甚,其惡念便會化作一顆空心,填補其缺失的心髒。
但因爲是空心,其化作噬心鬼之後,便酷愛食人心髒,尤其偏愛心懷惡念之人的心髒。
不過,噬心鬼可不長這樣,從氣息到身形特征,都是完全不符的。
那大腦袋小黑人,越過長橋,直接從原仇胸口的裂縫之中飛出,利爪直刺向餘子清的胸口。
餘子清屈指一彈,氣血爆發,灼熱的陽氣,伴随着那一指力量,給那小黑人一個腦瓜崩。
嘭的一聲悶響,小黑人瞬間炸成齑粉。
但是下一刻,便見那小黑人的身形再次凝聚,滿臉兇光,咧着大嘴,滿眼貪婪的留着涎水,直奔餘子清胸口而來。
餘子清眉頭微蹙,目中一道血光噴出,血焰将其籠罩,将小黑人燒成虛無。
但是下一刻,小黑人又再次凝聚出來身形,距離餘子清更近了。
餘子清眼睛一亮,伸出一隻手,一把捏住小黑人的腦袋,将其拎在手裏。
小黑人的利爪抓在他的手臂上,火花四濺,連皮都抓不破。
繼續試驗黑火,黑火灼燒之下,小黑人慘叫連連,胸口不斷的開裂,仿若正在承受剜心之刑。
每一個呼吸,都是一次完整的剜心之刑,一連持續了數百次之後,小黑人的慘叫聲越來越小,慢慢的似乎已經能承受住了。
随着傷害持續,小黑人的氣息也開始變強,變得更加兇厲,掙紮的力量也在不斷攀升。
這時,餘子清才發現,這鬼東西難纏得緊。
弄不死,而且會逐漸适應,也會在适應之後,持續變強。
最初雖然弱的可憐,但現在差不多已經有四五階的力量了,而且還在增強。
這家夥留着口水,眼中的貪婪越來越盛,一門心思的要挖出他的心嘗嘗,這樣下去不行啊。
餘子清拎着小黑人,一步跨出,消失不見。
他來到東邊的槐樹林,看向一衆餓鬼。
“誰要?”
一衆餓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開口。
餘子清翻了個白眼,拿出一小瓶甘霖,一手拎着小黑人,一手跟撒調料似的,灑在了小黑人身上。
而後直接将小黑人丢了出去,屈指一彈,将其再半空中打爆。
漫天碎屑伴随着甘霖灑落,一個個餓鬼趕緊接住往嘴裏塞。
然而,下一刻,一個個餓鬼,卻像是吃了巧克力味的屎一樣,将其全部吐了出來。
隻有巫雙格一臉茫然的看着其他餓鬼,吧嗒着嘴,似乎沒什麽感覺。
餘子清看了一眼巫雙格,沉默了一下,看向了另一邊,另外一個讓他意外的對象。
半腦殼。
這是半腦殼第一次吃下去了除了甘霖之外的東西。
而且他跟巫雙格不一樣。
巫雙格是什麽感覺都沒有,就很普通。
而半腦殼卻似乎有些貪婪的吞噬,就像是一個正常的餓鬼,第一次吃到東西時的樣子。
那個小黑子的碎片,被其他餓鬼吐出來之後,還未來得及再次凝聚成型,便被半腦殼全部吞了下去。
半腦殼那幹癟凹陷進去的肚皮,也終于鼓起來一次。
他靠着樹幹坐在那裏,神情裏帶着滿足,仿若終于活過來了一般。
餘子清眉頭微蹙,瞬間出現在原仇身邊,再次觸碰那些黑氣時,便見到那香火之橋,飛速的後退消散。
原仇散去了力量,一切又恢複了原樣。
餘子清來到半腦殼身邊,看着他很餓鬼的挺着大肚皮,一臉惬意地靠在那消食。
“你知道這是什麽情況麽?”
“不知道,我隻知道,這種家夥吃起來特别的美味,特别的滿足。
它不是噬心鬼,隻是由噬心鬼而來,有噬心鬼之名而已。”
餘子清念頭一動,想到了之前有人要奪巫雙格的飼便鬼之名。
“你是說,這鬼東西奪了噬心鬼之名,是噬心鬼之名凝聚而來,所以尋常方法根本殺不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