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正常情況,餘子清哪怕帶着萬魂幡,帶着個大鬼,想要解決一個九階,甚至還要阻攔對方臨死傳回消息。
那必然沒有那麽容易。
想殺一個九階,一個同階強者,可能就能做到。
就像這個老太監,其實就是空有境界而已,讓邗棟來,殺其如殺雞,一口氣殺五六個老太監,都不是什麽難事。
可你讓十個邗棟來,他也阻攔不了一個老太監傳回消息。
也就是這老太監,想要傳回消息,就隻能去死。
他在這任人宰割,才給了餘子清一次機會。
餘子清能忍着這老太監在這看戲裝逼,就是等這次機會。
如今一個九階的化身,灰飛煙滅,不但苦修的力量消散,苦心經營得來的最關鍵的消息,甚至可能還有修行的感悟,統統都化爲烏有。
餘子清站在原地,長出一口氣。
他拿出數十個穢氣桶,手忙腳亂的收攏那些穢氣。
巫雙格的混元金鬥裏,凝練出來的穢氣毒氣,實在是有點太好用了。
好用到一個加強版的穢氣桶,都隻能存放一點點,多了穢氣桶都有可能直接炸開。
收攏完穢氣和毒素,餘子清轉頭看向那頭巨大的九尾妖狐。
它的雙目之下,挂着兩道血色的淚痕。
餘子清沒有怕它,因爲自從假仇慶死了,他可能便是這世上唯一一個知曉其驚天冤屈的人。
而且餘子清不但不是這冤屈的制造者,還是一個正兒八經的局外人。
假仇慶恐怕早就明白了,他玩脫了。
那謠言就是一小團山頂的雪球,初始的時候,很小,可能小到一個小小的捕快就能将其掐滅。
可是等到其滾落,越滾越大,最後徹底失控,不但裹挾了大兌所有人的意,還裹挾了大兌本身的力量時,便是假仇慶這個始作俑者,便是兌皇,也絕無可能阻止了。
這九尾妖狐的軀體,都是強行凝聚出來的,根本沒有肉身。
隻有形而已,甚至都沒有神。
它甚至都還沒有完全定型。
這個九尾妖狐的形象,也僅僅隻是,大家都這麽認爲的而已。
真要讓這個九尾妖狐徹底定型,徹底化作一個實實在在,存在于世間的東西。
那其實也特别簡單。
隻要這世上再無任何一個人知曉其冤屈,它便真的化作了一頭特殊的九尾妖狐。
餘子清大概明白了,爲什麽假仇慶一直都待在白玉樓。
因爲他竊據了丁卯城郡守仇慶的身份,竊據的郡守大印,他必須讓封印的循環流轉到九尾妖狐出現之後,便立刻讓其再次恢複到封印内時間的起點。
隻要他這個始作俑者一死,九尾妖狐便會真正成形。
那記載之中的辰妃,便真的成爲妖妃了。
可惜,他不敢死,不想死。
假仇慶根本不願意,搭上自己的性命,讓這件事塵埃落定。
而偏偏九尾妖狐出現的根,存在的根,就是那驚天的冤屈。
假仇慶又一定死定了。
如此就這麽僵持着,一直僵持到現在。
餘子清看着那巨大的九尾妖狐,在看清楚了真相之後,縱然是鐵石心腸的大惡之輩,怕是都會生出一絲憐憫之心。
它無肉身,無神魂,無意識,卻還是有本能在。
它的本能,就是沉冤得雪。
所以它沒有傷餘子清。
餘子清飄了起來,跟那巨大的九尾妖狐對視着。
“我會親手在史書上書寫上事實真相,幫辰妃昭雪。
幸好大兌已經沒了,不然的話,我恐怕也沒能力做到。
而且,有朝一日,我會将這段事迹,傳告天下。”
九尾妖狐的腹中,黑氣翻騰,假仇慶的神魂在其中翻騰,遭受了半晌折磨之後,忽然間,他的神魂崩滅,一縷輕靈之氣溢出。
哪怕在九尾妖狐的腹中,那一縷輕靈之氣,也半點污濁也沒有沾染。
九尾妖狐張口一吐,将那一縷輕靈之氣送到餘子清身前。
隻是靠近,感受其中的氣息,餘子清便感覺五感通暢,意識變得一場清明,呼吸之間,都有清氣上升,濁氣吐出之感。
若是将其納入體内,煉化之後,化作道基,再行煉氣,那便是鐵闆釘釘的九階之基。
辰妃幾乎從未修行,便能有四五階的修爲。
若是安心修行,不假外物,不戀紅塵,她至少也能抵達九階巅峰。
神魂之中,天生就有這種先天的輕靈之氣,她渡劫都會比旁人容易許多倍。
哪像老羊,渡個化形雷劫,都搞的跟九階強者渡劫似的。
隻可惜,這等天生的天之驕子,卻沒有專心走修行之路。
也正因爲如此,那假仇慶都快嫉妒瘋了。
他得到了這個東西,若是将其煉化,那起碼就是九階巅峰打底,十階也大有希望。
隻可惜,有九尾妖狐在這,冤屈的錨點就在他身上,他絕無可能煉化這一縷得自辰妃的輕靈之氣。
面對如此寶物,餘子清卻輕輕搖了搖頭。
寶物誰都想要,他甚至比很多人都貪婪。
可惜,爲了這個東西,死了多少人,最重要的,這還是在辰妃遭受折磨之後,從其神魂裏,硬生生的抽出來的。
若是天生的寶物、法寶、材料,那還好說。
這個就算了。
他不想以後每一次看到這個,眼前都會浮現出辰妃遭受折磨,被抽出神魂,被折磨到神魂湮滅,眼神裏卻沒有半分責怪的畫面。
“這本就是你的,我不要,我這人心善,怕我心裏過不去。”
九尾妖狐不理解,它壓根沒有意識。
餘子清将那一縷輕靈之氣,輕輕沒入其體内,一隻手抵着它的眉心。
“我現在就去幫你昭雪,你等着。”
餘子清離開了封印,留下了大鬼和萬魂幡在這裏。
大鬼看着九尾妖狐,單膝跪地,悶聲道。
“三百年前,丁酉城便有辰妃的謠言。
我雖覺得天高地遠,與我關系不大,嘴上卻也曾說過,大兌變成這樣,指不定傳說就是真的。
後來也曾随波逐流,覺得大家都這麽說,就應該是真的。
想來,你之中也有我的一份意在。
我一直覺得自己不願作惡,不曾作惡,對得起良心。
未曾想,我自己也是作惡的一員。
我與大人征戰諸多封印,大人曾說,我看事情太簡單,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
沒有人真的清清白白,便是白蓮花,其下也是布滿了看不到的污泥。
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便已經是鳳毛麟角。
如今……
對你不起,請受我一拜。”
霎時之間,便見無數的餓死鬼浮現,向着那九尾妖狐躬身一拜。
數百年,每一個人的一份意,積攢到最後,衆口铄金,積毀銷骨。
九尾妖狐雙目之下的血淚痕,微微綻放着一絲光芒。
而另一邊,安史之書前。
餘子清手握朱筆,看着流淌着光輝的那一頁書。
“你若阻我,那我們現在便一拍兩散。
我知曉,縱然大兌在,想要平反,也不是兌皇一個人可以乾綱獨斷。
但問題是,如今大兌不在。
我,便是這乾綱獨斷之人。
我手中朱筆,要書寫的便是真正的曆史。
也是要化解一個冤屈的封印。
我心有一團火焰,意志不可動搖,朱筆便是刀鋒。
便是大兌還在,也攔不住我!”
餘子清手中朱筆,光華大作,心中憤憤,似是與那曆史,融爲一體,化作血色的墨。
直接刺穿了那一頁書上的光輝。
大筆一劃,直接将之前的記載打上一個血紅色的大叉。
“丁卯兩千二百年,末代兌皇寵信奸佞千門門主。
以至于奸佞以神通,傳謠三百餘年。
辰妃爲救三百年大旱,甘願赴死。
其神魂被奸佞抽出,煉一縷輕靈之氣,其肉身化魃。
魃受天火灼燒,月餘不熄,得龍舟大雨,恢複大地生機。
然謠言猛過真龍,裹挾萬民之意,裹挾滿朝文武,裹挾神朝之力,成勢不可擋之勢。
冤屈得其力,遂萬衆之願,化九尾妖狐。
丁卯城郡守勸阻九尾妖狐,不慎隕落,奸佞竊據郡守仇慶身份,潛藏封印。
終死于九尾妖狐之手。
今,甲子城郡守卿子玉,以筆爲刀,強改天之大謬。”
做完這些,餘子清再次進入封印裏。
封印裏,九尾妖狐身上,一縷縷黑氣不斷飛出,其怨氣不斷的消散。
九尾妖狐低頭行禮,其身形慢慢的化作虛無,慢慢的消散。
隐約之間,餘子清仿佛還聽到一聲似有似無的謝謝,随着九尾妖狐一起消散。
連同餘子清再次還給九尾妖狐的那一縷輕靈之氣,也一同消失的無影無蹤。
餘子清站在原地,長長的吐出胸中一口濁氣。
若九尾妖狐存在的根基,不是那冤屈,餘子清是真想将其帶回錦岚山,鎮守山門。
耗費如此強大的力量,強行凝聚出來一頭強大的九尾妖狐,又耗費更強的神朝之力,将其封印。
大兌如此肆無忌憚,透支神朝氣運,真是活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落。
他們透支的都是未來的潛力,以後都需要償還的。
就如同不顧一切的超前消費,後面肯定會如同滾雪球一樣,越來越還不起,直到徹底破産,徹底崩潰。
大兌的封印之法,本意上其實都是好的,适當的用,的确妙用無窮。
他們的容錯率會遠超其他神朝。
可惜,不适當的用,後果也是災難性的。
餘子清看着封印的世界開始倒卷,帶着萬魂幡離開這裏。
再次站在安史之書前,餘子清拿出大印,重重的蓋了上去,蓋棺定論,塵埃落定。
那一頁上流轉的光輝,不斷閃爍着,逸散開來,擴散到整個丁卯紀年絕大部分封印裏。
白紙黑字上,一股神威浮現出來。
虛空之中,龐大的力量,源源不斷的憑空出現,不斷的灌注到安史之書裏。
而餘子清懷裏,四個郡守大印,也随之飛出,鲸吞大量無形的力量。
大印之上,光暈流轉,隐隐有虎嘯龍吟之聲浮現。
足足一個時辰,才見四個大印重新飛了回來。
餘子清能感受到四個郡守大印上的威能,有明顯的變化,卻不明白究竟是什麽,回頭還得慢慢研究。
隻是化解一個封印,便有如此大的變化,還是頭一次見到。
側面也能反映,這一個封印裏透支掉的神朝氣運,恐怕就是一個天文數字。
怕是丁卯紀年那些亂七八糟的小封印,全部加起來,都比不上這一個。
當然也有可能,這個實在是太多了,加在一起,引起了質變。
“喂,你也看到了吧?感受到了吧?
這一個封印便抵得上前面上百個亂七八糟的封印了。
若是按照正常路子走,不滅了九尾妖狐就沒法化解封印,就不能續寫安史之書。
可若是不先更改了謬誤,那辰妃的冤屈不得昭雪,封印也沒法化解。
這就是個死結。
大兌都沒了,目前就跟着我的想法走,才是最好的選擇。
你不能抱着陳舊的想法和觀念來看待問題,你得全力配合我。”
例行跟安史之書洗腦,看着安史之書似乎是陷入了反應不過來的狀态,餘子清滿意的離去。
等到餘子清離去好半晌之後,安史之書才自動合攏,其上光暈流轉,頻繁閃爍。
再次來到地洞邊緣,餘子清站在懸崖邊,對着下方的黑暗拱了拱手。
“多謝大哥上次給的符文,我這次才能轉危爲安,反敗爲勝。
這次來的匆忙,實在沒帶什麽有意思的東西。
大哥你喜歡什麽,我下次再給你帶點。”
餘子清先是道謝,順帶再看看巨佬理不理自己。
等了好半晌,巨佬都沒鳥他,餘子清隻能轉身離開。
這次來這裏,看起來其實沒得到什麽好處。
就得到完整的千門八典,四本是假仇慶給的,四本是從老太監身上得到的,但裏面的功法,餘子清又不會去修行。
除了正典之外,七門近乎神通的秘法,好幾個他也都是沒法修行的。
這是正兒八經的煉氣法門,想要将秘法發揮到極緻,還得先修正典。
雖然名爲千門,可實際上那正典,卻是正兒八經的正統煉氣法門,中正平和,不偏不倚,如同白陽聖典一樣,都是正統之極的煉氣法門。
這讓餘子清又想起了大兌。
可能很多傳承久遠的法門,最初的時候,都是極爲正統,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後人修修改改,某些方面可能更好了,用法更多了,可夾雜的私心太多了,本質上就已經變了味道。
同樣的一句話,不同場合不同人說出來的意思,都會有巨大不同。
更别說功法,編撰的時候,其内的意,稍有不同,便截然不同。
曾經的白陽聖典是如此,如今的千門正典也是如此。
這位千門門主手裏的典籍,其内所蘊含的意,壓根不是用在歪門邪道上的。
便是那門謠典,按照典籍之上記載和附帶的意,也都是用在正道上的,戰局、傳訊等等。
這個時候的千門,也不是老千的千,取義千變萬化之意。
最諷刺的是,這法門最初的雛形,還是一個太監整出來的。
先輩都沒将法門用在歪門邪道上,後人卻爲了私心,用在了歪門邪道上。
最初餘子清還以爲這是門邪道法門,準備直接将其毀了拉倒。
跟着窺屏研習,才明白是自己狹隘了。
除了極少數正兒八經的邪道法門,剩下的哪個不是用之正則正,用之邪則邪。
最直觀拿到手的好處也就千門八典了,餘子清卻已經很滿意。
能讓督主血虧,功虧一篑,那自己就是血賺。
自從大概查清楚辰妃封印裏的内情之後,再确定了魃不回來了,餘子清就推測,督主本尊應該不會來了。
他應當不會讓他自己,陷入到可能永遠被困在封印裏的絕境。
而餘子清也不會讓邗棟放開對魃的控制,讓魃來冒險,就爲了可能會引來督主本尊。
相比之下,這個可能性太小了。
還是自己老巢的安全更重要一些。
預防有人狗急跳牆,不顧一切。
讓邗棟離開,約等于錦岚山少了至少三個九階鎮守。
這被人成功抄老巢的概率,可是會直線飙升到紅線之上了。
這裏的事情結束,餘子清拿出一個被封印的儲物袋。
陰神睜開眼睛,血色的火焰噴出,再加上餘子清指尖落下的黑火。
兩種火焰一起燃燒,将儲物袋點燃,很快就将其燒成了虛無。
儲物袋之中,一口棺材跌落出來,被火焰包裹着,連同其内的一截殘屍,一起被慢慢的化爲虛無。
說将那假仇慶帶出來,那就帶出來。
哪怕帶出來一截殘屍,那也算将他帶出來了,因爲他就剩下這麽多了,餘子清可是把殘餘的全部帶出來了,順帶着還搭上了一個儲物袋和一口上好的棺木。
帶出了封印,這交易就算完成了。
甭管這家夥是真死了還是假死,還有沒有一絲絲有後手的可能,現在他都沒機會了。
字面意義上的神形俱滅。
……
荒原之南,自從銀湖禁地附近,開始恢複生機,輻射的範圍也開始越來越大。
從最初隻有一些生命力極其旺盛的雜草出現,便開始慢慢的出現了昆蟲,雨後也會生出一些菌類。
再慢慢的,開始有一些飛鳥,遷徙的時候,也會落在這片範圍。
再慢慢的,鼹鼠之類的小獸,也開始出現了,生機恢複的越來越快。
今日,這片荒涼的大地上,一隻躲避獵殺者,從大乾邊境,進入了荒原求生的白狐,正在簡陋的巢穴裏産子。
那略顯荒蕪的大地上,一座城池的虛影,仿若海市蜃樓一般浮現。
白狐探出腦袋看了一眼,看着周圍扭曲虛幻的景象,驚慌失措的将腦袋縮了回去。
産子也變得極爲不順利,産下的一隻弱小的小狐狸,卻好半晌沒有動靜。
白狐舔舐着幼崽濕漉漉的身體,卻怎麽都不能讓其恢複呼吸,也不見其動。
白狐拖着虛弱的身子,看着周圍虛幻的城池,很多不好的記憶開始湧上心頭。
它沖出了巢穴,飛奔逃走。
那巢穴裏,沒有呼吸的小狐狸身上,一縷輕靈之氣憑空浮現,環繞着小狐狸轉了幾圈,最後化作一個九尾狐的虛影,沒入小狐狸體内消失不見。
片刻之後,那尚未睜眼的小狐狸,長着嘴巴,發出了細微的嘤嘤聲。
那飛奔出去的白狐,似是聽到了幼崽的嘤鳴,猶猶豫豫了半晌,見到那虛幻的城池虛影,又重新消失不見了,它便重新飛奔回來,縮在巢穴裏,再也不敢出去了。
那燃燒的火焰,哪怕隻是虛影,都讓其極爲恐懼。
無人知曉,這片荒蕪的大地上,發生過什麽,有距離不遠的強者,似有所感,可是将目光投射過來的時候,卻什麽都沒有。
也無人知曉,這裏便是曾經的丁卯城所在的位置。
太過龐大的力量,被一口氣釋放出來,僅僅隻有一絲直接影響到外界,那也已經足夠龐大了。
這最早來到開始恢複生機的荒原南部的生靈,願意來化作其中一部分生機,其正好就在丁卯城舊址,便得到了天大的機緣。
僅僅一天,初生的小狐狸,便睜開了眼睛,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它懵懵懂懂,卻已經開了靈智,還有很多零零散散的東西,開始慢慢浮現在它的腦海裏。
它第一個記起來的,便是有一個眼神柔和的男人,一隻手摸着它的腦袋,靜靜的看着它,不知道說着什麽,它不明白那些話的意思。
它隻記得那個眼神,飽含着善意。
它吃飽了就開始沉睡,仿佛被看着,就會覺得安全,覺得溫暖。
如今的荒原,很安全。
白狐,就可以說是這裏最大的生靈了。
人基本不會來,也不會在這裏活動,偶爾有修士路過,也是高來高去,遁光掠過天際。
對于這個弱小的,初生的小白狐來說,這便是天下最好的地方。
足夠它慢慢的,安全的成長起來。
一個月的時間,毛茸茸的小團子,坐在巢穴門口,仰望着天空發呆。
它腦海中偶爾浮現出來的碎片,越來越多了。
它笨拙的從一個小土包上跳下來,想要學着碎片裏的那隻大狐狸一樣飛起來。
可是總會摔個跟頭,從小土包上滾落下來,滾成一個毛茸茸的小團子。
開啓了靈智,就會開始思考問題,慢慢的,它大概明白了,它的母親跟它不一樣。
再看到滿月的時候,它會本能的對着月亮吐納,也本能的學會了隐藏自己。
腦海中浮現的碎片越來越多,都不連貫,也不清晰,唯一清晰的,隻有第一個浮現出的那個人。
哦,那是個人,我爲什麽知道那是個人?
它從來沒見過人的。
小小的腦袋裏,裝滿了大大的疑惑。
它能感覺到,隻有好好的隐藏好自己,然後不斷的變得更聰明跳的更高,或者能如同那大狐狸飛起來的時候,才能解開這些疑惑。
……
餘子清悄咪咪的走出了深淵裂縫,跟做賊似的,一路隐藏着身形,不動用任何力量,悄悄的回到荒原。
他從來沒離開過錦岚山,不知道外面發生什麽了,所有事都跟我餘子清沒有關系。
默念了一句之後,餘子清直奔槐樹林而去。
然而,剛到槐樹林附近,就見一個黑影飛來。
餘子清一拳轟出,便見那黑影喵了一聲,慘叫着倒飛了出去。
“喵?”
草叢裏,一隻黑貓飛來,落在餘子清的懷裏。
感受到餘子清一手将其托着,一手已經不由自主的撸了起來,黑貓眯着眼,趴在那,蛄蛹了一下身子。
“我受傷了!沒有月神的饋贈,我好不了了。”
黑貓抱着餘子清的手臂不撒手。
餘子清哭笑不得,還是順手拍了拍黑貓的腦袋,給他了幾顆帝流漿。
這家夥上來就挨一拳,就爲了騙點帝流漿,至于麽?
索性多給了幾顆,黑貓眯着眼睛,胡須微微顫抖,就差笑出聲了。
看到黑貓,餘子清就知道,夏霜肯定也來了。
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之前請夏霜去演戲,順便還想請夏霜來給魃看看。
魃的情況,恐怕還真沒人能比席家的人更專業。
畢竟,他們之間縱然有差别,那也都是生機之火熄滅之後,轉化成的另類生靈。
算得上是專業對口。
魃的情況,老羊這個自稱閱遍琅琊書庫的家夥,也沒轍。
老羊的原話就是,他是研究活人的。
這死了的家夥,還能活蹦亂跳,化作特殊生靈的。
那些低階的僵屍,就算了吧,它們跟席家的人和魃,完全就是不同物種。
想要研究,哪來的條件研究?
這種出現就必定是高手的家夥,有些死人甚至比活人的強者還有強,琅琊院拿臉去研究?
就像落歌天君那種存在,先不說有沒有誰腦子被驢踢了,就說誰有本事把其抓回去研究?
餘子清撸着貓,一路來到了槐樹林。
槐樹林邊,不知何時,蓋起來一座小院。
裏長正跟夏霜坐在那裏,兩人面前擺着一副圍棋的棋盤。
裏長老神在在,慈眉善目,輕飄飄的落子,對面坐着的夏霜,擰着眉頭,氣息都有些不穩。
她拿起一顆棋子,便見那棋子忽然就被其捏碎。
她想去再換一顆的時候,就聽裏長慢悠悠的道。
“按照規矩,算你已經下過了。”
“哪有這規矩的!我都空了七八步了!”夏霜氣息愈發不穩,咬着一口銀牙,剛要再伸手。
便見坐在對面的裏長,屈指一彈,一點勁力擊中夏霜手肘。
明明不是很強的力量,卻讓夏霜的手臂都微微一抖,手也不由自主的縮了回去。
“靜氣凝神,你心浮氣躁,如何修行?你不是想讓我指點你麽?那你也得聽。”
餘子清瞥了一眼棋盤,憋着笑。
這哪是空了七八步,起碼空了十七八步了。
空了這麽多,夏霜能赢才見鬼了。
難怪血壓越來越高。
“你們什麽時候來的?”餘子清撸着貓,詢問黑貓。
“來了好些天了。”
“哦,夏霜是不是挨揍了?”
“是啊,我說讓她等等,别随便靠近這裏,她不聽,覺得在大離都城沒打過瘾,憋着勁。
正好這邊有高手,就來讨教一下,順便等你回來。”
“然後呢?”
“然後,要不是我說你讓樓槐去傳信,讓我們來的,她就被打死了。”
“我不是告訴過你們,來了最好先說清楚,不要漏掉關鍵内容。”
“我記得呢,但是她沒說清楚。”
“她原話怎麽說的?”
“她說卿子玉請她來的。”
餘子清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招還是從席家學來的。
當時席揚說,去他家裏,别說是席揚的朋友,會被打死,要說夏一星才行。
餘子清一聽這話,就趕緊學了過來。
沒想到席家的夏霜,差點被席家的招數被坑死。
餘子清當時可是讓樓槐專門說的很清楚,話要說完整點。
餘子清對夏霜那是肅然起敬。
這家夥肯定是故意,想找人練練手。
而裏長這邊肯定也不會真打死她,老羊可是在家的,别人認不出來,老羊肯定知道的。
肯定是裏長手癢了,夏霜也一門心思想挨揍,兩邊都合意。
于是乎,夏霜被揍的很慘。
看看她現在這幅血壓飙升,卻隻能無能狂怒,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就知道了。
裏長能發揮最強戰力的時候,其實還是跟體修近身交手的情況。
被其他高手放風筝,反而會打的很難受。
餘子清和黑貓,當着夏霜的面,在這一唱一和的揭短,夏霜黑着臉不說話,也不敢站起來反駁。
上一次忍不住不下棋了,直接掀棋盤,被打的很是凄慘。
要不是有好心的餓鬼告訴她,裏長最近對力量的掌控有點問題,她都不知道,将力量控制到如此離譜的地步,竟然還是掌控出問題了?還是收着勁打?
因爲怕全力出手,收不住手,把她打死。
自那之後,夏霜血壓都快把腦殼爆開的時候,都強忍着不敢站起身,說什麽都得把一局棋下完。
誰讓這一切都是她自己求來的。
她這臉皮比城牆拐角還要厚,面對這種驚爲天人的體修高手,她怎麽可能放過,說什麽都要求點指點。
就是這個指點,跟她想的不一樣。
但就是這種莫名其妙的指點,加上挨揍,她卻能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的确變強了。
因爲非常直觀的,她在挨打的時候,能抵擋的時間變多了。
餘子清就抱着貓,站在一旁觀看。
夏霜那表情,比唱戲的還要豐富,隻是拿起一顆特别容易碎的棋子,沒有捏碎,都能眉開眼笑。
餘子清眼中帶着憐憫。
她要是知道,裏長在很久之前,就能在很脆的枯葉上繡花,葉片卻不碎。
她估計都得跪在地上抱大腿,求指點了。
看了一局棋,夏霜慘敗,她卻跟赢了似的,很沒形象的直接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笑的跟二憨似的。
好吧,這種升壓磨練的理念,也是餘子清吹出來的。
日常血壓飙升,慢慢加碼,等到什麽時候,被折磨的血壓飙升,還能心平氣和,不影響判斷,不影響力量控制,那便算是合格了。
下棋隻是随便舉的一個例子。
按照餘子清舉的例子,以塵埃捏出來,很容易碎的棋子,隻是入門。
後面進階,還會用到氣泡,捏着個氣泡,還不能捏碎,拿起放下都不能碎,碎了就算這顆棋子沒了。
下個棋,不但磨練了力量控制,還磨練了心性,還得去赢了棋,全程都不能動用任何力量,純肉身動作,難度其實非常高。
使壞折磨人誰不會啊。
隻是沒想到,現在是夏霜主動求着來受折磨。
裏長站起身,笑呵呵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夏霜。
“越是心浮氣躁,就越是會輸得徹底,不錯,今天你隻捏碎了十七顆棋子。”
裏長看了看餘子清,沒有缺胳膊少腿,很好。
裏長轉身進了槐樹林。
夏霜從地上爬了起來,揉着手臂。
“你們錦岚山,平時就是這麽教導的麽?”
“這種毛毛雨,你就受不了了?挨了幾次打了?”
“我與裏長對練了四次了!”夏霜倔強的不承認自己是挨打,非要說是對練。
“才四次,你就不行了,你好歹還是個八階高手呢。
我家的傻弟弟,從小被揍到大,斷胳膊斷腿斷肋骨都是常有的事。
被揍的隻剩下一口氣,差點被打死,都好多次了。
你還能活蹦亂跳的,都是裏長看在你是客人的份上,手下留情了。”
夏霜猶豫了一下,問道。
“所以,我之前聽席揚說,外面有傳聞。
你們錦岚山的一個七階體修,把一個九階強者活活打死了。
這事是真的?”
“是啊。”
“裏長出的手麽?”
“是啊。”
“那你們錦岚山真有九階體修麽?”
“有啊,所以我可是叮囑過你,來了照我的話說,不然會被打死,你還不信。”
“……”
夏霜的五官都快皺到一起了。
這麽離譜的事,我怎麽信?
她隻是因爲在大離剛被勾起了戰鬥的欲望,憋着勁沒處使,就正好來這邊找人對練而已。
哪想過,有朝一日,她差點被一個七階體修給活活打死。
要不是她其實早就死了,她現在壓根不可能還站着說話。
就是你們錦岚山的人莫名其妙,讓這個力量體系都有些亂了。
“行了,裏長素來喜歡教導别人,你态度誠懇點,以後有的是機會繼續挨揍,先跟我去辦正事吧。”
餘子清帶着夏霜,來到了錦岚山之南。
邗棟還跟一個旗幟似的,伫立在魃的墓前,手捏劍印,一動不動。
看到餘子清回來,邗棟神情一動。
“查清楚了麽?需要我去殺誰?”
随着邗棟的話,插在槐樹林邊緣的黑劍,微微顫抖着。
跟着餘子清走來的夏霜,立刻面色一白,停在了原地,動也不敢動。
黑貓都成了飛機耳,将腦袋鑽到餘子清的手臂下,死死的抱着餘子清不撒手。
那黑劍隻是微微顫抖,夏霜便感覺自己已經死了一遍。
那微微逸散出來的殺氣和一縷氣息,就讓她明白,她引以爲傲的肉身,在這位面前,跟紙糊的差别不大。
“沒事,棟哥,人已經死了,事情也查清楚了,先消消氣。
這位是我請來的醫師,極爲專業。”
聽到這話,邗棟立刻散去了劍印,身上的殺氣也随之消散。
他有些局促的道。
“原來是醫師啊,快快請坐。”
邗棟去搬來了石桌石凳,就這麽擺在墓前。
餘子清看着他有些笨拙,有些不通人情世故的樣子,想笑沒笑出來。
“先把嫂子請出來吧。”
“哦,好……”
陵墓裂開,一朵青蓮從地下升起。
青蓮綻放,露出裏面的冰棺。
這個時候,那種似有似無的古怪力量,也都随之消散。
邗棟也再次聽到了魃的聲音。
“她說前幾天,忽然之間,意識變得很清晰,好像有一根一直牽在她身上的繩子消散了,現在感覺非常的清醒。”
夏霜有些好奇的看着冰棺内的魃,她看了看邗棟。
邗棟伸手虛引。
“有勞了。”
夏霜一隻手貼在冰棺上,她的身上,陰氣湧動,片刻之後。
“我感覺她恢複很好,這裏的環境也特别适合她恢複。
似乎問題并不大啊。”
餘子清拿出一個盒子,遞給了邗棟。
“看看這個,是我這次意外得來的東西。”
邗棟打開盒子,裏面放着一根利爪很長很尖銳的幹枯手指。
“這是她缺失的一根手指,沒想到竟然還在。”
“我覺得,那人可能就是利用這個,對嫂子下咒的。”
随着邗棟打開盒子,那根手指便化作一道流光,沒入冰棺之中消失不見。
夏霜再次感應了一下,搖了搖頭。
“看來,不用我做什麽,她現在肯定沒問題了,隻需要靠她自己,便可以慢慢恢複。”
“多謝。”邗棟連忙道謝。
夏霜指了指餘子清,道。
“你該謝我小師叔,我什麽都沒有做。”
“你能來一趟,确認一下,已經是幫了大忙了,放心吧,我會請裏長,多揍你幾次。”
“……”夏霜眉頭微蹙,死不承認:“那叫切磋!切磋!”
“啊對對對,切磋。”餘子清無所謂的擺了擺手。
看着餘子清的樣子,夏霜的血壓又開始飙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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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