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要吃雞,十五要吃鴨,還沒選得好呢,他們打起來啦……”
行走在回家的大道上,餘子清哼着歪曲亂調。
“他們爲什麽打起來了?”恻恻很給面子,問了一句。
餘子清繼續哼唱。
“爲什麽打呢,因爲那十五啊,是個好日子啊。”
餘子清哼哼唧唧,沒腔沒調的亂哼。
從布施鎮出來,餘子清晃晃悠悠的向家走,沒着急趕路,就像是在陽光明媚的日子,帶着侍女外出踏青的纨绔子弟。
雖然荒原上,壓根看不到什麽青色。
尤其是荒原的北邊這一半,如今常年都是被冰雪覆蓋,就算是到了短暫的夏天,也隻有靠近錦岚山的一小部分的地方,冰雪會稍稍融化一些,彙聚成一條蜿蜒的河流,流淌出個一兩千裏,便會再次消失在大地上。
荒原南部那一半,倒是稍稍好點。
氣候在短短的幾年時間内巨變,夏天從一年八九個月,變成了兩個月左右。
但是托了銀湖禁地附近那一大片範圍,開始恢複生機的福,那邊在夏天來臨的時候,還是能看到青草樹木,也能看到一些生命力頑強的野花,在夏天盛開。
整體上而言,荒原如今的确是不适合絕大部分生命生存了。
錦岚山所在的地方,算是南部和北部交界的這一大片範圍,還算好點。
餘子清在每年想起來的時候,巡查那綿延數千裏的槐樹林時,曾經去過錦岚山西北的那片地方,越是向西北越冷。
錦岚山禁地西北,冬天最冷的時候,餘子清按照自己的經驗來估算,大概也有零下四十度往下了。
所以,圍着錦岚山禁地的那一圈槐樹林,對于餓鬼們來說,也是有好壞之分了。
西北角最外圍,就是最次的地方,南部靠近槐樹林内圈的地方,是最好的地方。
本來餘子清曾經還想介入一下,大家都是餓鬼,就别搞出來什麽亂七八糟的一大堆階層,也别整出來一條長長的鄙視鏈。
後來随着時間流逝,餘子清就放棄這個想法了。
因爲餓鬼們的适應能力,實在是太強了,這才十來年的時間。
他便感覺到,西北角的餓鬼,跟東南角的餓鬼,氣息都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有些餓鬼,就是喜寒,有些就是喜熱。
有些就喜歡西面和西北,因爲不喧鬧,也沒有亂七八糟的事情。
但也有一些,就是喜歡熱鬧,喜歡找點事做,恢複點意識之後,閑下來了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餘子清給他們找點事做,他們反而覺得舒服。
所以,餘子清就悟了,他覺得的好與壞,關人家餓鬼屁事。
他隻需要偶爾巡視一下,将積攢下來的甘霖,撒出去一些就行了。
他積攢的大部分甘霖,都是給了餓鬼。
至于賣出去的,數量可以忽略不計。
他閑庭信步,遊走在冰雪上,而另一邊的人,可沒有餘子清這般興緻了。
黑袍人帶着信息回去,他自然不可能說他隻是直接去拜訪,正兒八經的正常問的,甚至還客氣的不得了。
真這麽說了,哪還有冤種,每一次都給他一株天材地寶。
這話麽,說出來之後,自然是要稍稍潤色一下。
“這次問出來了很多信息,都非常重要,我覺得,你可以直接将法寶給我了。”
黑袍人信心滿滿,還沒開始說,便先拿好處。
一件法寶,不是自己常年溫養煉化的法寶,就算是用,也很難發揮出超越極限的威能。
其中一人沒有猶豫,直接丢出一團光團,丢給黑袍人。
黑袍人拿到法寶,稍稍探查了一下,滿意的将其收起。
若是遇到雷劫,這件法寶,起碼能擋兩波,對他的幫助不小。
他可不像那些大門大派大勢力裏的人,門徒衆多,财大氣粗,有人渡個雷劫,竟然都能拿出來七八件頂尖的寶器來輔助。
他就不行了,實在是耗不起。
黑袍人收起了法寶,看着周圍的人。
“可以先确認一件事,大兌的封印,已經被錦岚山化解了好幾個了。
而你們之前,卻一個都沒有搞定。
之前某人說的的确不錯,我們撬動大兌帶來的影響,的确不應該這麽大。
因爲那的确不是我們撬動大兌的結果,是錦岚山化解封印,帶來的影響。
在這件事上,錦岚山的人,的确比你們厲害的多。
你們别看我,我說的就是實話,就算是琅琊院的院首,都是各有所長,這沒什麽不對的。
所以,之前那人将錦岚山那位學識很高的老山羊妖害死,簡直是愚蠢之極。
我說的就是實話,因爲人家錦岚山的人,根本不在意大兌是不是歸來。
他們甚至都知道十階的事。
别看我,這消息就是來自于那老山羊妖,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知道的,以其學識,推測出來也很正常。
而且,還有一件事,他們甚至還得到了一枚大兌縣守的大印。
若是我在晚去一些天,他們便會将那大印丢入地洞深處,徹底斷絕了大兌歸來的可能。
就是爲了斷絕某人日後進階十階的可能,他們甯願自己日後也不進階十階,這就是報複。
于此同時呢,我們所求之事,便再無達成的一天。
這一切,都是因爲有人現在還在針對錦岚山。
我好不容易,才将其說服,可是那仇怨,我可沒有能力化解。
也沒有能力沖到錦岚山裏,說服錦岚山所有人。
現在,擺在諸位面前的兩條路。
一,把某兩個人,還有他們化身的人頭,送過去。
一個是當時跟着姓吳的抓走那個老山羊的人,一個是曾經擄走卿子玉的人。
隻要做到這個,從此之後,我們與錦岚山一笑泯恩仇,他們不但會直接将那枚縣守大印交出來,還會盡全力幫我們去化解大兌的封印。
二,賭上所有人的前路,保下某兩人。
就看諸位,有沒有把握,在那大印落入地洞之前,将錦岚山滅了,順帶着把大印搶回來。
然後還有把握,你們做的,能比錦岚山做的更好更擅長。
順便一提,那大印如今在哪,我也不知道,但是他們有把握,錦岚山一隻狗出事,那大印都會在同時落入地洞之中。
這已經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結果,如何做,便不關我的事了,爾等随意。”
黑袍人說完,拍拍屁股走人。
問話的事,他可以去幹,但是接下來,他們要如何做,不管選哪個,黑袍人都不想出手,聽都不想聽。
黑袍人走了,餘下之人,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因爲今天開會之前,那個嘴上說着不關我事,你們愛怎麽選怎麽選的黑袍人,就已經提前告訴過組織者,不要叫某個有直接關系的家夥來。
衆人沉默良久,有人緩緩的開口。
“姓吳的,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那老山羊,可能是當今世上,最了解大兌封印的人了,卻被其害死了。”
有人先拿已經死的吳院首開刀,立刻就有人點了點頭。
“不錯,本來可以進行的非常順利,如今卻橫生波折,有可能前路盡斷,姓吳的果真是該死。”
聲讨一個已經死的人,大家心裏都沒什麽壓力。
所謂的聯盟也好,組織也罷,因利而聚,自然也會因利而散。
衆人一個接一個的點頭,确認了吳院首該死,死了活該。
衆人一起看向坐在角落裏的那人。
角落裏的黑影,笑的如同夜枭,陰森滲人,他也跟着點了點頭。
“姓吳的,的确該死,讓大兌歸來,乃是爲了所有人的利益。
縱然爾等之中,有人還不到三劫,可劫難難渡,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諸位應當都有體驗。
若是十階路開,爾等渡過劫難的機會也會大增。
這件事上,沒的商量,誰攔我們的路,便讓誰去死。
錦岚山不行,姓吳的也不行。
隻不過,如今錦岚山乃是大助力,而姓吳的卻已經壞了我們的大事,害死最了解封印的人。
姓吳的着實該死。”
角落裏那人也點頭,衆人便再無什麽壓力。
明面上在聲讨一個死人,其實就是在表态。
你把那“姓吳的”三個字,換成什麽姓崔的,其實也沒什麽毛病。
定下了基調,後面實施,就沒什麽懸念了。
這裏坐着七八個九階,要對付的隻是一個一劫的九階,而那個無量宗,也不是什麽有錢有底蘊的門派,這難度是真不高。
一個時辰之後,衆人走完。
到了第二天。
崔常甁的身形,在其中一個座位上浮現,而角落裏那張椅子上,消失的人也再次浮現。
“我給你傳訊,你都看到了吧?”
“看到了。”
“需要你去死,你有什麽意見麽?”
“你們都商量好了,我還有什麽選擇麽?”
“有,你去錦岚山吧。”
“嗯?”崔常甁大感意外。
“你既然要死,那也要達到最大的價值,用你的命,去探一探錦岚山吧。”
“爲什麽要橫生波瀾?”
“爲什麽?哈……”角落裏的人笑了好半晌,才陰恻恻的道。
“因爲我不喜歡被人拿捏,尤其是在這件事上被人拿捏。
他既然能拿捏一次,以後自然能拿捏第二次。
這件事,不允許出現掌控之外的意外情況,哪怕時機會延後,會出問題,那也要先确認一下。
那些元神邪道,的确有本事,可是我不信任他,他說的話,我也隻信三成。
我的人,已經在群山深淵裏,掃了三遍,洞穴周遭萬裏之内,都沒有任何問題。
便是那地洞的石壁上,都掃了三遍。
縱然他有大印,我也不信他有機會丢下去。
除了那個地洞之外,他藏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有找到的一天。
而且,也是時候,去探一探錦岚山的底細了。
他們若是弱,你便将其滅了,留下幾個活口帶回來,我有的是法子讓他開口。
他們若是能殺了你,你也正好死在他們手裏。
這件事我想做很久了,隻是沒有合适的時機,合适的人去做,如今,沒有人比你更适合去做這件事了。
生機我給你了,結果如何,就全看你自己了。”
“若是我死了呢?”
“那便再去挖出來曾經擄走卿子玉的人,将其人頭送到錦岚山。
他若是有力量,又有能力,可以來拿捏我,那爲了大事,被其拿捏我也認了。
縱然是讓我去負荊請罪,磕頭認錯,那我也認了。
隻是空口無憑,便要讓我信了那個邪道,我不可能信。
哪怕冒險,我也不能信。
今日我信了,明日呢?後日呢?”
崔常甁沉默不語,他沒得選擇了。
被拿捏的人,被逼到走投無路的人,其實是他。
當他接到傳訊,就知道他死定了。
他最是清楚不過,這間密室裏的十幾把椅子,每一個都代表着一個九階強者。
而他們大半人,都有置他于死地的能力,他的力量,在這裏其實都是偏弱的。
正因爲如此,才會要親自去做很多事。
像黑袍人那種拿錢辦事的邪道,是例外情況。
……
餘子清進入七樓,老宋已經坐在那等着了。
一見面,老宋便屈指淩空一指,大篇大篇的記載,便投射了出來。
“你要的情報,有點多。
但是這個情報,我也不放心差人送給你,隻能如此了。”
“無妨,這樣最好。”
餘子清看的速度很快,一目十行,一眼便是一大頁。
看得出來,老宋是真上心了,給的情報詳盡無比。
甚至連崔常甁修習的法門原文,都給搞到手了。
雖然這種原文,對于修行來說,作用很小,很容易走岔路子。
正兒八經的典籍,永遠是原本最好,這種原本,都是各門各派壓箱底保存的,估計也隻有宗主之流可以觀摩感悟。
最初的原本裏,蘊含的作者的心血和感悟,其内蘊含着意也是最強,最完美,最正确的。
除了原本之外,修行這個法門的頂尖強者,親手花費心血的手抄本,便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這個比不上原本,卻也異常珍貴了。
老羊就說過,琅琊書閣裏的典籍,幾乎全部都是這種。
有些同一種法門,甚至有好幾本,看起來一樣,其實内裏還是有區别的。
這種沒有任何意,沒有心血和感悟的原文,就是最次的,能修行成什麽樣,真就全靠個人感悟了。
實力不高,積累不夠,底蘊不足的修士,看這種原文,可能看都看不懂。
餘子清就看的不太懂,那原文的前三個境界,他倒是能看得懂,後面就越來越難,到了七八九階,便如同看天書,根本不知其意。
但不重要,他也不需要看懂。
他隻是在積累信息,雖然能看懂了,的确更好,切身修行領悟了更好,隻是不需要而已。
餘子清一目一頁,一頁一頁的掃過,跟量子閱讀似的,都掃了大半個時辰。
這些信息的積累,餘子清覺得,應該已經抵達最低的判定限度了。
明面上的人物,成長有迹可循,本身就有詳細記錄的,對于錦衣衛來說,還真是毫無隐私可言了。
可能也就隻有一些機密的事情,錦衣衛搞不到手。
但正常情況下,判定的最低要求,是不太需要知道很多機密事情的。
達成最低要求的判定,獲得的力量的極限,九階巅峰,也足夠餘子清用了。
餘子清忽然覺得,後面要是得空,得想想辦法,怎麽奶老宋幾口,讓他别死了。
有老宋在,很多明面上的強者,餘子清想要搞到他們的信息,就容易太多了。
雖然有很多強者,可能是如同黑袍人那樣的情況,餘子清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老宋應該也搞不到黑袍人的詳細情報。
隻要老宋不死,那起碼就有一部分強者,可以排除在威脅範圍之外了。
思來想去,餘子清道。
“我有個情報,我覺得你應該有興趣。”
“哦?”老宋立刻提起精神。
“有人在暗中活躍,那個勢力裏,有很多強者。
我現在大概查清楚了,那是一個松散的聯盟。
是爲了讓大兌歸來,而讓大兌歸來的目的,是爲了開十階之路。
更具體的,我也不清楚。
這件事你知道麽?”
宋承越心裏忽然一沉,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我覺得,你應該知道的。”
“我知道。”
一時之間,宋承越滿心複雜。
他當然明白餘子清這話是什麽意思。
他的身份,在餘子清這就跟不設防似的,人家肯定早就知道他是什麽身份。
若是别的事情,他絲毫都不知情,倒也罷了。
可是這種事,他隻是一聽,就知道,這裏面肯定有大乾插手的。
也絕無可能完全繞過大乾神朝,完全繞過琅琊院。
他這些天得到消息,琅琊院的吳院首死了,怎麽死的,不知道。
再結合餘子清現在說的事,宋承越忍不住轉頭,向着大乾宮城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是絕對不信,這事乾皇不知道。
也絕對不信,這事沒有大乾的人參與。
更不信皇室沒有參與其中。
他是誰啊,錦衣衛指揮使。
大乾鷹犬之中的扛把子。
大乾黑暗之中的眼睛,所有發生在黑暗之中的事情,不說全部,起碼大半,他都看得到。
宋承越忽然懂了,很多事都懂了。
爲什麽他快死了。
發現自己對這些事,絲毫不知情的時候,他就快死了。
不是因爲時間到了,大乾需要宰一隻惡犬,來平息矛盾。
而是因爲,重要的事情,沒有讓他參與。
這才是代表着,他快死了的證明。
這件事,那個桌子妖怪,肯定是知道些什麽的,但是桌子妖怪能告訴他的,隻是問了的問題,亦或者是提前就預設好的問題,有些事是沒法主動告訴他,可能也不能告訴他。
最後看在多年的交情上,隻能告訴他,他快死了。
宋承越看着七号,也懂了。
七号是投桃報李,給他找了一條生路。
别的人參合進這件事,那是自找麻煩,自尋死路。
但是他身爲錦衣衛指揮使,若是參合進來了,那便是有了生路。
隻要他摻一腳,起到一點點重要的作用,那這件事塵埃落定之前,他都絕不可能死。
乾皇不允許他死,那他就死不了。
“接下來,外面可能會發生很多事,我錦岚山可能也會遇到情況。
所以,我覺得,你想要讓我做的事情,你還是自己做比較好。”
聽到這話,宋承越站起身,躬身一禮。
“多謝。”
“無須客氣,七樓的存在,本意便是讓我等互幫互助,我覺得這一号,換個人,可能會不如你熟絡,也是麻煩,你可千萬别死了,我也不想帶小孩,太麻煩了。”
宋承越哈哈一笑,再次拱了拱手。
餘子清跟着笑了笑,方向已經給了,老宋當了這麽多年指揮使,他自然會知道如何踏上這條麻煩,卻是生機的路。
餘子清離開七樓,睜開眼睛。
繼續向着錦岚山方向走去。
幾個時辰之後,距離錦岚山已經不是很遠了。
今天天氣不錯,萬裏無雲,無風無霧,這個距離,已經隐隐約約能看到一點點錦岚山的影子了。
餘子清暗歎一聲。
看來那些人竟然真的準備去宰了崔常甁了。
被他逼迫,那些人竟然就這麽認了?
不應該吧?
按照餘子清的理解,還有老羊口中說過的那些強者,黑袍人這種過分謹慎的家夥,其實才是少數。
很多強者,小時候,就是門中天才,長大了,也是甩下同齡人幾個身位的天之驕子,後面曆練修行,進階九階,幾乎算是順風順水。
不順的有麽,有,早死了。
大器晚成的有麽,也有,數量極少。
能到九階的,誰年輕的時候,還不是個天才了。
餘子清一直覺得,起碼會有人再來試探一下,不能他說什麽那就是什麽吧?
再者,一個崔常甁,算是冒出來了。
但是另外一個人,餘子清還不知道他是誰呢,當時擄走他的人,隻是一個化身,那化身也被餘子清丢到地洞裏陪巨佬解悶。
黑袍人傳回去的消息,那倆人大概率也會知道的。
那倆被逼到這種地步,難道不做點什麽嗎?
比如,先宰了餘子清,替其他人做出選擇。
易地而處,要是餘子清是那邊的人,以他的性子,自然不會坐以待斃。
正琢磨着呢,餘子清的陰神驟然睜開眼睛,燃燒着血焰的眼睛裏,映照出一個人影,正在不斷的變得清晰。
心頭警鈴,也在這時,驟然大作。
念頭一閃,餘子清心頭,便浮現出倆字。
九階。
好大殺意,這是要殺人了。
“快走!”
餘子清一手拉着恻恻,身形瞬間消失在原地。
冰原之上,隻有一道殘影,向着錦岚山急速靠近。
可怕的威壓,驟然落下,龐大的力量,彌散開來,萬裏無雲的情況下,卻在驟然間,下起了漂泊大雨。
方圓數百裏之地,都被其力量籠罩。
餘子清隻感覺身上的壓力倍增,幸好他不煉氣,若是煉氣,此刻他全身的真元,恐怕都會陷入停滞,再也無法運轉。
九階要殺人的時候,這壓力可太大了,那差距,便如同深不見底的鴻溝,根本不可能逾越。
瓢潑大雨裏,一個一襲藏藍色長衫的男人,腳踏灰蒙蒙的長橋,一步步走來,他一步便是十數裏的距離,速度極快。
餘子清吞下一枚魔丹,直接入魔,沉聲一喝,全身血肉便凝若精鐵,化作一支勁矢,在大雨之中飛速的穿梭。
那人面沉似水,眼帶殺機,距離尚有上百裏,便手捏印訣。
那彌散數百裏,化作飄落大雨的力量,便在半空中,凝練出一隻十數裏大的巨掌,向着餘子清拍來。
餘子清再怎麽蛇皮走位,也沒法完全避開這種力量。
巫雙格在地下露出個腦袋,等到餘子清過來的瞬間,便抓住餘子清和恻恻的腳,将他倆帶入到地下遁走。
巨掌落地,一時之間,地動山搖,大地震顫,方圓上千裏地,都有震感。
錦岚山的北面,遊震站在自己的小院裏,向着東南的方向看了一眼,歎了口氣。
“我家仁兒,倒是有這般孝心,可惜,他這麽大的時候,可沒這種本事……”
話雖這麽說,遊震卻還是準備好了随時出手。
很早之前,餘子清就給他說過了,後面會找機會,引來一個強者,讓裏長洩一洩心中之氣,讓他别出手。
但遊震哪想得到,餘子清膽子大到這種地步。
能逼的一個氣脈如此綿長的九階強者,追殺到錦岚山附近。
他到底怎麽把人逼到這種地步的?
相隔上千裏之外的槐樹林南面,邗棟站在墓前,單手負背,一隻手捏劍印。
插在地上的黑色長劍,微微顫抖着。
他做好了準備,若是餘子清要死了,他便出手,将來人斬于劍下。
哪怕餘子清告訴過他,這種情況不用出手,他也顧不得了。
錦岚山内,一道爆鳴聲炸響,一個人影,隻能看到一道模糊的黑影,人便已經裹挾着可怕的音爆雲,消失不見了。
巫雙格帶着餘子清避開了一擊,餘子清的陰神向着錦岚山的方向看了一眼,拍了拍巫雙格的腦袋。
“等下你記得帶着恻恻先走。”
崔常甁似乎也察覺到錦岚山方向有強者氣息傳來,他邁步疾走,幾個呼吸,便将距離拉近到數十裏了。
恻恻沉聲一喝,絕望深淵展開,強行将崔常甁包裹入内。
無數的鎖鏈從懸崖深淵之中飛出,纏繞在崔常甁身上,畫面一轉,便見其出現在了八方沙海陣裏。
然而隻是短短幾個呼吸,八方沙海陣便被撕裂,絕望深淵也被強行撕開。
恻恻張口噴出一口黑血,氣息萎靡,癱在餘子清身上。
“都說了,你别管,你困不住九階的。”
“少爺,不盡全力可不行啊……”恻恻扯了扯嘴角,無力的念叨了一句:“再說,我怎麽可能不管……”
而在崔常甁出現的一瞬間,巫雙格便将混元金鬥引爆,無盡穢氣毒氣,爆裂開來,直接污染了崔常甁逸散出來,化作瓢潑大雨的力量。
巫雙格被一指淩空擊中,腹部出現一個大洞。
可是這家夥卻悶不吭聲,落地之後,依舊強撐着想要将餘子清和恻恻一起帶走。
餘子清将恻恻丢給巫雙格,瞪着眼睛。
“這是命令!别倔!”
巫雙格抿着嘴唇,根本不管餘子清說什麽,直接将餘子清拖着遁走。
又是幾個呼吸之後,大地開裂,三人被強行炸了出來。
眼看崔常甁淩空一指,餘子清将巫雙格和恻恻一起丢向遠處。
“這是命令,快走,不聽話就把你逐出家門。”
恻恻拍了巫雙格的腦袋一下,無力的道。
“聽話。”
巫雙格認死理,他可分辨不出來,這到底是什麽情況,他就是覺得,餘子清有危險,要救餘子清。
眼看錦岚山的方向,一道白氣,滾滾而來,濃郁的氣血,化作熊熊燃燒的烈焰。
巫雙格才拖着恻恻遁地而走。
而另一邊,餘子清瞥那道力量飛來,化作一根粗大的手指。
他伸手一揮,擲出了遊震腿毛所化的大棍。
嘭的一聲,那大棍被崩飛了出去,其上覆蓋的隕星材料,卻還是影響到了那凝聚成的巨大手指。
可惜這也沒有什麽用了,那力量速度極快,還會自己調整方向。
餘子清如何閃躲,也隻能看着那根手指直接點在了他的胸口,讓其胸口直接被洞穿了一個大洞。
殘餘的力量,裹挾着餘子清的身軀,化作一道殘影,向後飛去的時候。
錦岚山内飛出來的那個人影,在半空中将餘子清接住。
裏長全身肌肉虬結,看着餘子清胸口的大洞,哪怕入魔了,也沒法恢複,生機在飛速的消退,還張着嘴,對他道。
“裏長,别去,九階,你打不過,他們馬上就來了……”
話沒說完,餘子清就這麽瞪大着眼睛,沒了意識。
霎時之間,裏長的眼睛都紅了,身上燃燒的氣血,化作了暗紅色,心跳之聲,如同雷鳴陣陣,震的他耳朵都聽不到外面的聲音了。
看着巫雙格帶着恻恻從地下出現,裏長聽不到巫雙格和恻恻說什麽了,隻是将餘子清小心的遞給他們倆。
“快帶他回去,一定還有救的,一定還有救的……”
裏長轉過身,看着逼來崔常甁,他一步一步的向其走去。
裏長雙目通紅,頭發狂舞,身形開始直線拔高了一尺,身上的氣血力量,直線攀升,太過龐大的氣血力量,逸散出來一些,都已經化作了紅的發黑的火焰。
灼熱的氣息,每走出一步,地面上都會多一個焦黑的腳印。
哪怕相隔甚遠了,恻恻和巫雙格,依然會感覺渾身難受,快要被那可怕的氣血力量活活燒死了。
倆人看着餘子清的樣子,吓壞了,趕緊帶着餘子清往錦岚山趕。
老羊那有寶物,肯定不會死的。
一路沖回了槐樹林,老羊已經悄咪咪的在這裏等着了,看到餘子清的樣子,也吓了一跳,連忙給餘子清塞了四五片龍肝。
那失去意識的餘子清,卻伸出手,攔住了老羊。
“大可不必如此浪費,我還沒死呢……”
說着,餘子清挑出來一小片最小最薄的,吞服了進去。
龐大的生機流轉,餘子清胸口的大洞,血肉正在飛速的構建,以龐大的生機,強行讓其恢複。
“不至于搞這麽兇險吧?”
“你以爲我故意的?”餘子清一臉不可思議的看着老羊。
“難道不是?”
“你是不是太高估我了,那可是個貨真價實,而且真想殺了我的九階!
我拼盡全力,才能僅僅重傷,再借着卸去的力道,飛到錦岚山這邊。
你以爲我區區一個五階體修,能在一個九階手裏,玩出什麽花樣麽?
一力降十會,什麽花樣都是屁用沒有的。”
餘子清倒是想故意,可是他真的盡力了。
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而且,老宋搜集到了那麽多信息,在他看到崔常甁的時候,鏽劍也毫無反應。
幸好餘子清本身就沒有去賭這種事,也沒有把希望放在判定上。
他隻需要不死就足夠了。
現在有巫雙格去污染了崔常甁那浩如煙海的力量,再加上隕星材料幹擾,腿毛抵擋,再加上入魔入六階,卸力,體内五小隻化解侵蝕的力量等一系列舉措,也依然遭受重創。
也算是讓他明白,他正常時的力量,跟九階的差距有多大。
差距過大的時候,便是一力降十會,什麽花裏胡哨的東西,統統都沒太大作用。
不過也行了,這種情況雖然冒險了點,卻也剛剛好,顯得真實點。
餘子清拿出倆玉瓶,給巫雙格和恻恻一人一個。
三人就靠着一顆槐樹,躺在那各自恢複。
而另一邊,裏長已經炸了。
從他開始修行,就再也沒有動用過一次全力,再加上他心中郁結,由來已久,進階速度太快,各方面原因加在一起,便成了如今的局面。
他要麽以後出大問題,不會走火入魔,也大概率會死。
要麽找個機會,讓他能拼盡全力,沒有絲毫顧忌,賭上性命的去戰一次,向死而生。
如今,其他人根本不用再想了。
裏長的耳朵裏,已經聽不到任何其他的聲音,眼前總是浮現餘子清胸口炸開一個大洞,眼神空洞的畫面。
他全神貫注,全心全意,沒有絲毫顧忌,不再理會其他,腦海中隻剩下一件事。
把眼前這個人,活活打死。
可怕的氣血在急速燃燒,直線攀升之下,他的身形,直接破開了空氣,踏空而行,直奔對方本體而去。
崔常甁眉頭微蹙,七階,不對,七階沒這麽強,八階,好像也不是……
他腳踏灰蒙蒙的長橋,速度極快,雙手也化作一片殘影,印訣一個接一個的施展。
他抛棄了逸散到體外化作瓢潑大雨的力量,轉而動用體内的力量。
秘法施展,化作大手印,不斷的落下,火雨天雷,冰霜雨雪,各種秘法不斷施展。
卻見裏長雙目冒着血光,淩空踏步,一拳轟出,崩拳出手。
十方神通加持,六十倍氣血爆發,一擊轟出,便見那十數裏大的大手印,驟然一頓。
而後便見那大手印内部,無數的龜裂浮現,轉瞬便以裏長的拳頭爲中心,擴散到十數裏的範圍,轟隆一聲,大手印崩碎。
二人懸在半空中,交手不斷,裏長卻怎麽都無法靠近到崔常甁十裏範圍内,哪怕他的速度已經快到看不清楚人影了,僅憑肉身,踏空而行,速度也已經堪比施展遁法。
那崔常甁的真元,卻是綿綿長長,好似無窮無盡。
他修習的法門,最大的優點便是這個。
爆發力不強,但尋常時候,九階修士鬥法,很少會出現秒殺的情況,誰氣脈更長,其實很大程度上,就左右了戰局了。
餘子清躲在槐樹林裏,陰神瞪大了眼睛,目力運轉到極緻,學着一旁睜開龍目的老羊,一起珍惜這難得的機會,去學習一下。
“裏長無法近身,而且那人修習的法門,氣脈綿長,裏長隻有七階,未必能耗得過他,怎麽辦?”
“先别急,裏長還沒進入狀态呢,他的第一次拼盡全力的生死之戰,他的厮殺經驗其實還不如我。
隻是他天生的戰鬥天賦遠比我強而已。
先看着,等到裏長有隕落之危的時候,再插手。
再者這家夥,氣脈雖然綿長,但是似乎也沒什麽極強的爆發殺招。
正合适裏長,還有,你别把裏長當七階的體修。”
遠處,糾纏了一炷香的時間,裏長臉不紅心不跳,消耗似乎也能扛得住。
而崔常甁更是似乎沒有多大消耗。
兩人似乎要繼續耗下去了。
裏長出手的速度越來越快,可是對方的秘法施展速度極快,他怎麽都找不到突進十裏之内的機會。
一股氣,憋在胸口,怎麽都發洩不出來。
他越來越焦急,眼睛越來越紅,最後一聲低喝,張口一吐,一口魔氣噴湧而出。
看到這一幕,老羊的眼睛一亮,立刻對餘子清道。
“你告訴那些餓鬼,都收斂氣息,别管裏長,他這口氣吐出來了,入魔對于外人,乃是九死一生的大兇之局,對于咱們反而是最合适的。”
裏長一口魔氣噴出,便見其體内魔氣翻滾,不斷湧出,他的氣息,再次直線攀升。
轉瞬便化作身高丈許,全身肌肉如青石,皮膚上布滿龜裂,化作一枚枚血色符文的形象。
氣血在一瞬間,暴漲十數倍,那魔氣之中,有兇厲的面孔浮現,卻被裏長一巴掌捏在手裏,直接将其捏成了粉碎。
他站在那裏,淩空而立,眼神深沉,入魔之後,人反而冷靜了下來。
“我要把你用拳頭,活活打死。”
一息,裏長便轟碎了一個大手印,身形突進到距離崔常甁三裏的範圍。
裏長淩空一拳,最純粹的肉身力量,其勁力卻驟然化作一個飛速旋轉的巨大長矛,一瞬間便跨越了三裏的範圍。
崔常甁頭頂懸着的防禦法寶,咔嚓一聲,浮現出一道貫穿上下的裂紋。
那殘餘的力量,甚至還穿透了他的防護,轟在了他的護體神光上。
崔常甁悶哼一聲,後退一步,便爆退數裏,他眉頭微蹙。
隻是一擊,他便知道,他打不過對方了。
入魔之後,力量暴漲十數倍,速度暴漲數倍,已經快到他都跟不上對方的節奏了。
他自知必死,一掌拍在自己的胸前,主動放開了心神,當場入魔。
他的力量也攀升了一倍,似乎一瞬間,就扳回點劣勢,能将裏長阻攔在六七裏之外。
不被這種體修近身,他便大有勝算。
但是裏長隻是看着他入魔,滿眼殺機。
“負隅頑抗而已。”
他擡起腳,雙腳之上,有一枚符文浮現,其力量迅速流轉裏長全身。
隻是瞬間,便見裏長的身形,便已經出現在距離崔常甁三裏遠的地方。
裏長一步一步邁出,半空中隻留下一個個腳印的痕迹。
他距離崔常甁越來越近。
他卻沒有出手,一直到近身到崔常甁一丈之内,才見裏長揮拳出拳。
十方,崩拳。
一拳轟出,巨大的拳印,浮現之後,便飛速凝聚到裏長的拳頭上,一拳崩出。
便見崔常甁頭頂懸着的法寶,崩碎成齑粉,神光當初崩滅。
崔常甁施展各種秘法,身形化作一道遁光,可是裏長的身形,卻始終保持在他一丈之内。
砰砰砰的悶響,如同驚雷,在天際之上炸響。
隻見一道神光瞬息數十裏,在天際之上亂竄。
老羊散去了龍目,歎了口氣。
“簡直離譜……”
“發生什麽了?”
“裏長又覺醒神通了,神通半步。”
“什麽意思?”
“因爲他很難近身,他卻隻是一個純粹的體修,被逼急了,竟然就覺醒了半步,這麽容易,找誰說理去。
而半步神通,是有好幾種選擇的,裏長的選擇,便是體修狂人最喜歡的一種,叫半步多。
你看到了麽?哪怕那個家夥速度再快,隻要挨了一拳,被近身一次,他便再也沒機會擺脫了。
裏長施展半步多的時候,可以一直保持着近身狀态。
不用再看了,那家夥已經死了。”
老羊話音剛落,便見半空中,遁光由内而外的崩散。
崔常甁周身,四件布滿裂紋的法寶,崩碎成齑粉。
裏長沒有在動用十方神通,甚至沒動用錦岚秘術。
隻是最普通的拳頭,一拳一拳的落在崔常甁的護體神光上。
他的身體從天空中直線落下,裏長頭下腳上,雙拳出動,死死的維持着近身狀态。
當二人從天空中落下,轟的一聲,在大地上炸開一個大洞。
片刻之後,崔常甁全身都如同軟面條一樣,全身骨骼碎裂,口中血污不斷湧出,腦殼都變了形狀,人已經意識模糊,氣海被強行打碎,可是卻還有半口氣。
全身燃燒着黑紅色火焰,如同神魔降世的裏長,拖着崔常甁的一隻腳,如同拖一條死狗一樣,将其從大坑裏拖了出來,向着錦岚山走去。
“老羊,你覺得夠不夠?我感覺,好像裏長變得更強了?以後還要找麽?”
老羊看了一眼裏長那副神魔降世的姿态,咽了咽口水。
“我覺得,以後你遇到惹不起的,還是回來找裏長吧……”
哈,晚了一點,但你們也不想一個小劇情看一半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