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陽迷茫的看着他,他氣力衰竭,狼狽的躺在雜貨之中,被雨水沖散的胭脂水粉潑了他一身,染污了他明黃的龍袍。他再不似當初那般英姿勃發,總是在晨光之中,溫柔淺笑的望着她,喚她“青凰”,或是“公主殿下”。
眼前模糊一片,淚水不自禁的往下掉,明明知道他目光虛晃看不真切,她還是強忍着不願掉落,隻是那淚水不受控制,如斷了線的珠子般,不斷的滑下臉頰。
當初是想殺了他,恨到極緻時,隻想不顧一切闖進宮裏殺了他,依仗着他對她的感情,她知道他不會殺她,可是她也很清楚她殺不了他,除了出賣自己。
然後呢?
與他一同赴死?
她的家國怎麽辦?她的子民怎麽辦?她大凰朝的千年基業怎麽辦?
說到底,她終究是個狠心的人!
一邊流着淚水,一邊不着邊際的想着,直到他再次開口:“不敢嗎?”
一句問話将她驚醒,她竟不知他在問什麽。
似是要激怒她般,他略帶嘲諷的笑道:“大凰朝的德陽公主沒殺過人嗎?呵,現在裝什麽柔弱?你雙手沾的血都可染透京都的千丈绫羅,現在倒是拿不住劍了?”
德陽目光微垂,問鼎在他手中微微顫着,他的手青筋直冒,可見是用盡了力氣。這柄劍陪伴他多年,他向來揮舞如意,現在連舉着它都費盡氣力了麽?
她不想開口,一旦開口,她必然哽咽,就算她心中傷痛,也不願讓他知曉。
他終是難以爲繼,隻得緩緩放下劍,将名劍問鼎随意的扔到她腳邊,又緩了兩口氣息,才無奈的笑了笑:“給你一個親手報仇的機會,你爲何不肯動手?我秦子月半生兵戈鐵馬,縱橫于世,如今落得這般凄慘地步,竟是輸給一個女人……”
原先的淚水還未幹涸,她臉頰一熱,淚水再度滑落,順着小巧精緻的下巴,與雨水一同濺落在地。
“青凰,我不是輸給形勢,也沒有輸給夏侯永離……”秦子月再次緩緩擡眸,盯着雨幕中那模糊的身影,努力想看清她的臉龐,“我隻是輸給了你!”
輸了你,又輸了心,一敗塗地……
秦子月說完,唇畔逸出一抹苦笑,明明知道她不再愛他,她過來,隻是想看着他慢慢咽氣,爲何還要說這些話?爲何還要把自己千瘡百孔的心挖出來給她看?
“我母親有陵,在秦家祖墳。”秦子月的心越跳越慢,胸口窒悶難耐,他知大限已到,那些話索性不提,隻簡單的道,“父親的骨灰還未及送達,他生前甚是看重你,若你念着他的忠心,還請幫我送他去我母親身側……至于我,想必你早已恨透,便随了你的心意,挫骨揚灰罷了……”
秦子月的聲音越來越低,氣力難繼,還是堅持着說完最後一句,便阖了雙眸。
德陽再也忍不住,終是捂着嘴,嗚咽出聲。
秦子月渾身僵硬,動也不動,似是聽到,又似是不曾聽到,隻是阖上的眼皮微微動了下。
德陽死死捂着嘴,不肯再露絲毫聲響,隻是淚水已滂沱而下。
她再記不得他對她的狠,唯有最初相見之時,後宮之中百花齊放,月色皎潔,他如一道月華,傾刻間印入心底。
初見之時,何曾想過,今日會是這般光景,又何曾想過,他的遺言竟是要她挫骨揚灰!
明明是他輸了,他交還了她的家國,爲什麽她如此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