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公子的書案是市面上最劣質的黃花木所制,又窄又小,比外邊擺攤子寫對聯的桌案大上一丁點兒罷了,書案一角還擺着一盞剝漆的燭台,燭台中的蠟并非達官貴人家中常用的紅豔豔的燭蠟,而是市面上最低劣的蠟底,通常是上等燭蠟燃盡後流出的蠟油,又重新做成的蠟,氣味難聞不說,還很容易溢出刺鼻的味道,薰得眼睛疼。
質子府窮,雲潛質子府則是質子府中最窮的。
德陽不過掃了一眼,便看出這雲潛質子府中的艱難,連夏侯公子所用之物,都無法維持最基本的顔面。
夏侯公子一直在擺弄桌上的字帖,神情專注,俊秀的眉峰微蹙着,似乎正在思考着什麽,連德陽進來,他都不曾擡眸看上一眼。
德陽看着燭光下的俊美公子,心中亦十分惋惜,果然是無雙的容顔,可惜這一生都隻能這般在他人的庇護下苟且生存,渾噩無爲。
“公子,在看什麽?”德陽緩步走到夏侯永離面前,垂眸看着桌上的字帖,溫柔如水的開口問道。
夏侯公子沒有理會,仍然趴在桌上,盯着桌上的字帖發呆。
德陽看着他面前擺放的字帖,不由暗贊,跌宕遒麗、蒼勁有力,仿佛力透紙背般字字逸着難言的剛健,确是難得的字帖!
“公子可認得?”德陽盯着字帖上赫然寫着的夏侯永離,眸光微黯,柔聲問道。
夏侯永離目光空洞的擡眸,怔怔地看向身邊的德陽。
燭火跳躍間,他那對漆黑如墨、略顯空洞的瞳子光芒璀璨,映着他俊美無疇的容貌,竟顯得清貴非凡,光華奪目。
與初次見他時,那空洞麻木的癡傻之人完全不同,令德陽看得發呆。
夏侯永離面無表情的盯着眼前發怔的女子,她眉目如畫,清瞳嫣唇,光華流轉的鳳眸中純澈如水,看着他的眼神中不帶一絲貴女特有的高傲與對他容貌的癡迷。
室内靜寂,雪菱早已悄然放下食盒,将小厮一同拽了出去。
許久,夏侯永離才棠唇微啓,緩緩吐出一個幹澀又略帶深沉的字:“離。”
一個不帶任何情緒的離字,将德陽的神思拉回來,她水眸微顫,連忙别開視線,重新垂眸看向桌上的那個離字。
仔細看這個離字,德陽才發現,寫字之人似乎對離字十分憤怒,仿佛蘊着雷霆萬鈞之勢,恨不得将這個離字徹底擊碎般,氣勢恢宏點如墜石,鋒芒畢露,竟與其他三字形似意非。
“公子認得這離字?”德陽嫣然淺笑,頓時滿室生花,如沐朝陽。
夏侯永離薄唇緊抿,隻是安靜的擡眸,斜飛的劍眉下,一對空洞中耀着燭火的眸子直直盯着她。
德陽心中酸澀,永離,永遠離去。
當初将他送來做質子時,那遠在雲潛的狠心父皇就權當他死了吧?
否則,又豈會爲他取這樣的名字?
這字帖十有八九是莫清風寫的,也唯有忠心如他,才會在寫到離字時,難以控制内心激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