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已是深秋,紅葉飛舞。
他随風而行,火焰般的楓葉,跟着他揚起的衣袂,落滿他一身。
絕然的美麗,蠱惑的畫面,若飛卷煙雲般,帶着巨大的磁力,慢慢地,一點一滴地收進方箐淡然的眼眸中。
他已到她身側,她卻忘記了該有的戒備。
啪——
夙烨的折扇輕輕一開,一片青竹潑墨扇面上,清風吹送。
“鸾姑娘,别來無恙,今日巧遇落月寺前,姑娘道是有緣無緣?”他薄唇勾起淡淡的流光,低沉的魅笑蘊藏藍瞳裏。
方箐淡然的眼眸,光色閃了閃,而後漠然道:“夙公子,有緣無緣是有一個前提條件的。若是天意如此,那無緣也是有緣,反之,若是人爲刻意安排,那麽有緣也是無緣。”世上哪裏來那麽多巧遇,若非他有意跟蹤她,怎會恰好在這個時辰與她相遇在落月寺前。
夙烨嘴角噙起一抹快意的笑光。“鸾姑娘說話,總是比較有趣的。姑娘還是叫我齊公子爲好,以鸾姑娘的聰慧機靈,總不至于讓在下的一番辛苦喬裝化成泡影吧。”他冰藍色的眼瞳掠過一道魅光。
“實不相瞞,在下此來落月寺,确實是事先獲知鸾姑娘今日必到落月寺,特意在這裏等候跟鸾姑娘來一次巧遇的。隻是沒有想到,還是被鸾姑娘一眼就看穿了,說來實在是慚愧得很。”他語氣淡然飄遠,未有半點尴尬之色。就算被人當場揭穿他的來意之後,他依舊可以鎮定自若,當成一場無關緊要的小笑話,一笑置之。
方箐見他如此坦然,她倒有些意外了。而後她有禮淡道:“齊公子,既然如此,你請随意,小女子還有要事在身,就此别過了。”她朝台階下還在跟霍剛大眼瞪小眼的春香喚了一句。
“春香,我們走了,晚了就趕不上拜香的好位置了。”
哼——
春香朝着霍剛冷冷地哼了一聲,她提起竹籃朝他身側穿過。“讓開,看着你就礙眼,晦氣!”她手肘狠狠地撞開了霍剛,快步走到方箐的身側。
“你——你這個臭丫頭——”霍剛氣得七竅生煙,俊俏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
“霍剛,不得無禮。”眼見霍剛又要拔劍,夙烨冰藍色的眼瞳,淡淡地飄過他一眼。
霍剛不得不忍耐,他郁悶道:“是,少主。”
“明明就是你的錯,撞了姑娘我不說,還撒了姑娘的東西。你不賠償姑娘的東西,還不行姑娘我說你幾句啊。”春香像個愛鬥的公雞一樣,一見到霍剛,就不依不饒地啄了上去。“三小姐,你看他們都是什麽人嗎,每次碰見他們都沒好事情。”春香心中不滿,嘴角嘟嚷得老高老高。
“春香,可以了。”方箐語氣有些冰冷了,她橫了春香一眼,示意她不要鬧得過分了。
春香看着方箐冷冷的神色,她唇瓣雖然嘟了嘟,卻不再說什麽,隻是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依舊不滿地朝着霍剛眨啊眨。
“走了。”方箐真後悔帶着春香出門了,這個丫頭爲何每次見到霍剛,就變得鬥志昂昂,非要鬧得對方拔劍相逼呢。
銀色的光芒閃過,劍光揮灑的火花,似印染進她凝滞的焦點中。
她蓦然一震,而後一雙淡眉緊緊鎖起,她眼中的光澤徒然間沉寂了下來。
她步履變得遲疑,而後,她疾步如飛,一晃,已離夙烨站的位置拉開了一段比較遠的距離。春香緊緊地跟上,她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三小姐突然之間好像想到了什麽,她剛才那神色一變,感覺不對,非常不對。春香清亮的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憂色。
夙烨站在原位,他看着方箐跟春香一前一後的背影,冰藍色的眼瞳,倏然掠過一道異光。
“霍剛,鸾姑娘她起疑了。”他薄唇泛動一抹冷冷的弧度。
“少主的意思是莫非她——”不會吧,鸾姑娘怎麽看出來的?
“恐怕她早就起疑了,隻是她因爲其他的事情,一直沒有放在心上。如今見她的神色,她定然是想起什麽來了。”夙烨冰藍色的眼瞳,光澤閃爍不定。
“那麽下一步,少主打算怎麽辦?”霍剛請示着夙烨。
“先跟着她們再說。”夙烨手中的折扇,啪地一聲,快速地收起,他身形一掠,若一道飛虹跨過天際,稍刻,人影消失在霍剛的眼前。
霍剛不敢怠慢,他接着施展輕功,飛身而起,朝着夙烨遠去的身影,緊随身後。
方箐跟春香漫步進了落月寺的正門,看到信男信女們,求簽的求簽,叩拜的叩拜,她們的臉上呈現一種虔誠的神态,沉浸在煙霧袅袅中。
方箐隻是淡淡一瞥,她吩咐春香:“春香,你将東西取出來,就擺放在這座佛像座前吧。”她自己則走到落月寺赫赫有名的寫簽大師空見大師的攤前。
“空見大師,信女想寫簽,勞煩大師幫信女看一看,信女的未來如何?”方箐淡然沉穩地落坐在他的對面。
春香邊擺着香燭、水果、點心,她視線卻不時地飄向方箐。三小姐難道是要簽文嗎?
那空見大師本來閉着雙眸,在打禅靜坐,忽聞方箐清冷淡漠的嗓音,他悠悠然地睜開眼睛。眼底,睿智的光色晃悠開來。
“姑娘想求姻緣,還是家運,财運?”
“大師,信女不求其他,但求命格,請大師指點,信女未來的命格如何?”方箐漠然地看着他,她盯着他落筆。
空見大師盯着方箐看了一會兒,眼瞳内泛動困惑。“女施主可否伸出右手,讓貧僧觀上一觀?”
方箐大方地伸出右手,遞送到空見大師的面前。
空見大師一見,他清明的眼眸,駭色震開。
“大師,請問信女未來的命格如何?”
空見大師長歎一聲,他閉緊雙眸,不斷地撥弄着佛珠。突然佛珠斷裂,顆顆佛珠,嘩啦啦——灑落一地。
“女施主的命格,離奇獨特,恕貧僧直言,貧僧從未看過如此命格,貧僧恐怕無能爲力,不能爲女施主批示未來命格一事。阿彌陀佛,罪過罪過。”空見大師閉口不再多說一句。
方箐漠然的眼眸,光色蕩開。大師不能批示她的命格,而她卻必須要得到空見大師的簽文才行。
于是她朝惶然不安的春香喚了一句。“春香。”
春香聽到方箐喚她過來,她忙起身,小步跑過來。“三小姐,有什麽事情需要奴婢做的嗎?”
“大師,那麽可否請你爲這位姑娘批示姻緣簽?”方箐音色淡淡,空見大師再次睜開清澄的雙眸。
他看了看春香,忽而點了點頭。“可以。”他提筆書寫,落筆空靈而清澈,筆鋒出塵,了無雜念。
跟她所要找尋的人俨然不是同一個人。方箐拿起春香的姻緣簽,她的是簽文是“殘日西山落,憂危反掌間,前灘容易過,更有後來灘。”
“女施主,貧僧雖無法批示你的命格簽,但可奉送你一張姻緣簽文。貧僧實在是慚愧,看來尚需閉關修煉,兩位女施主,貧僧告辭了。”空見大師離開了攤位。
攤位上,還留有一張姻緣簽文,随風紙箋飛卷着。
方箐拿起一觀,淡然的眸光,流光飛瀉。
而後她将姻緣簽文揉在掌心中,輕輕一抛地面。什麽姻緣簽文,她要的根本不是姻緣簽文。何況就這麽小小的一張簽文,就能決定一個人的姻緣嗎?她的姻緣何需他人來定奪,我命由我不由天!可笑,實在是可笑,她若非有事,她何需來落月寺求簽文。
既然這裏沒有她需要的東西,那麽她也不必浪費時間在這裏了。
“春香,拜香也拜過了,簽文也解過了,我們可以回去了,明日換個地方燒香。”方箐踩過那團紙,淡漠地踏出落月寺的大門。
春香卻将屬于她的姻緣簽文小心翼翼地珍藏到懷中,她嘴角不由地浮動一抹甜美的笑。
她利落地收拾好東西,提着竹籃,随後出了落月寺的大門。
秋風吹落簽文攤位上的白紙簽條,吹得嘩啦啦地響。銀白色的靴子,停駐在攤位前。一隻手,完美無瑕的修長玉手,慢慢地撿起那團被方箐揉掉的紙團。
指尖輕輕地劃過,紙團慢慢地揉開。
清晰的字迹,飄然的筆鋒,印染進他一雙撼人心魂的冰藍色眼瞳裏,他盯着簽文,盯了很長的時間,很久很久。
空見大師替她批示的姻緣簽文是:“九龍吐水浴金身,蓮花座上結姻親,鳳凰豈是凡間物,乘時一直上青天。”
他微微失神之際,一道身影降落他的身側。
“啓禀少主,鸾姑娘跟春香駕馭馬車回甯王府了。”霍剛低頭抱拳,他神情肅然。
“知道了。”掌心中的紙團揉成一團,扔在原來的位置上,而後夙烨藍瞳光色一緊,他倏然冷道:“糟糕,她們肯定不是回甯王府,霍剛,我們趕緊走。”他踏風而去,背影遠遠看來,飄渺而蒼涼。
少主的神色有些怪怪的,霍剛盯着地上那團紙,他好奇地蹲下身去,撿來攤開一看,霎時駭色驚瞳。難怪少主剛才失神了,原來鸾姑娘的姻緣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