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逸塵眼前驟然模糊，一滴大大的淚珠，落在信上。
他知道，他都知道！
母子連心，兒行千裏母擔憂，他怎會不知娘親的心情？
“我兒身在皇宮，可保平安，爲娘亦可放心，雖明知不得相見，仍心存企盼，日久生疾，自知不久于人世……”
轟……
夜逸塵但覺頭頂有炸雷響過，整個人都是茫然的。
不久于人世？
他心中升起強烈的恐懼，舉袖猛地擦去眼裏的淚，急急看下去。
“此信爲‘絕筆’，我兒看到之時，爲娘早已化爲一捧黃土，爲娘已不必爲此情所苦，爲娘更希望我兒永生不要看到此信……我兒定要善待自己，爲娘九泉之下，亦可放心矣。爲娘絕筆。”
信很短，夜逸塵卻看了很長很長時間，四周仿佛全都靜止了，連蟬鳴聲也停了，氣氛壓抑到叫人窒息。
嶽芷凝看着他慘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非常擔心他會受不住，或者直接發狂。
半晌後，夜逸塵緩緩擡頭，目光呆滞，“她……是什麽時候……”
“一個月前。”太後歎息道。
因郦妃當初被送來時，早已是個活死人，太後也不準她向外傳遞任何消息，更早就交代過住持，若她去世，就直接葬在後山，不必通報，免得節外生枝。
故一個月前，郦妃病重而逝後，住持即讓人将她悄悄下葬，并無人知曉。
“一個月前？晚來一步。”夜逸塵邊流淚邊笑，“二十餘年前一别，竟成陰陽永隔，這是上天對娘親的懲罰，對我的懲罰！”
夜逸雲皺眉，“十七皇兄，不要這樣說，不是你的錯。”
“人已死了，的确不必問誰對誰錯，”夜逸塵不停地哆嗦着，右手緊緊捏着那張薄薄的信紙，手指因爲用力已泛白，“人死了，一場空……”
“逸塵，你可是在恨哀家？”太後歎了口氣，她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雖說她始終覺得，自己當年沒有錯，可夜逸塵要見到郦妃時，卻是這樣的結果，她總是心裏不好受。
“兒臣不敢，”夜逸塵澀聲開口，“兒臣早知道了也好，免得……母後此番受車馬勞頓之苦，不如早些回宮歇息，兒臣去看一看她的……墓，随後就會回宮。”
太後搖頭，“哀家知道你此時心裏難過得緊，若是想哭，但哭無妨，哀家在這裏等你，你去給她上炷香，就與哀家一同回宮。”
這種情況下，她哪裏放心讓夜逸塵一個人留下。
“兒臣……”夜逸塵猛地捂住心口，狂噴出一口鮮血，倒了下去。
撐到現在，已是非常難爲他了。
“十七皇兄！”夜逸雲趕緊扶住他，卻見他雙目緊閉，唇上血迹斑斑，已昏死過去。
“他撐不住了，”嶽芷凝緊繃的心弦，反而松下來，替夜逸塵把了把脈，道，“急痛攻心才會吐血，沒大礙，回去之後，我再給開藥。”
“好。”
“去雙佛寺。”太後擺了擺手，亦什麽都不想說。
不過，這一趟總是要走的，要不然會惹人猜疑。
于是，一行人簡單收拾了一下，夜逸雲把夜逸塵抱上馬車，繼續往雙佛寺去。
夜逸塵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來的，當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躺在自己的床上，好一會，他腦海中都一片空白，仿佛整個世界都已不複存在，他也不知該去往何處。
門一響，嶽芷凝和夜逸雲走了進來。
“十七皇兄？”夜逸雲見他醒來，總算是放了些心。
夜逸塵沒動，眼珠都是僵硬的，“她死了……”
夜逸雲不好接這話，嶽芷凝更不好多說。
“呵呵，”夜逸塵笑着，淚水狂流，“我到底不能再見她一面，我就知道，我沒這麽幸運……”
“十七皇兄，人死不能複生，你不要想太多了，不管怎樣，你還是要好好活着。”夜逸雲自己都覺得，這安慰的話好蒼白。
夜逸塵偏過臉，不想他們看到他這狼狽的樣子。
嶽芷凝知道他現在是“哀莫大于心死”，好話他是聽不進的，便冷冷道，“王爺其實應該感到慶幸，這是最好的結局。”
夜逸塵猛地坐起身，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麽？”
此生從未相見，這還慶幸？
“芷凝？”夜逸雲一時都沒有會過意，皺眉示意她不要刺激夜逸塵。
嶽芷凝不理夜逸雲，繼續道，“當然是幸運。王爺你想，郦妃早已是死去的人，如果她還活着，王爺見到了她，從此能再放下嗎？”
夜逸塵想也不想就道，“當然不能，我……”
“是啊，可這絕對不是姑祖母希望看到的，”嶽芷凝尖銳地道，“你們母子本就不應該再相見，姑祖母肯答應，也是她心地仁慈，可你見了郦妃之後，絕對不能再放下她，肯定要想盡辦法見她、照顧她，在她跟前盡孝，不管你動作再小心也好，總會露出破綻，被人逮到把柄，繼而牽扯出當年的事……”
“不要說了！”夜逸塵驚恐之下，蒼白了臉，“不會，不可能！我會很小心……”
然而這也正暴露出了他的想法，一旦能見到娘親，他是絕對不可能放着娘親在寺廟裏不管的。
“你再小心也無濟于事，肯定會有人注意到，”嶽芷凝淡然搖了搖頭，“而現在這樣，雖然殘忍，卻無疑是最好的結局，你得以出宮，知道了郦妃已過世，心中再無什麽欲念，姑祖母之前答應讓你出宮見郦妃，也做到了她所能做的，對你并沒有什麽虧欠，從今而後，你也該放下這一切，好好過自己的生活。”
“好好過自己的生活？”夜逸塵嘲諷地笑個不停，“我可以嗎？”
“爲什麽不可以？”嶽芷凝挑了挑眉，“你有什麽理由自暴自棄，甚至放棄自己的生命？是，親人離世，這是最殘忍的，可生老病死本來就是自然規律，誰都不可能長命百歲，生而爲人，總要承受這樣那樣的痛苦，沒有人可以避免，如果人人都因爲親人離世而放棄自己，還有人類的代代繁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