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張蒙心智成熟,僅僅微微一笑,淡然道:“那麽孟德兄來此,想當什麽大官?”他成爲了張蒙,又不甘心僅僅隻成爲張蒙,合兩世之所學所知,改變勢在必行。
這個回答出乎意料,曹操一愣,旋即打個哈哈敷衍過去:“臣從君命,身不由己。”
張蒙點頭道:“孟德兄高見,我也是這麽想的。”
曹操嘴唇嚅嗫幾下,欲言又止,看向張蒙的眼神卻變了,接着看了眼天空,緩緩道:“人間生變,天相自兆。烏雲去而複來,這場亂局怕是沒那麽容易收尾。”
張蒙望着不遠處董卓軍隊的旌旗,道:“這麽說,方伯的軍隊恐怕仍然不得入城了。”
當世尊稱州牧或州刺史爲“方伯”、“牧伯”,這裏的“方伯”指的便是并州牧董卓。
曹操道:“不要說董公,東郡橋公的部隊已經被打發回去了,丁公所部同樣被勒令駐紮城外,都是剛傳出的命令。”
東郡太守橋瑁與董卓、丁原相似,也是受到何進直接征調入援的外地官員,不久前才率軍經過成臯縣,沒想到連雒陽城池都沒見着,就得打道回府了。
張蒙道:“橋公行軍未至而大亂已經平息,折返回去無可厚非。董公客兵,不能進城算在情理之中。丁公身爲九卿,所部軍隊即便無法盡數入宮城,駐防雒陽外城的當是可行之舉,更何況大将軍生前明顯有意如此安排,怎麽朝廷忽而改弦易轍,不讓他進城了?”
曹操似笑非笑,道:“何止丁公的人馬,除了先期抵達雒陽的王公節外,其餘大将軍外派募兵歸來之人,統統不許進城。”
何進早前爲了對抗十常侍,召集董卓、丁原、橋瑁等現成外援之餘,還派出許多府内将官,分頭前往各地募集新兵。“王公節”即大将軍府掾王匡,先期去徐州征調了五百強弩兵,在此次宮内巨變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另有騎都尉鮑信去泰山郡征兵、都尉毌丘毅去丹陽郡征兵、行軍司馬張楊去并州征兵、參軍張遼去冀州征兵等。他們中隻有少數在巨變前返回了雒陽,而今聽曹操說來,大多數應該都被朝廷拒之門外了。
“這些都是大将軍當初派出去的,按理說該回城複命才是。”張蒙好生納悶,“莫非太傅當政,不信任董卓、丁原等外地武人?畢竟彼等部曲久在邊地,與羌胡雜居,粗俗兇暴,城内大亂餘波未了,貿然縱他們入城,對治安不利。”
何進爲了充盈自己的人才庫,大肆延攬來自五湖四海的豪傑名士,渠道極廣。比如張楊與張遼,本來分别在丁原手下任武猛從事與兵曹從事,後受丁原推薦,進入大将軍府爲何進效力。袁隗若不信任丁原,确實有可能連帶不信任張楊與張遼。
曹操聞言,淡淡說了一句:“那麽王、鮑二人呢?”
王匡與曹操一樣是蔡邕好友,因慷慨好施而聞名,常年在雒陽交遊;鮑信出身的泰山鮑氏則是有名望的地方望族,族中成員任職朝中的大有人在。防着外地軍頭還情有可原,可防着這二人,就耐人尋味了。
“太傅主政,到底作何打算?”
曹操解釋道:“太傅另有谕令,天子大受驚擾,亟需撫慰寬導,在此期間,除卻重臣近侍,杜絕外人打擾,陳留王也是相同境遇。”
張蒙道:“我是宿衛永安宮,難道不能入宮?”
曹操微笑起來:“不怕一萬,隻怕萬一......”
張蒙出身的敦煌張氏是地方大族,按照當下正常的晉升階梯,經過幾年的鍛煉,在合适的時候将出任地方鍛煉實幹能力,之後或是調回中央爲官,或是繼續在地方做事,全憑造化。但在不正常的時節,什麽都有可能發生。
天空灰蒙蒙的,四野也多是狂風暴雨過後殘敗的枯枝敗葉。遠處大道上,皇帝的乘輿儀仗卻在各色旗幟華蓋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光鮮亮麗。
匆匆趕來迎駕的文武百官以及禁軍将士組成了龐大的隊伍。
位于最前方的是負責止人清道的警跸部隊,領頭騎士明甲當身,呼咤不止,正是虎贲中郎将袁術。在此之後,滿眼都是翻飛的羽旄、旗纛、氅麾等儀仗。夾雜其間,便見六匹駿馬齊駕、氣勢非凡的皇帝禦辇金根車。
一名穿着華貴甲胄的武官騎高頭大馬緊貼皇帝禦車随行。張蒙雖不認識此人,但見他所處位置以及手執兩頭包金、雕刻龍紋的銅棒形象,便知必是作爲護駕隊伍名義上的指揮者的執金吾丁原了。三公九卿或乘馬或乘車,圍繞在皇帝禦駕周圍。其餘更低階的官吏,全都步行跟随。
所有人各司其職、各居其位,絲毫沒有僭越,可見雒陽内外大亂方罷,回宮倉促,但朝綱未失,滿朝文武依然盡可能遵循着禮制。
張蒙與曹操望着這盛大的場面出神一會兒,張蒙問道:“孟德兄,你話沒說完呢。”
曹操反應過來,撫掌笑道:“幾乎忘卻了,失禮、失禮!”接着說道,“我的意思是,眼下朝野情況不明,變數極大,你要想爲自己争取好處,最好跟緊天子左右,否則一旦生變,你未必能如願以償。”
張蒙聽着奇怪,然而轉念一想,腦海中閃過丁原、王匡等人的名字,聯系到自己,突然領悟了曹操的意思,拱手道:“多謝孟德兄指點。”
曹操揮揮手,表示無需如此。
張蒙問道:“那你呢?”
曹操道:“天子無恙,我便放心了。功勞不功勞的,對我無足輕重。”一派澹然模樣。
張蒙心裏納悶:“聽這話,曹操原來竟是個淡泊名利之人?奇怪啊奇怪,他不該是這樣的......”轉念一想,“莫不是他知道自己在此次政亂前後都屬于邊緣人物,再怎麽努力也争不過别人,才......又或許......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這時無法定論,自也不多說。
兩人觀望了一陣,張蒙問道:“隊伍中怎不見袁本初?”作爲此次雒陽巨變的最重要推手,袁紹理當第一時間出現在天子面前,赢得勤王之功。
曹操說道:“雒陽城内餘波未平,本初坐鎮主持局面。”
張蒙皺皺眉頭,道:“十常侍死傷殆盡,留下些小魚小蝦能掀起什麽風浪,還需袁本初親自彈壓?”感到有些難以理解。
曹操尚未回答,當其時,數騎踏着泥濘飛馳過去,卻在距離兩人不遠處急刹停下,慢慢兜了回來。
“董公。”
張蒙看到騎在馬上的董卓,行禮緻意。
曹操随了一禮,董卓持鞭下馬,打量着他問:“足下何人?”
“典軍校尉曹操。”曹操面淡如水。
“哦,是曹巨高之子啊。”董卓笑了笑,“皇帝起駕回宮去了,你還不趕緊跟着。”
張蒙聽出他語氣中似帶有怨恨之情,料到原因。曹操自然也能猜到,不願自讨沒趣,敷衍幾句,旋即抿嘴不語。
董卓目送完曹操,轉頭又問:“姓張的小子,你不走?”
張蒙苦笑一聲,半開玩笑道:“天子有令,閑雜人等不得入宮,我怕自己成了閑雜人,回不去啊。”
董卓不滿道:“好啊,你我辛苦救駕,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到頭來卻都成閑雜人等了。”嘟囔幾句,“你沒地方去,不如跟着我吧,我軍中正需要你這樣的俊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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