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的時候,我望着她昏睡的臉龐,在燈光下,她看起來那樣美麗沉靜,無怨無訴……我撫摸她的臉,她的手臂,她那細弱的手指,對她低低的、祈禱般的說,“聽着,小如,你還那樣年輕,别放棄你的生命,苦難的日子都過去了,隻要你活着,我會好好的愛你。你不是想跟我結婚嗎?這些都會實現的,隻要你活着……”可她就這樣平躺着、不言不動,她能聽到我的話嗎?她的意識和思想飄浮在什麽樣的世界裏呢?
第四天,她的熱度退了,睡得很平穩。第五天,她的脈搏恢複了正常,有了好胃口,也會對人迷迷茫茫的微笑了。她逃過了死神之手,但是,就像醫生所預料的,她的神志沒有恢複過來,就那樣癡癡傻傻的樣子,連我都不認識,更不會正常的和我交流,無非就是語無倫次的說着些夢話。
我給她擦洗了身子,洗了頭發,刷了牙,換了新衣服,讓她煥然一新了,卻沒法再恢複她臉上的紅潤,她臉色和嘴唇蒼白,沒有一點血色,眼神也沒了光彩,和原來那個萦繞在我身邊始終熱情似火的周一如有着天壤之别了,就像一具失去靈魂的軀殼。
都是我害的。我看着她這份凋零的容顔發怔,一再的在心底默念,是我害了她,我害的她生無可戀,害的她遭受了這世間所有的苦難,如果沒有遇到我,她這一生不知道會過得多麽精彩,她會有一個視她如珍寶的男人,會有一份完美的婚姻,她将活得自信潇灑,陽光明媚,成爲所有男人可望不可即的焦點……可惜,她本該擁有的美好,統統被我粉碎,從一個豪門千金變成精神失常,流浪街頭的人。想到這些,我内心就一陣陣的鈍痛。
這些天,她的症狀貌似一直在好轉,除了不說話,外表看來和常人沒有多大的區别。我緊繃的神經也放松了些,以爲她是受到太大的刺激,正在慢慢的調整自己,隻要我貼身的照料加上醫護人員的治療,她很快就能恢複過來。
我好幾天沒合眼,頭部時不時的也在隐隐作痛,有天晚上實在撐不住了,我坐在病床邊的靠椅上就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到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大天亮,可她的病床上卻已經空空如也!
我一下驚跳起來,趕緊跑出病房,在外面找了一圈沒人,又沖進女廁所喊人均無應答,無奈之下我又在同層的每個病房都一一查看了還是沒看到她!經曆了失而複得的喜悅和愧疚,如今她再消失,很容易就碰到了我敏感的神經,我急匆匆的又沖出了醫院,身子随着眼神飛快的轉了一圈,目光所及之處沒有她的影子,我徹底急壞了,趕快沖到外面的大馬路上,沿着街道邊走邊喊邊找,嘶聲的叫着她的名字,跟個傻-逼一樣又是前進又是後退……直到我跑了幾條街後,忽然發現眼前出現一大群圍觀的人,紛紛朝面前的高樓大廈望去,我也下意識的擡頭一望,看到一棟三十多層高的大廈頂部站着一個女人!!
我這個位置看不清她的臉,但從那女人的衣着特征和顔色,還是能辨出是周一如!我的心瞬間就提到了嗓子眼,一邊報警一邊進入大廈的電梯到達頂樓的天台,到的時候,發現已經有幾名警察在那裏勸阻了。
此時,周一如站在邊上,腳尖稍微往前一挪,就會跌下高樓殒命,可她根本渾然不覺……她望着遠方,嘴裏正在喃喃自語,說着一些我聽不清的話,好像是英語又好像是法語,說着說着又哭起來,哭得很傷心,一邊哭一邊語無倫次的吼叫,吼完又笑,笑完又唱,偶爾身子一陣搖晃,吓得我們膽戰心驚……我不太敢靠近,也不敢大聲的說話,就怕驚擾了她。
記得她以前有嚴重的恐高症,如果腦子是清醒的,根本不敢站在這樣的高台上……她此時一定是神智混亂,或者心已死透,不然生理上的恐懼都不會允許她這樣,可她連恐高症都克服了,早就抱着必死的決心了?聯想到這些,我渾身發軟。
我一點點的靠近,小心翼翼的柔聲開口,“小如,我來了……連恺來了,他好想你,他特别特别的需要你,你快下來,跟他回家,好不好?快下來,後退,來到他的身邊,他要和你結婚……”
她果然愣住了,緩緩地回頭來,目光是沒有聚焦的,“連恺?”她沒有注意到我,仍舊是自言自語的,“他回來了嗎?不!”她忽然又激動的搖頭,哭着說道,“他不會要我的,他恨我,他讓我和别人結婚……我那麽努力,那麽努力都得不到他……我知道,我再也不會糾纏他了,不會了……”她越哭越昏沉,身子又搖晃了一下,精神狀态也更差,随時都可能失足跌落,就連解救的警察都慌張起來了。
我心跳如擂鼓,手心裏都是汗,一次一次的做着深呼吸還是不能緩解内心的恐慌……
情急之下,我醞釀幾秒,旁若無人的對她唱起了一首安靜低沉的歌,“曾聽說過尋覓愛情就像天與地别離和重聚過程而我跟你平靜旅程沒有驚心也沒有動魄的情景隻需要當天邊海角競賽追逐時可跟你安躺于家裏便覺最寫意……”
這時她最喜歡的一首歌《你的名字我的姓氏》,曾經讓我唱了無數遍給她聽,還憧憬過以後和我結婚,也要放這首歌。果然,她聽到歌聲,漸漸的愣住了,激動的情緒也平息下來,就呆呆的靜靜的聽着,全身心的沉浸在裏面,唇邊還浮出一絲絲微笑,聽着聽着,不由自主的也跟着一起唱了起來,“從此以後,無憂無求,故事平淡但當中有你,已經足夠……”
眼看她心思分散了,旁邊的警察就悄悄地走過去,趁她不注意一把将她拉了下來。
她被人束縛着,又開始大喊大叫起來,我趕快走過去把她摟進自己懷裏,但她仍舊在我懷裏掙紮了很久,力氣比往常大了很多,對我又踢又打非常排斥,最後又是昏厥過去。
經過詳細的檢查,她的除了身上的外傷,腦内并沒有明顯的傷害,初步斷定是精神上受到刺激導緻的精神分裂,而且是比較嚴重的那一種,至少在短時間内是沒法康複的,隻能靠吃藥控制,但是藥物又有很大的副作用,吃多了也是問題。
等她的外傷好得差不多時,我暫時讓她出了院,并帶着她回了深圳的家裏,沒有告訴任何人,韋連歆也不知道。我放下了手裏所有的雜事,專心寸步不離的照顧她的飲食起居……盡管換了個良好的環境,但她的狀态還是不好,沒發病的時候就坐在一個地方發呆,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安靜的像個雕塑,任我在旁邊怎麽軟言細語的跟她交流,她一律不回應,就沉浸在自己那個不爲人知的世界裏;當她發病的時候,她會喃喃自語的說胡話,就像夢話一樣莫名其妙沒有邏輯,又或者突然放聲大哭,哭得喘不過氣來,怎麽哄都哄不住,直到苦累了再沉沉睡去……她嘴裏念得最多的還是我的名字,以及和我過去的一些點點滴滴,這時候她眼裏還是會放光的,唇邊也會挂着一抹凄涼的傻笑……可是,就算我每天跟她同床共枕,她也根本不認識我了。
我一直以爲是夏楓濤把她折磨到瘋狂,我曾設想過幾千幾萬種報複夏楓濤的方式,但經過這段時間來的相處,我才深刻的意識到,真正的魁魁禍首還是我……她不記得夏楓濤的暴虐,卻隻記得我的絕情,記得我們的過去,腦子裏殘留的都是和我有關的……若不是我對她精神上十多年的折磨,她那麽陽光自信的一個人怎麽會‘精神分裂’,所謂夏楓濤,不過就是引發這一切的導火索罷了。
可想透了這些又有什麽用?傷害已經造成,那個完好無損的她,再也回不來了……
兜兜轉轉這麽多年,遇到過很多人很多事,再回頭時才發現,我傷的最深的還是那個注定要跟我相伴一生的女人。呵,曾經豁出性命的想要抓住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什麽都沒得到,反而弄丢了原本屬于自己的最寶貴的東西,到最後面對一片殘局,一無所有,這就是我的人生……注定一片荒蕪。
某天,當我一不小心又睡過了頭,醒來時她再次‘失蹤’了!
我幾乎要瘋掉,第一時間沖出家門,跑到外面的大街上,遠遠的看到她就在附近的那個公園門口,不過讓我吃驚的是,她正挽着一個男人的手依靠在對方肩上,一臉甜蜜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