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我出院了。
那天下午,我沒有開車,随便上了一輛人少的公交,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觀賞這個城市裏的景色,想通過這種方式散散心。但沒過多久,我隐約發現周圍有不少人的目光有意無意的在我身上逡巡,弄得我好像這車上的異類,還有女人拿着手機在偷-拍……我覺得不是很自在,在下一站下了車。
我又在下車的周圍轉了一圈,發現周一如的住處剛好在對面的小區。那是她前幾年買的一套房子,偶爾會在裏面住,不知道這幾年是不是還留着?想起來,我也很久很久沒來過了。
定定的朝那邊看了一會兒,感覺那裏有一股無形的吸引力……我在猶猶豫豫中穿過了馬路,進入小區,坐着電梯到了她的樓層,走向她的門口。
好像并沒有什麽變化。
不知道裏面有沒有人?我打算敲門試試看,可手剛擡起來還沒敲,我就被某種思緒卡住了……手懸在半空幾秒,終究還是放棄。
我轉身離去,腳步也很輕。
但電梯剛到了這層樓,忽然周一如的門卻開了,我驚得回頭一看,正好見她探出腦袋來,跟我的視線撞在一起。
“真的是你?”她趕緊打開門,顯得很激動。
“……”我沒說話,但已經被她扯進了屋裏。
“我剛好像聽到有人在外面,第一感覺是你,沒想到是真的。”她關上門,雙手就很自然的摟住了我的脖子,癡癡地盯着我看,左看右看後皺起眉頭,“你的臉看起來好蒼白啊,人也好憔悴,是不是病了?”說着,她又捧住了我的臉,滿含着關切。
被她滿滿的熱情包圍着,我第一次沒有覺得煩,反而覺得她的手好軟,手心的溫度,好暖,暖到了我心裏……我好像在飄零許久後,終于找到了一處避風港,變得脆弱又溫暖……我任由她撫-摸着我的臉,自己的手,也迷迷糊糊的攬在了她的腰間,逐漸的擁緊了她~
沒有多餘的言語,我們就吻到了一起,吻到深處,就渾身燥-熱,褪去了彼此的衣服……
完事以後,我躺在床頭,輕松了許多,不僅是因爲在她這裏得到了身體上的釋放,更多的,更多的,是置身這樣的環境,在她的身邊,我隻需靜靜的坐在這裏,就覺得人是放松的,自由的,沒有束縛的……我現在才發現,我隻能在她這兒得到這種安甯的感覺。
我想到一句話:我們最大的錯誤就是把最差的脾氣和最糟糕的一面都給了最愛自己的人,卻把耐心和寬容給了陌生人。
是啊,曾經魂牽夢萦的那個女人,歸根結底不過是個‘陌生人’,而真正陪在身邊的,知我冷暖的,卻是被我傷的最深的人。
我走到了客廳,發現她正在廚房裏忙忙碌碌。
記得初見她時,她也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對簡單的廚房電器一竅不通,連面都不會煮。後來,爲了讨好我,她開始學習下廚,研究食譜,購買各式各樣的小家電,挖空心思地爲我做美食,從一個不會煮面的人變成了美食專家。那時候,我最喜歡吃她做的菜,比韋家那幾個保姆弄得可口多了,甚至去美國那段時間也一度懷念。
“有什麽可以幫你的嗎?”我走到她身後,問道。
她猛地擡頭來,有瞬間的驚訝,好像很不習慣我突變的畫風,好像我得對她大呼小叫才正常的吧。“不用。”她笑着說,“有我在,你什麽都不用做,隻負責吃就行了。”
我心底一暖,情不自禁的也沖她笑了笑。
那一刻,我有點感動,有點幸福。
飯畢,她坐在沙發上,我躺在她的腿上,放空一切,什麽都不再去想,隻安靜的享受這一刻……被人愛的感覺。
我回想着過往那些日子,問她,“你爲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她沉默了好半晌,手指輕柔的在我眉毛上劃着,說到,“因爲我不知道下一輩子還能不能遇見你,所以這輩子才會那麽努力,想要把最好的都給你……”
我睜開眼睛,正好跟她熾熱的眼神對在一起!我的心跳莫名加快……我定定的看着她,以前怎麽就沒發現,她其實長得那麽好看,尤其是那雙美目,有一種天然的迷離感~
她更加抱緊了我的頭,動情的說,“連恺,我真的好愛好愛你,就想無怨無悔的對你好……隻要可以爲你付出,我就覺得是一種享受,我不奢求你愛我,但我永遠不會停止愛你……不管我們今後會遇到什麽,請你相信,我心裏隻有你。”
我聽的很動容,也有些眩暈……正當我糊裏糊塗的就要融化在這一腔柔情裏,忽然間,我的頭又隐隐作痛起來,我閉眼忍耐着,也正是在這一抽一抽的痛楚裏,我才回到了現實中來,回到自己的病情這個大問題上。
呵,我差點就忘了,自己已經不是‘正常人’了。
我……已經沒有資格去禍害别人了。
原本溫柔靜谧的環境,一下就變得黑暗起來,我的心也被罩上了一層陰影,我立即離開她的身子,坐了起來。
“連恺,”
“别碰我!”我條件反射的推開她移過來的身子,随後走到了陽台上去,悄悄地平息頭部的疼痛。她沒有追出來,但裏面死一樣的寂靜告訴我,她定是不好受的,我甚至不願回頭去看她的反應。
後來,我回到客廳,看到她眼眶紅紅的,但她唇邊仍舊挂着勉強的笑意,什麽都沒問,也沒再湊過來跟我膩在一起,她說,“你先坐一會兒。”然後她進了自己的房間。
很快,她從房間裏拿出一把木吉他,遞到我手上,“你能不能答應我一個小小的請求?”
“什麽?”
“再爲我唱一首歌吧。”她說。
“好。”這對我來說不是個難題,心情再差都唱的出來,我問她,“你想聽哪首歌?”
她想了想,“《月缺時》。”
我沒聽過這首歌,等她放出來時才知道是楊千嬅的原唱,歌詞挺美的,韻律比較傷感。
我學歌一向快,聽一兩遍就會,于是用吉他熟練的彈唱起來,“淚光裝飾夜晚,路燈點綴感歎,就讓一切都随風飄随,總有人注定要獨自傷悲……有你我的生命才完美,我願意一生一世去跟随……夜再黑,也遮不住它陰晴圓缺;水再靜,我也看不見那湖面上是誰;風把淚,輕輕從我臉頰往你心裏吹;我把誰,不知不覺小心翼翼往心裏推……”
唱完了一遍,她意猶未盡的要我唱第二遍,第三遍……直到後來,我也深深的沉入這片由自己制造出來的凄美意境裏,聲音越來越低,直到後來歌不成調,幹脆停了下來。而她,坐在地上,靠在我腳邊,垂着眼睑,一臉怅然的看向外邊的夜色。
“好了。”我放下吉他,起身來換好自己的鞋子,輕描淡寫的說到,“時間不早了,我要走了。”
她驚得擡頭來,“你要走?”
“是的,”我心裏有幾分沉重,不想再跟她說什麽,隻想盡快離開這裏。
“可以不走嗎?”她央求着,“現在已經是晚上9點過了,就在我這裏住一晚,你放心,我可以睡另一個房間,不會打擾你。”
我不由得深呼吸了下,有些掙紮,但還是下定了決心,“不可以。”
“感謝你盛情款待。”我輕描淡寫的一說,就走出了門。
她追了出來,也沒有強行挽留,隻是送我到樓下,一直走向小區外邊的馬路邊……我跟她都一直沉默着,一個字沒說,氣氛異乎尋常的沉悶,而她的頭則越埋越低,神情有着說不出來的落寞……我的腳步也越來越沉重……
終于,快到路邊的時候,她問了一句,“你還會跟我見面嗎?”
夜色已經越來也深了,我不願讓她更加難受,勉爲其難的說,“會的。”
“那我們明晚去看電影好不好?”她試探着問。
“好。”
“我明天給你打電話,”
“好。”
剛說完,我看到一輛公交車停了下來,于是跟她道别後,溫柔的摸了摸她的頭就上了車。
我忍不住往車窗外看了看,看到她呆呆的望着漸行漸遠的我,嘴唇動了動,一副想哭又哭不出來的樣子,竭力地忍住眼中的淚水,轉身往回走去……看得出來,她已經意識到我又騙了她,不會陪她看那場電影,或許再也不會見面了。
倚靠在車窗上,想象她剛才那心碎的眼神,我心裏也有着說不出來的苦澀。
但我必須要辜負她了。
我不确定自己還能活多久。我不想跟她結婚後,讓她整日面對一個成爲智障或者植物人的我,她是個好女人,絕不能再被我戕害下去。
是的,這一次,我決定永遠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