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着自己的車跟到了醫院,幫着杜振北在醫院辦了張診療卡,然後根據醫生開的單子去給他繳費和拿藥……忙活了好久,也等了一兩個小時候,醫生才允許我進去看。
忐忑的走了進去,發現他正躺在病床上,人是醒着的,沒死。
“深深,”他露出虛弱的微笑,頭上貼着紗布,一條腿打着石膏……雖沒死,但傷的也不輕,可能是粉碎性骨折一類的,也夠他住上好長一段時間的院了。
“到底怎麽回事嘛,”我走到他跟前,心裏再怎麽厭惡他,估計眼底還是掩飾不住的關切,“打電話時候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出車禍了?”
“我就是一直給打電話,分了點心吧,而且開車的同時還在瞟着路邊有沒有什麽玩具店,想給孩子買點玩具和衣服之類的,然後差點撞到前面的車,我猛地朝右邊一轉,就撞到綠化帶上去了……”
聽了他這解釋,看着他滿身的傷心,我心裏有着很奇怪的感覺,心酸中摻雜些難受,但又氣的不行。
“孩子1歲都不到,玩個什麽玩具啊,”我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什麽都不懂,讓你别來非要來,連個車都開不好,年紀又這麽大了,不能坐公交車嗎……”
他還是傻呵呵的一笑,眼睛從我身上收回去後,微低着頭,“是的,我現在老了,越來越沒用了,現在就是報應啊,到年老來,身邊一個人也沒有,以後老的動不了了,隻能進養老院了…哎,現在我已經越來越力不從心,還不知道這次傷的這麽重,啥時候可以好起來。”
“你該慶幸沒有像汪虹那樣當場被撞死了。”
他又歎了一口氣,“想來确實是現世報吧,她出了車禍,這下我也出了車禍,要是以後都站不起來了,還不如死了倒好。”
我雙手抱在胸前,隻是瞪着他,也不給他什麽好臉色,時不時冒出一兩句難聽的話,這個時候隔壁病床的病人都看不下去了,“我說這位姑娘呀,你也太過分了吧,你爸出了車禍,現在都起不來了,傷得這麽重你不知道心疼還罵罵咧咧的……我閨女要是敢這樣對我,我一定去警察局報警告她,真是太不像話了!你小時候那麽小一點兒,你爸爸辛辛苦苦養了你這麽多年把你養這麽大,你是良心被狗吃了嗎?”
被不明真相的群衆這樣訓斥,我真是哭笑不得,回了那病人一句,“大爺,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父母都是人,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會養育自己的子女,您什麽都不知道,就别操這份閑心了。”
“胡說!”大爺一根筋的叫到,“世間無不是的父母,子女就該無條件的孝順自己父母,這是基本的做人的道理,不然你這人再光鮮亮麗,那還是豬狗不如的東西!”
看那大爺挺激動,杜振北幾句話制止他。
這個時候護士又來了,說要把杜振北推到普通病房去住院治療,還有份什麽協議需要我這個‘家屬’簽字。我雖然很不情願被稱爲杜振北的‘家屬’,但看他一把年紀這麽可憐了,也隻能妥協。簽完字後,護士又讓我跟着一起去,還要幫忙推一下,然後她一路跟我交流住院的事宜,說必須要個家屬陪伴在左右。
我問,“你們這兒可以請護工吧?”
護士很奇怪,“當然可以啊,但你不是做女兒的嗎,不能親自來照顧?你爸這次傷的比較重,雖然沒有生病危險,但是腿啊臀部啊,還有腦部都有不小的損傷,開始的一個星期不能動,最好是家屬來親自照顧,你還是把自己的工作先放一放吧。”
杜振北也看着我,雖然沒說話,但老眼裏蓄滿了央求……
我悶了下還是硬着心腸說到,“那我還是幫他請個護工吧,我這邊有重要的事情實在走不開,我家裏還有幾個月的孩子需要喂奶呢,哪裏有時間照顧他啊。”
護士也無奈,“好吧,那随便你們。”
杜振北聽到這裏,眼神裏的光也暗了下去,後來幹脆閉上了眼睛,可能也是傷的太重,太累了,想好好的睡一覺吧。
因爲心裏對他還有很深的芥蒂,所以我也沒給他安排環境好的VIP病房,覺得他不值得我花這個錢,我隻給他找了個很普通的三人間的病房,裏面面積狹小,又很吵,環境超級差,做啥都不方便。而且其他兩床的病人都有老伴兒貼身守着,就杜振北傷得最重還是孤家寡人一個,想想還挺蒼涼的。我很快給他找了個護工阿姨專門照顧他。
但不知怎麽的,我離開病房後,又遲遲沒有出醫院,隻是在病房裏無聊的轉悠了下,看着每個病人都有自己的家屬照顧,而杜振北卻……我心裏還是有點堵。于是,我又決定留下來,想想偷偷觀察下他後續的情況,其實還是怕他惡化,死了之類的。
正是晚上六點過,我先去附近吃了個晚飯,再回到了醫院,不過我這次沒有進入病房,而是在門口悄悄的探視了下,隻見那護工阿姨正站在床邊問着杜振北什麽話,語氣不是很耐煩,問完以後她出來了。
出來正好碰到我在,這護工好似做賊心虛被吓到一樣,她陪着笑說,“白小姐你還沒走啊?你放心吧,我照顧病人經驗挺豐富的,不用來監督哈。你爸爸剛才正在輸第二瓶液,快要睡着了,他說沒什麽需求了。”
“哦,”我往裏面瞟了一眼,問護工,“你給他吃飯了嗎?”
“他哪裏能吃飯啊?”護工笑着小聲說,“他這幾天都不能吃,你看他傷城這樣子怎麽吃啊。”
“那……他不餓嗎?”
“這個,護士會有辦法的,你别擔心哈。”
“他上廁所這些呢,怎麽弄啊?”我還是不放心。
護工也呵呵笑着,“這個我也會幫忙的,但我剛才才問了他,他說現在不用。”
跟護工聊了幾句後,她又匆匆去吃飯了。我在門口徘徊了一會兒,偷偷觀察了下病床上的杜振北,始終還是沒再踏進去,轉身就回家去了。
過去了兩天吧,那天我在公司加班到9點才離開,開車回家經過一條街道的時候,我正好瞥到附近不遠處就是杜振北住的那個醫院……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有沒有一點好轉呢?能不能動了呢?想着想着,我的車子已經開始朝醫院開去了。
來到了他所在的病房門口,我擔心打擾到其他病人,也就悄悄推開了一點點,這才發現裏面其他兩個位置的病人都已經搬走了,就還剩杜振北一個人在床上,還有那個護工也在裏面,一邊幫他收拾床單,一邊在兇巴巴的在罵着什麽,好像是在罵杜振北,罵他不該把床上弄髒了,沒有及時叫她什麽的……
說實話,我聽到護工這個語氣就覺得很不舒服,于是耐着性子在那兒觀察了下,這才發現這個護工有多麽的粗鄙,她不但嘴巴不幹淨,對受傷的杜振北也很粗暴,推推搡搡的,弄的杜振北嗷嗷的直叫喚……杜振北抱怨兩句,她又開始罵罵咧咧,總之看得人火大!
我一下沒忍住,猛地推開門就走進去,直接對那護工呵斥道,“你在幹什麽?!我一天兩百多塊錢找你來照顧他,你就是這樣照顧的?一點耐心都沒有嗎!”
護工看到我,一下子吓得臉色煞白了,她趕緊賠笑着,“白……白白……白小姐,對不住啊,你爸剛才尿到床上去了,又把床弄髒了我還得給他換上,這不折騰人嘛,所以一時間沒忍住語氣就重了點。”
“這不就是你的工作嗎?”我氣呼呼的對護工道,“我又不是讓你免費來照顧的,給你的工錢算比較高的了,就是一天換10次又怎樣?還有,你明明知道他傷得重,你這樣推他,要加重病情怎麽辦?”
正當護工無言以對的時候,杜振北弱弱的說,“深深,快……快被跟她說了,我現在又渴又餓,快給我弄點吃的,不然我真的要餓死了!”
我聽到這裏非常震驚,再看看杜振北,他果然比我上次離開的時候更虛弱了,連嘴唇都發白了,說話都是有氣無力的,怎麽會這樣呢?
“你這幾天都沒吃東西?”我問,“護士沒有給你注射營養液或者打流食之類的嗎?”
他輕輕搖頭,“不用,可以吃東西的,你請的護工……不給我吃的……”
“什麽?”我再定定看着護工,“他既然能吃東西,你爲什麽不喂他吃飯?你這些天一直沒喂過嗎?”
護工這回臉紅了,她唯唯諾諾說,“那……那護士也沒給我說可以吃東西啊,我怕亂吃東西會加重傷勢呢,這不能怪我啊,這個……”
知道那護工是故意偷懶圖省事,我實在太氣了,當場就吼她,“馬上滾!以後都不用再來了!”
護工知道理虧,也就灰溜溜的跑了。
我一刻也等不了了,趕緊去附近給杜振北買了盒飯親自端上來,再親口喂了他吃。他真是餓得不得了,大口大口的吃着,三下五除二就把飯吃的幹幹淨淨,然後又喝了點水,這才像活過來一般。
“你說你是不是有毛病啊,護工不管你,你不能找護士嗎?”我罵杜振北。
他歎着氣,“哎,我看護士也挺忙的,就沒麻煩她們,隻讓護工去給我買,但她說讓我加錢才會喂我吃,不然就不管我,我反正傷口痛,心情也不好,就這樣默默的憋着,可能也是不想活了吧。不過……”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滿了感激,“看到你願意來看我了,我也就忍不住要求生了,深深,還是你好啊……你這是原諒我了嗎?”
我看着他這可憐兮兮的落魄樣子,實在不知道怎麽回答他,隻是看向窗外。
“深深,”杜振北試圖從床上起來,但是又起不來,他艱難的說着,哀求着,“我知道你還是關心我的,咱們畢竟親父女,你就原諒我吧,好不好?爸爸求你了……爸爸這麽多年來一直在自責在忏悔,而且我現在也隻有你了,你也隻有我這個至親的人,咱們父女倆就别這麽擰着了,咱們和解吧,深深,你看我現在已經遭到了這麽多報應,就給我一個彌補你的機會吧,我一直把你當我女兒的,不管你信不信,我愛你,一直是更甚于茜茜的啊……”他說着,眼眶已經紅了,并且擦起眼淚來。
我有點被觸動,但是一想到我那可憐的母親,我的身世,我就……我感覺我這輩子都無法原諒面前這個男人,也絕對再喊不出他一聲爸爸。
然後他又動情的訴說到,“我承認我确實不是很愛你媽,因爲她太沒主見了,性格又懦弱,但我卻對你這個女兒确實百分之百疼愛的,當你剛剛出世,我看到你那雙圓溜溜的眼睛,心一下子就融化了……你還記得你小時候嗎,我那麽疼你愛你,我給你取名叫‘杜深深’,意思就是表達我對你深深的疼愛……後來,我的生意做起來了,我有錢了,我一時膨脹的不得了,就受了汪虹的蠱惑,想抛棄你媽,我知道我這種行爲很無恥,但這麽多年也無法挽回了是不是?那一年我差點打死你,實在是你因爲你踢死了汪虹肚子裏你的孩子,你真的太過分了,所以我當時才氣得狠狠的教訓了你,但我後來也相當後悔……你可能不知道吧,你舅舅和舅媽爲什麽同意收養你?因爲我每年都會給他們一筆錢,作爲你的撫養費,還讓他們别告訴你,我怕你那倔強的性格不會接受,所以就一直在背後默默的給你錢,這事兒就連你外婆都不知道。不然你以爲你舅舅真的這麽大度,會把你養這麽大?還願意供你讀大學?你要不信的話,你現在就可以打電話問問……”
我聽到這裏,已經禁不住掉下淚來……我無法接受杜振北這樣的轉變,以及他這樣動情的訴說,我承認我這下是徹底的心軟了,再也強硬不起來了,我拿着紙巾不停的擦淚,一邊擦一邊任性的埋怨,“你做的再多又怎樣,你逼死我媽,取了那個小三,還生了私生子,這是事實,這已經嚴重的傷害了我,讓我過得這麽憋屈,你能還我快樂完整的童年嗎?所以我不想原諒你,我接受不了你……”
“可現在汪虹不是已經死了嗎,茜茜也入獄了呀,我的公司也沒了……遭受了這麽多,還不夠平息你内心的憤怒嗎?”他抓緊我的手,越發激動,“深深,爸爸求你,原諒我吧,求你原諒我,爸爸知道錯了,真的錯了,我錯了錯了……你給我最後一次機會,讓我這輩子還有機會做回你的父親,聽你喊我一聲爸爸,好不好……”
聽着他略顯蒼老的聲音,再看着他老淚縱橫的臉,還有這一身的傷痕,我再也撐不住了,閉了下眼睛,一下子就握住了他的手,邊點頭邊落淚,“好……我原諒你……”
“真的嗎?”他欣喜得不得了,“女兒,你真的接受我了?我不會是在做夢吧?”
我點點頭,咬咬牙,艱澀的喊出口,“爸……爸爸,”
“嗯,”他實在太激動了,第一反應就是要擁抱我,但是一用力,又疼得他大叫一聲!我趕緊讓他躺下,“别動,你别動,好好躺着……這些天我來照顧你吧,請護工實在不放心,花錢找罪受。”
于是,我和杜振北這麽年的恩怨,從此就這樣放下了,我也是真的打心底裏接受了他。不得不承認,過去再恨他,内心對他還是殘存着那麽一點親情的,畢竟骨肉相連,不會真的絕情到底,尤其他現在落魄至此,忏悔的态度又這麽誠懇,我隻能妥協。
重新給他找了個VIP病房,在這兒照顧了他一夜。
第二天,杜振北的精神狀态好了很多,胃口也很好,臉上很快有血色了,連護士都覺得奇怪,說還是親屬在這裏管用……上午,杜振北接了個電話後,笑着對我說,“是阿飛給我打來的,他知道我出車禍了,說待會兒來醫院看看我。”
高任飛要來?
我坐立不安,開始糾結着先行離開還是繼續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