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墨子的目的達到了,這天下還會像現在這樣,墨家又會是如今這模樣?
袁白又一問傳來:“你說墨子的目的是減少世上的紛争,那怎麽才能減少紛争?”
荊轲當即想回“當然是兼愛、非攻!”,可又覺得如果這樣回了,會掉進袁白的圈套。
袁白也不管荊轲沒回話,繼續問道:“比于墨家建立之前,世上的戰争可曾少了?”
怎麽可能少,反而打得更大更加慘烈。
長平之戰,死了幾十萬趙軍,這在墨子活着的年代,完全沒有過。
袁白又問:“墨子反對不義之戰,有國家入侵另一個國家,他就會去阻止,當年楚國欲攻宋,宋國便是被墨子所救。反對不義之戰的思想很好,可爲何墨家沒使天下太平?戰争反而愈加劇烈。”
荊轲悶聲回道:“還不是那些王公貴族爲一己之私利,發動戰争,讓天下蒼生遭災。”
袁白道:“原來荊轲統領也知道人心有欲,那你們墨家憑什麽能讓世人兼愛、非攻,人人平等?你們隻有美好的思想,而無妥當的行動之法,所以你們會敗。”
荊轲很不服道:“那國師以爲怎樣才能沒有戰争,讓虎狼之秦将六國一起吞滅?”
“荊轲統領這不是知道方法嗎?”
袁白铿锵有聲道:“隻有天下一統,七國合一,書同文,車同軌,度同制,行同倫,地同域,才能讓天下戰争平息!”
聽到“書同文,車同軌,度同制,行同倫,地同域”這铿锵有力的十五個字,饒是以顔路的心境修爲,也不禁泛起劇烈波瀾,忍不住暢想哪會是怎樣一個世界。
荊轲也被袁白的話給震到,愣了下,回過神後,出言反駁:“爲何是秦一統天下,而不是其他六國?你知道戰争會讓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孩童流離失所?”
袁白道:“因爲六國比秦弱,唯有大秦方有能力一統七國!戰争的确會死人,但打今日之仗,是爲了讓明日不再打仗,今日有人死,是爲了讓明日不會有更多人死!”
“大秦之力冠超六國,隻有大秦才能在一統天下之時,死更少的人,其餘六國皆不行!”
荊轲張了張嘴,卻發現無話可以反駁,對袁白的話,他心裏甚至生出了絲絲認同。
顔路眼神深沉,在回想着袁白所言,“打今日之仗,是爲了讓明日不再打仗”、“今日有人死,是爲了讓明日不會有更多人死”……
這是他以往未聽過的言論。
荊轲道:“如此說來,國師是瞧不上我墨家?”
袁白承認道:“我的确瞧不上現在的墨家,墨子的一套雖然已經不符合這個時代,可你們連墨子那套都未守住,你們現在哪裏像墨家弟子?你們和江湖盜匪的區别,隻在于你們還保留了些正氣!”
“你們成天喊着‘兼愛、非攻’,但你們真正去做了嗎?若墨子複生,看到你們這樣的徒子徒孫,怕也會罵上一聲‘不肖’!”
荊轲臉色難看無比,可他仔細想想,發現還真如袁白所言,墨家這些年早将墨子遺留的教誨抛到九霄雲外。
兼愛、非攻?
那隻是大家挂在嘴邊的口号,有幾人真的在做?
大家早已習慣了閑散、享受,他荊轲也一樣!
荊轲坐在那沉默許久,突然起身向袁白一禮,出聲道:“國師認爲我墨家問題在何處?需如何改變?請國師不吝賜教!”
袁白道:“一、世事無常,此一時彼一時,墨子時代的主張不一定适應現在的世界,墨家需應時而變,抛棄不合适宜之處,再添加進适合的東西;”
“二、你們墨家的思想自身便存在矛盾,‘兼愛、非攻’,認爲人人平等,可又設立起嚴格的上下等級,你覺得巨子、統領真能與普通的墨家弟子平等?”
“三、某些思想過于理想,俗話講就是想的太美。還是以你們墨家的反對不義之戰舉例,你們的想法是各國之間各不發起攻伐,和平共存,但人之間都常有紛争,國由人組成,又豈會沒有?”
“四、你們墨家頑固不化,不曉時代變化者,終會被時代所棄。這近三百年來,從墨子那時起,你們墨家可有一絲一毫變化?”
變化當然是有的,别的不說,至少人變了,但墨家的思想、技術都停留在許久之前,如同死水。
哪怕這潭死水如今已發出了腐朽的味道,也沒有墨家中人想過要去改變,因爲先輩所留已經夠他們用了,還去改變做什麽?
這倒和後來的儒家相仿!
“至于如何改變,循着這四點,逐漸改變即可。”
荊轲向袁白鄭重一禮,離開了百家司,他心中雜亂不已,想要将從袁白這的所聞盡快傳回給墨家其他人。
待荊轲離開,顔路問道:“國師,墨家能否改變成功?”
袁白道:“可能性不大,六指黑俠守成有餘,開拓不足,怎敢做這種事?”
第五位到百家司的是農家,農家來人是烈山堂堂主。
其十分無禮,進屋之後,昂着頭,以鼻孔對着袁白,随意拱了拱手,“農家烈山堂田烈!”
對他的無禮,袁白倒也不在意,回道:“大秦國師、百家司掌司袁白!”
看着立在袁白身邊的顔路,田烈譏諷道:“儒家什麽時候也成了秦國的鷹犬?”
面對田烈的譏諷,顔路神色淡然,平靜道:“儒家如何選擇,那是我儒家之事,不勞農家費心。”
“哼!”
田烈冷哼一聲,“當鷹犬之人,往往下場不怎麽好!”
顔路這次都懶得回他。
這種無視的态度,讓田烈心頭一股無名火起,但強忍住沒有發作,轉頭看向袁白,冷笑道:“大秦國師好大的威風,竟想管束我農家?我農家自上古以來,還從未有人這般大膽!”
袁白道:“自古未有,不代表今時沒有。說起來,你們農家真是一群……渣滓,墨家好歹還有些俠氣和羞恥之心,你們農家卻連羞恥都已經沒了,也配稱神農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