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木大夫,如何?”百裏泷詢問道。
“你舍得?”顯然,對這個提議,蘇木是意動的。那麽嬌嬌小小一個人兒,與阿梨一樣的相貌,陪在他身邊,朝昔相伴,想想便心暖。
“本王既然說得出,自然就舍得。隻是,”百裏泷話音一轉,目光落在蘇木鬓角的一縷白發上,“從今日之後,讓枯木來照料你的身體,否則,即便本王舍得,你也看不到那一天。”
“好!”蘇木沒有拒絕。他說,他會豁出性命保阿梨母女平安,并不隻是說說,他也正是如此做的。爲了盡快催兩生花結果,這些日子,他澆灌的都是他的心頭血。
他知道,兩生花結果之日,他怕也快要油盡燈枯,可那又如何?這四年來,他每日裏的期盼便是爲阿梨解毒,這四年來,他每日的所有努力,都是爲阿梨解毒。
他的心願已達,生,或者死,與他來說,從來都不是應該考慮的事情。
世上,若再沒有值得留戀、值得努力的人或者事,生如何?死,又如何?
可如今,百裏泷的允諾,讓他又看到了一絲絲的希望。忽然間,他不想死了,他想好好的活着。隻有活着,才能看得到明天,誰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
“如此,蘇木大夫珍重!”百裏泷暗暗松了口氣,轉身向門外而去。
一出蘇木所住的院落,百裏泷便看到了等在院門口的沐阿梨,臉上的線條瞬間柔和起來,“怎麽來這裏了?”
沐阿梨越過百裏泷望向他身後的院落,清冽的眸子中是滿滿的擔憂,“蘇木師兄怎麽樣了?”昨天,枯木大夫跑來與他們說蘇木已有了白發,說再過幾日,蘇木就會變成他那般白發白須的摸樣,還說不久,蘇木便會油盡燈枯……這些,簡直吓壞她了。
她是不想死,想要好好的、天長地久的陪着百裏泷,可她卻不想用蘇木的性命來換她自己的。
百裏泷從秋月手中接過傘,一手撐起,一手攬住沐阿梨向府門外而去,低低的聲音在如絲如霧的秋雨中響起,“放心,他會保重自己的。”他垂眸望向沐阿梨的腹部,“本王答應讓這個孩子陪着他。”
沐阿梨腳步一頓,雖明知如此對大家都好,可依舊有不舍從心間滲出。她伸手緩緩撫上自己的小腹,不等臉上落寞的神色蔓延開來,便聽百裏泷低低的聲音又道,“等金陵事了,咱們就搬去藥王谷住着,看在你的面子上,蘇木應該不會拒絕的。”
“噗——”沐阿梨撫在小腹上的動作一僵,噗嗤一聲突然笑出了聲。
是了,他愛她如命,又怎麽會舍得她與孩子分離?
她亮晶晶的眼眸望向百裏泷,眉梢眼角蔓延着淺淺的笑意,“你這樣算計蘇木,可好?”
百裏泷眉梢微挑,一本正經道,“本王沒有算計他,孩子他可以帶走。而我們,隻不過是碰巧搬去藥王谷長住而已。無論怎樣,他至少有近水樓台先得月的機會,阿梨覺得不好嗎?”
“狐狸!”沐阿梨踮起腳尖,環住百裏泷的脖頸,在他唇上贊賞的親了一口。
搬去藥王谷,這的确是個好主意。重生歸來,步步驚心,她早就厭倦了這種生活。而這樣的承諾,也給了蘇木希望。有了希望,總能等到奇迹。
或許等不到這個孩子長大,蘇木就會遇到一個他喜歡她,她也喜歡他的女子。
不等沐阿梨的唇從百裏泷的唇上移開,她的腰已然被托住,後腦也被禁锢,被迫加深她對他的吻。
良久,百裏泷才放開她,望着她微紅的臉頰,心中一片火熱,“阿梨,好像已經過了三個月了。”
沐阿梨點頭,才點了一下,頓時醒悟過來百裏泷這句話背後的意思,臉頰當即火燒火燎起來,“時、時間不早了,我、我們還要進宮。更何況,今晚,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唉!”百裏泷幽幽歎息一聲,垂首湊近她的耳孔,低喃道,“也是,從宮中回來後,漫漫長夜,正好咱們兩個人之間的賬可以好好算一算。”這些日子,她有恃無恐,可沒少撩撥他。
溫熱的氣息鋪灑在沐阿梨的耳旁,當下便染紅了她的臉頰,讓她的身子不覺也顫了顫。
某人低低笑了一聲,“紫葉!”
手中的油紙傘一抛,身子稍傾,已然将沐阿梨打橫抱起,“想讓本王抱,就直說。”
“百裏泷!”沐阿梨轉眸橫了百裏泷一眼,明明是他故意撩撥,還要怪她。
“呵呵呵……”百裏泷低低的笑聲穿過如煙似霧的秋雨,在沐阿梨周身盤旋,一下、一下撩撥着她的心弦,讓她再也感受不到秋雨的寒涼,唯有身邊這個溫暖的男子。
皇宮中,朝陽殿。
地上三尺見方的、四角雕刻着蝙蝠如意雲紋圖案的白磚,倒映着殿内明珠琉璃的光暈。古琴涔涔、鍾聲叮咚,婢女、内侍絡繹不絕。奉命前來進宮爲百裏泷接風洗塵的朝臣、夫人,各府的公子、小姐也已然落座。
隻是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的靜默着。縱使琴聲悠揚,也撫不開衆人心頭的那片黑雲。百裏泷歸來那日,宮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他們無從得知,但卻有不少人看到百裏泷将沐阿梨從宮中抱出。而禦林軍緊随其後,劍出鞘、弓上弦,隻是最終,卻沒敢妄動分毫。
“泷大人到!蘭梨郡主到!”随着内侍拔高了聲音的唱和,朝陽殿中本就壓抑的氣氛又低沉了兩分。
“見過泷大人!泷大人千歲、千歲、千千歲!”衆人提心吊膽的出列行禮,生怕自己出了任何纰漏,惹得百裏泷不滿。
衆人低垂的眼眸隻看到绛紫色的衣袂從他們身前飄過,心中不由撫上一抹疑惑,不是說是泷大人和蘭梨郡主嗎?怎麽隻有泷大人一人?
稍稍擡頭,衆人驚愕的嘴巴都合不攏了。百裏泷竟然就這樣抱着沐阿梨一步、一步走到了殿中的主位之上,一個轉身,身後的錦袍在空中畫出一道優美的弧線,之後,毫不客氣的坐了下來。
衆人呼吸一滞,眼角的餘光已然滑到主位下首的簡世鳴身上。這朝陽殿主位上坐的向來是皇上和太後,倘若太後和皇上不到,這位置便虛懸着。可今日,百裏泷竟然、竟然……
百裏泷冰冷的目光如刀一般從殿内衆人身上刮過,這才道,“本王坐在這裏,諸位可是有什麽不滿?”
“卑職不敢!”衆人齊聲應和。即便心中再不滿,他們也不敢宣之于口。
“泷大人爲我天璃安甯身先士卒,鞠躬盡瘁,無論坐在哪裏都是應該的,”簡世鳴狹長的眼眸中閃過一抹幽光,如畫的眉眼帶着和煦的笑容,語聲溫柔道,“隻是泷大人若坐在這裏,皇上一會來了不知坐在何處?”
“皇上?”百裏泷眉梢微挑,似笑非笑的望向簡世鳴,“簡王爺确定今晚皇上會來嗎?”如今幼帝是簡世鳴的護身符,再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真的讓皇上出現在晚宴之上。
“本王,除了是天璃的泷大人,更是皇上的皇叔,莫不是簡王爺以爲你比本王更有資格坐在這裏?”百裏泷聲音低沉,但其中的威脅之意卻毫不遮掩。
“是,泷大人所言極是!”這血緣關系,他是如何也抹不去的。簡世鳴的目光從百裏泷身上轉到被百裏泷牢牢抱在懷中的沐阿梨身上,狹長的眸子中閃過一抹晦暗的光芒,“但,蘭梨郡主不應該坐在這裏吧?”
百裏泷他們得罪不起,但對沐阿梨,衆人卻沒有那麽多的顧忌。縱使百裏泷袒護與她,但此刻的行徑卻是與禮不合。
禮部尚書李大人當即出聲道,“簡王爺所言極是,下官以爲……”
“以爲什麽?”不待李大人的話說完,百裏泷已然截斷,“本王已定于下月初八迎娶蘭梨郡主,所以,她是本王的王妃!與本王坐在一起,有何不妥?”
李大人一滞,眸光滑過簡世鳴,又鼓足勇氣道,“可蘭梨郡主品行有污,難登大雅之堂,配不上皇室,更配不上泷大人!”說罷,他的目光掃了一眼端坐在一旁的沐敬元。
衆人心中頓時了然,李大人所言沐阿梨品行有虧,是說她不孝父母,不敬姐妹。她母親、兄長、姐妹死的時候,她别說披麻戴孝哭喪守靈了,臉上幾乎都不見絲毫悲哀之色。
沐阿梨神情有片刻凝滞,之後,唇角淺淺勾起。不孝父母,朱玉香和沐敬東又不是她的父母,她正是爲了自己的父親,才一步步走到今天。可這些,她,卻不能說。
“本王覺得李大人所言甚是,泷大人還是要三思而行!畢竟,泷大人的婚事不僅僅關系到個人,更關系到天璃的運道。”大殿中的氣氛在簡世鳴開口之後,又陰沉了三分。
簡世鳴寬袖下的手緩緩收緊,如今眼睜睜的看着百裏泷将沐阿梨抱在懷中,他的心已然處在烈火中煎熬,倘若讓他看到百裏泷迎娶沐阿梨,那簡直是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