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梁蘭芝将手中的白玉酒杯撞向了梁德軒手中的酒杯,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你能如此想就好了。”梁德軒說着一把握住了梁蘭芝端着酒杯的手腕,先将自己手中的酒一飲而下,又接過梁蘭芝手中的酒望向她,“你才剛剛生産,不宜飲酒,對身子不好,爲兄替你!”
說着,他将梁蘭芝的那杯酒再次一飲而下。
梁蘭芝的唇顫了顫,眼底湧出一抹晶瑩,她慌忙别開眼眸,“謝謝哥哥!”她的聲音愈發的滞澀。
“你我兄妹二人,若說謝,豈不是太見外了?”梁德軒扶着梁蘭芝在榻邊坐下,望向榻上襁褓中的嬰孩,“隻是,妹妹莫要爲了這孩子的事情怪我,我隻覺得,簡世鳴那樣的人,不配讓你爲他受這麽大的苦,不配……”
“不配什麽?”一個悅耳的如三月春風般的聲音在寝殿西側的屏風後響起。緊跟着,一個眉眼如畫,面如冠玉的男子緩緩從屏風後走出,一步步仿若踏空而來。
“簡、簡……”梁德軒哆嗦着嘴皮子的話還未說完,一股刀絞般的疼痛便從腹部傳來。
他悶哼一聲,捂着腹部彎下了腰。
“芝芝!過來!”簡世鳴立在那裏,沖梁蘭芝勾了勾手指。
“世鳴!”梁蘭芝當即起身,腳步輕盈的沖簡世鳴而去,一把挽住他的手臂,整個人靠入他的懷中。
梁德軒渾濁的眼眸瞬間撐大,到此刻,他若再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那他也就不配爲右相了。原來,碰到左一博不是偶然,是簡世鳴故意設計他在那裏,隻爲放松他的警惕。隻是,他怎麽也沒有想過,有一天,這個一直被他視作女兒的、做了太後的妹妹,會給他下毒?
“芝芝,右相大人這是怎麽了?臉色怎麽這麽差?”
簡世鳴的聲音和煦如醉人的春風,可卻讓梁德軒心如死灰。他知道,他的妹妹已落到這魔鬼的手中,再也逃不出。而他們梁家,也完了。
想到了梁家,他不由又想起還在宮門外的梁蓉蓉和涼爽,一會他們若是來慈甯宮找他,是不是就要落得和他一般下場?這一刻,他倒希望左一博拐走梁蓉蓉。
“簡王爺!我,我死了,梁家,梁家所剩,不過鳏寡孤獨,還請,請……”
“請本王放你們一馬?”簡世鳴眉眼含笑的牽着梁蘭芝的手往紫楠木大榻而去,坐下後,他才偏眸望向梁蘭芝,“芝芝,你說右相大人的要求,本王是該同意,還是不同意?”
梁德軒渾濁、渙散的目光一點點挪向梁蘭芝,已經變得青紫的面皮上出現了一抹哀求之色。蘭芝,蓉蓉和爽兒,那是你的子侄,還有母親,她……
“自然不該同意!”梁蘭芝觑着簡世鳴眼底的神色道。見他唇角的笑容愈甚,雙臂趁勢勾上他的脖頸,“你不是說過,斬草要除根嗎?”
斬草除根?
梁蘭芝的語聲嬌媚,卻仿若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紮入梁德軒的心中。他的妹妹,那個他架子脖子上帶她到處玩的妹妹,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
他們梁家,這次,真的是完了!
完了!
太多太多的不甘、不解、怨恨、後悔、無奈,全部都凝固在梁德軒撐大的眼眸中,全部都凝固在他唇角、眼角、鼻下、耳中流出的黑色血迹中。
“芝芝說的太對了。”簡世鳴在梁蘭芝的臉頰上親了一口,以示獎勵,“本王這就差人去斬草除根,至于你哥哥的屍體,就由你來料理吧。”
說罷,簡世鳴撥開梁蘭芝攀着他脖頸的手臂,起身,毫不遲疑的大步向殿門外而去。
一滴眼淚順着梁蘭芝的眼角滑落。
她緩步走到梁德軒的屍體旁,跪下,伸手覆上他死不瞑目的雙眸,“哥哥!我知道你是最疼我的,當初,我想要入宮,你便送我入宮。我想要成爲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你便幫我當上皇後。我讨厭皇上,想要他死,你便幫我一起殺了他。”
“哥哥,你就再疼我一次吧。你死了,世鳴一定不會對我再起疑心。哥哥,我知道,你一定是願意的,對不對?九泉之下,你也會開心的,對不對?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哥哥,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梁蘭芝緩緩擡起自己的手,梁德軒的雙眸依舊死死撐大,沒有絲毫要合攏的迹象。
“哥哥,你是不是不疼我了?我給你唱歌,你最喜歡的歌。力拔山兮氣蓋世……虞兮虞兮奈若何……”
慈甯宮外,皇宮中,已亂成一片。禦林軍穿梭在各個官道、甬道,宮殿,口中高叫着,“右相大人刺殺太後,被當場誅殺,現捉拿同謀梁蓉蓉、梁爽,但有發現者,格殺勿論!”
一道殘破的宮牆後,是被左一博掩着唇,死死抵在牆上的梁蓉蓉。
漸漸的,宮牆外的腳步聲稀疏了,左一博才放開紅着雙眸、淚流滿面的梁蓉蓉。
“怎麽會這樣?父親怎麽可能刺殺太後姑姑?明明是姑姑叫我們進宮的,我要去找姑姑問個清楚?”梁蓉蓉發了瘋般的推搡着左一博,試圖将自己的手臂從他手中掙出,“放開!放開我!”
“蓉蓉!蓉蓉!你聽我……”
“啪!”左一博揮手,一巴掌抽在梁蓉蓉臉上。他手上被梁蓉蓉咬破的血迹也沾染到梁蓉蓉的面頰上。
“蓉蓉!你冷靜些!冷靜些!格殺勿論,你沒聽到嗎?根本就不等你靠近慈甯宮,那些侍衛就會要了你的性命。無論怎樣,當務之急,便是保住性命!保住性命!”
梁蓉蓉茫然的望着左一博,木讷的點了點頭。對,她要保住性命,這樣才有機會去找姑姑問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們……”
話還未說完,她的唇便再次被左一博堵住,宮牆外,又有密集的腳步聲過來,還夾雜着侍衛們的高叫聲。
“這邊搜過了嗎?”
“搜過了。”
“那就再搜一次!掘地三尺,也不能讓刺客跑了。”
“是!”
梁蓉蓉驚恐的望着左一博,這座廢棄的宮殿,遲早他們也要找過來的,到時候,他們怎麽辦?
“你、你快走!你快走!他們要找的人是我,與你無關,定然不會爲難你,你快走吧!”梁蓉蓉死命的推着左一博道。
“不!蓉蓉,我不能丢下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帶你逃出去的。”左一博目光堅定的望着梁蓉蓉。
“能逃出去嗎?”對此,梁蓉蓉有些懷疑。左一博不會絲毫武功,又怎麽可能逃得出禦林軍的搜索?
“一定能!隻要我們挨到天色再黑些!”
時間拖着緩慢的腳步一點點挪動,一彎月爬上了半空。
不同與天璃的月如鈎、夜色如水,北戎此刻是真正的夜如水。狂風大作、大雨傾盆。
一處普通的不起眼的宅子中,紅葉捧着盛放沐阿梨血的玉瓶,可憐巴巴的望着一臉寒冰,雙眸赤紅的百裏泷,“主子!你就用郡主的血解了這情毒吧?”
“不過是情毒而已,本王扛得住!”百裏泷雙眸赤紅,極力忍住體内翻滾的燥熱。若是連這小小的情毒都要用她的血,她不知還會暗中差人送來多少,她身子那麽弱,怎麽撐得住?
“主子?”紅葉又喚了一聲,見百裏泷不爲所動,隻得悻悻收了玉瓶,憤憤罵道,“這些北戎人真是龌龊,什麽下三濫的招數都能使得出,刀劍上淬毒就淬吧,還淬情毒,真是……”眼見百裏泷鳳眸中的紅色又盛了兩分,他當下住了口,試探着道,“主子,要不我去給你擄個女人……”
百裏泷冰冷的目光如他的飛刀一般射向紅葉,“等會,本王再找你算賬!”
話音一落,他身形一動,已然沖入這漫天的大雨之中。
冰涼的雨水當下沒頭沒腦的澆潑下來。
“主子!主子!傷,你身上的傷口……”不能沾水。
最後的幾個字已然被嘩啦啦的雨聲淹沒。
該死!紅葉暗暗嘀咕一聲,緊跟着也沖入雨中,追着那抹在暴雨中閃爍的身影而去。
冰冷的大雨兜頭潑下,帶着秋日的寒氣,一點點澆得百裏泷臉色發白,但也終于褪去了他鳳眸中的赤紅。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還未等他看清周遭的環境,雨水已然又挂滿了他的眉梢、睫毛。
好像是宮牆。
“野有蔓草,零露薄兮……清揚婉兮……有美一人,宛如清揚……”
在這漫天的嘩嘩的雨聲中,夾雜着一個若有若無的女子的歌聲。
“主子!”追的都快斷了氣的紅葉終于追上百裏泷,看着他鳳眸中已沒有了赤紅之色,當下暗松了口氣,“快,快回去吧!你身上的傷……”
“噓!”
不等紅葉的話說完,百裏泷已沖他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又凝眉側耳細聽。
“……有一美人兮,清揚婉兮……宛如清揚……”
“好像、好像有人在唱歌!在那個方向!”紅葉指着瓢潑大雨中截斷雨幕的宮牆道。
“走,我們去看看!”話音一落,百裏泷身形陡然拔高,轉身間,帶着一片絢爛的雨花已立與三丈高的宮牆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