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泷一怔，還未回眸，一個碧青色的身影已從他身後沖過來，繞過他，沖向倒在地上的宋媽媽，“宋媽媽！你怎麽樣？”
一抹複雜的光芒在百裏泷鳳眸中閃爍。誠如宋媽媽所言，她與沐阿梨的關系非同一般。或許當日，他根本不用多此一舉提醒沐阿梨去救宋媽媽，沐阿梨也會救人吧？
“爲什麽？”沐阿梨猛然轉過頭，漆黑的眼眸仿若匕首一般刺向百裏泷，“她做錯什麽事了，你非要殺了她？”
說着，她已起身沖到百裏泷面前，“爲什麽？爲什麽要殺了她？”
就算宋媽媽千錯萬錯，可宋媽媽畢竟是從小看着她長大的嬷嬷，畢竟是以前國公府活下來的唯一的人？宋媽媽活着，她便覺得她還有希望，有希望找到更多的國公府舊人，有希望可以讓國公府曾經的美好重現！
雖然這隻是她的念想，可爲什麽連這最後一點她對國公府的念想都留不下呢？
她知道，宋媽媽做了很多的錯事！可那一切，歸根結底，還不都是因爲她？倘若她沒有嫁給簡世鳴，倘若國公府沒有遭此變故，後來所有、所有的事情都不會發生……
百裏泷鳳眸閃爍，唇，卻抿得更緊了。他從未見沐阿梨這般聲竭力嘶，從未見她清冽的眼眸中布滿絕望，是不是他殺錯了？
他的沉默，卻愈發激起了沐阿梨的怒火，她想起來了，峥兒！
曾經，他是不是也是這般一劍殺了峥兒？峥兒，她竟然想着爲了他放棄峥兒的仇，她真是蠢透了！他就是想要将她身邊所有原國公府的人一一清除，以報她曾經負了他。
“絲絲——”紅着眼眸、已完全沒有理智的沐阿梨驟然揮手。
沐阿梨與百裏泷的距離不過半尺，而他此刻所有的心思還糾結在沐阿梨的暴怒中。
其實，他也不願殺宋嬷嬷，因爲宋嬷嬷是晴兒的貼身嬷嬷。可宋嬷嬷卻已完全被仇恨蒙蔽了雙眼，被複仇的欲望操控了靈魂。自從她住進梨院，所做的那一件件、一樁樁的事情，都是爲了複仇！
今日，她能因爲仇恨殺了自己的兒子，明日，她同樣會爲了仇恨殺掉沐琳，或者傷害沐阿梨！這種情況，他不想看到。倘若晴兒活在世上，怕也不願看到這一幕出現吧？
所以，他才殺了宋嬷嬷！
可驟然面對沐阿梨的指責，面對她的憤怒，百裏泷有些心涼，有些心痛，是他對她不夠好嗎？是他對她不夠照顧嗎？爲了一個嬷嬷，她看他的目光仿若要殺了他一般！
原來，他爲她做了那麽多，可在她的眼裏，在她的心中，怕還不如一個婆子？
他，還真是悲哀！
完全沉浸在自己情緒中的百裏泷，直到手臂傳來痛意，才發現一條血紅的四寸小蛇正爬在他的右臂上，擡着蛇頭，惡狠狠的瞪着他！
緊跟着，麻木的感覺便從右臂迅速的向四肢百骸蹿去。
她竟然放蛇咬她？爲了一個嬷嬷，她竟然要他去償命？
黝黑渾濁天空中的兩三點星光，不知何時被積雲遮掩，天地陷入一片混沌。
“哈哈哈哈……”百裏泷忽然縱聲笑了起來。那笑聲在這寂靜的夜裏，聽在人耳中，有種說不出的辛酸和凄涼，還有無奈……
積雲也被這笑聲撕裂開來，無數細碎的雪粒抛灑而下，落在百裏泷大笑而又悲哀的俊顔上，化作點點晶瑩。
他竟然有的時候會将她看做沐紫晴？怎麽可能？他的晴兒，那麽善良，那麽明理，那麽溫柔，怎麽可能像沐阿梨這般是非不分？
“主子！”跟沐阿梨一起來的紫葉一步沖過來，擡手提百裏泷封住穴道，回手便将絲絲攥在手中，正欲一把捏死。
“給她！”百裏泷望向紫葉手中的絲絲冷聲道。
“主子！上次在北苑狩獵時，爲了蘭梨郡主你受了多重的傷？若不是臨行前枯木神醫有交代，你，你……”紫葉的聲音有些哽咽了。
“給她！”百裏泷的聲音比這冬夜還要寒冷，足以滴水成冰。
紫葉攥着絲絲蛇頭的手終究沒有掐下去，将絲絲猛的摔在沐阿梨身上，“蘭梨郡主！這裏不歡迎你，請你離開！”
沐阿梨滿腔的憤怒、仿若着了火的身體，在聽到百裏泷的笑聲之後，全都化作了心酸和後悔……
沐阿梨！你是在替峥兒報仇！你沒有錯！她在心裏一遍遍的告誡自己，可不知爲什麽，她的心還是很難過、很難過……就仿若有誰在狠狠擠壓着她的心一般，讓她痛的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她頭重如山，劇烈的喘着氣，望着眼前臉色開始泛青的百裏泷。
他，會死嗎？
“泷哥哥！”薔薇此時才反應過來，沖過來抓住百裏泷的手腕，扣在他的脈息之上，緊跟着她慌亂的轉眸看向沐阿梨，“你的血！快啊！”
“哦！”沐阿梨渾渾噩噩的撸起衣袖。
“本王不要她的血！”百裏泷冰冷、疏離的聲音再次響起。
那聲音，就仿若在國公府，她與他在木槿樹下初見時，他說，她若再敢來木槿樹下，死！
哈哈！哈！沐阿梨想放聲大笑，她爲峥兒報了仇，可眼淚卻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怎麽會流淚？不應該啊？她應該大笑的！對，她應該笑的！可爲什麽笑不出？
“泷哥哥！”薔薇有些急了，“絲絲奇毒無比，即便用阿梨的血，也未必能全部清除！再者，你體内還有之前的殘毒，若是再不解怕真的有性命之憂！”
“本王甯願死！”百裏泷冷冷的望了一眼沐阿梨。或許她盼這一天盼了很久很久，他還記得，在朱玉香壽宴那日，她也曾放蛇咬他。
那個時候，他與她，不過才見了幾面而已，她對他便有了殺心！
或許，這後面一步步的欲拒還迎，就是爲了等今日的機會，既如此，他便成全了她，他與她之間的恩怨，也算兩清了！
死，或許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因爲，那裏有他最愛的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