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煜倒抽了一口涼氣，震驚的看着他，“你，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嗯。”
“你，你瘋了？”華煜滿臉的不可思議，腳步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
時境遷擡起頭看着天花闆，手裏捏緊，骨節分明，全身的肌肉更是崩得緊緊的。他有些苦澀的說道，“昨天隻是那樣一個小傷口，她幾乎就去掉了半條命。”
他當時走進手術室看着滿地的血，看着她蒼白的臉色，雙腿幾乎軟倒在地上。
那種經曆，他這輩子不想再經曆一次了，連想都不敢去想。
“如果，将來等她生孩子的時候，順産也好，剖腹産也好，她身體裏能有多少血足夠流？消耗不起的。”時境遷聲音越發的低，幾乎聽不見，“她現在……和六年前生下漠漠的時候不一樣，她的體質發生了改變，如今就跟個瓷娃娃一樣，一碰可能就……碎了。”
華煜緊抿着唇，是，他說的都對，如果以千易現在的狀況來看，生孩子确實不适合。
可……就這樣将孩子打掉，他不忍，千易也不會同意的。
華煜看得出時境遷的掙紮，他做出這樣的決定，顯然比他們更要痛苦。
他是孩子的……父親啊。
華煜撇過頭，不去看他臉上的狼狽，許久才低聲的說，“就算現在打掉孩子，她一樣會血流不止，一樣……”
他倏地停住口，猛地扭頭看向時境遷。
果然，耳邊傳來時境遷決絕的聲音，“用藥水。”
華煜手指握緊，嘴角崩得直直的。
是了，用藥水，可以先改變千易血流不止的特殊體質，到時候再流掉孩子，母體會安然無恙的。
可是……那藥水十分霸道，以千易現在的身體狀況來看，顯然還不能用，最起碼也要等到一個月後。
然而到了那個時候，她肚子裏的孩子也已經兩個多月了。胚胎已初具人形，能分辨出眼、耳、口、鼻、四肢，早期心髒形成，并有了搏動。
那個時候注入藥水，孩子……會慢慢的變成死胎，這個過程很慢。最起碼，會去的并不安詳。
時境遷和夏千易對這個孩子充滿了期待，對他們來說，以這樣的方式流掉這個孩子，是一件非常殘忍的事情。
華煜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忽然覺得平日裏已經習慣了的醫院的味道，此刻竟然能讓人覺得窒息。
他轉了個身，煩躁的不行。
時境遷一句話都不錯，手指有些僵硬的又摸出一根煙。
依舊是攜在嘴上，不點火，也沒動靜，仿佛這樣才能讓他有所寄托，能夠冷靜下來似的。
過了許久，華煜的腦子裏閃過一遍又一遍昨天夏千易渾身是血的模樣，分析了孩子生下來時可能遇到的各種意外，終于有些艱難的開口，說，“千易……不會同意的。”
“瞞着她。”
“她會恨我們的。”
這種事情怎麽瞞？千易那樣聰明的一個人，他隻要表現出一絲絲的異常，她就能敏銳的發現他們心中有鬼。
他做不到，這種事情他……做不到。
時境遷抿了抿唇，“不會的。”
“會。”華煜打斷他的自欺欺人，“千易的性子我們都了解，這種事情除非我們能說服她同意，否則她事後知道，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情。也許……她又會如同六年前一樣消失在我們面前，誰都找不到她。”
時境遷的手一顫，那根煙便掉到了地上。
他緩緩的蹲下身，将煙撿起來扔到了垃圾桶。
随即又伸手想從煙盒裏抽一根出來，可摸索了半天，才發現盒子裏已經一根都沒有了。
他看向華煜，聲音低沉，“有煙嗎？”
“……沒有。”華煜從來不抽，他看着時境遷明顯不安的神色，深深的歎了一口氣，輕聲道，“六年前，她孤身一人來到美國，剛經曆喪母之痛，又被父親背叛。身無分文，身處完全陌生的環境，又是以偷渡的方式過去的，身份得不到承認，走到哪裏都要碰壁。就是在那樣艱難的環境下，她都沒有生出打掉漠漠的念頭。如今，我們所有人都在她身邊，卻要她……”
華煜說不下去，時境遷也聽不下去了。
他擺了擺手，将已經捏成一團的煙盒也丢到了垃圾桶裏面去，随即僵直着身子轉身，“我再考慮考慮，我再考慮……”
說完，打開了病房的門走了進去。
夏千易已經醒過來了，她的臉色比起昨天來要好了一些，漠漠在旁邊陪她說話，微微歪着腦袋，可愛粉嫩的嘴巴不滿的撅着，小手小腳蠢蠢欲動的想要爬到床上去睡到她身邊去，但是又有所顧忌的樣子，那情景很是溫馨。
時境遷忽然覺得眼眶發熱，視線落在她平坦的肚子上，呼吸逐漸變得困難。
他想轉身離開，卻又怕夏千易看出異樣，隻能深吸了一口氣，朝着母子兩個走過去。
門口的華煜看着那扇編病房的門關上，忽然就覺得腦袋暈眩，仰頭看着天花闆，閉了閉眼。
從小到大，千易受過那麽多的苦，遭了那麽多的罪。如今好不容易好日子來了，有了丈夫，有了孩子，找到了那樣厲害的哥哥，她以後的日子會一帆風順幸福美滿，可，怎麽就偏偏遇到了這種事情？
華煜靠在牆面上，許久沒有說話。
半晌後，朝着走廊的另一邊走去。
他是醫生，他被譽爲醫學天才，他一定能想到辦法的，一定可以的。
華煜咬緊了牙根，腳步有些緩慢。
他覺得他也需要一支煙。
走到樓梯口的時候，看到兩個人站在那裏。
那兩個是時境遷的人，千易需要合适的環境休息，所以他找了兩個人守着，也算是他的習慣了，他那人做事一向謹慎的。
華煜看了一眼他們挺直的背，搖搖頭，轉身朝着另一邊走去。
隻是剛走了一步，忽然聽到一道熟悉的咒罵聲，“滾開啊，你們兩個木頭。”
華煜猛地皺緊了眉頭，腳步退了回去，還沒看清楚狀況，就見一塊小石頭朝着這邊丢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