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倩呆呆地看着我問:“那是什麽地方?”
我将一塊紅燒肉送進嘴裏,滿嘴油膩地說:“薛子龍的家,就是三年前那起兇殺案的現場。”
聶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神情疑惑地問:“可你去那裏做什麽?那個案子都過去了三年,該找的線索警察都找了,況且那裏也肯定換了人家,怎麽可能還有什麽遺漏的線索留下?”
“這我知道,其實我去那裏并不是爲了查案,而是想回到原點,身臨其境的感覺或許能讓我恢複記憶,就算不能完全恢複,能想起點什麽也是好的,總好過在這裏幹等着。”
說到這裏,聶倩才明白過來,頗爲贊同地點起了頭。
“你剛才見過徐龍了吧?”我忽然問。
聶倩愣愣地看着我,似乎沒明白我的意思。
我又扒拉了幾口飯,口齒含混地問:“要不然你怎麽會知道我下午兩點要出去?”
聶倩這才反應過來,連連點頭,“嗨,我還以爲你在說什麽呢,沒錯,那個大塊頭警察我是在醫院門口遇到的,他告訴我你下午兩點要出去,可沒說去哪。”
我微微皺眉,想不到徐龍的嘴也挺快,雖然把自己的行蹤告訴聶倩并無不妥,可在醫院的大庭廣衆之下說這些,似乎有違他這個專業老刑偵的身份。
聶倩雙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似乎還在等待自己的回答。
“快樂莊園的複仇密室,我要再去一次,不過在此之前……”我擡頭看了眼時間,“現在是十一點十分,正好還能再抽空去趟薛子龍曾經的家。”
“你這人,真是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剛有點好就到處奔波,要是再病了可怎麽辦?”
聶倩無奈地搖搖頭,她的責備純粹出于關心,并沒有阻止我的意思,她是個聰明的女孩,自然明白現在的狀況。
她低下頭,默默地爲我收拾起碗筷來,“我一會兒就去幫你辦出院手續,你晚可要早些回來。”
聶倩的善解人意讓我内心升起一絲愧疚,我從身後輕輕地将她擁入懷中,感慨地說:“你現在越來越像個賢惠的妻子了。”
聶倩嘟着嘴從我懷裏掙脫,白了我一眼說:“誰是你妻子了?不用哄我啦,你要去就去吧,隻是千萬要注意安全。”
“是,謝謝老婆大人的關心。”
我裝出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敬了個禮,在聶倩羞喜交加的目光中,向病房外走去。
剛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我忽然停住了腳步,轉過身,叮囑聶倩務必小心保管那份案件資料,然後才放心地離開了醫院。
醫院外,陽光從天空碎碎地灑下,飄蕩在空氣中,織成一片金黃,昨日一整天的陰晦也被一掃而空了。
去銘升路是個倉促的決定,以至于等自己打車來到901弄小區門口時,才突然意識到這個決定非但倉促而且兇險,随時都有被盧勇發現的可能,要知道他确實派人跟蹤過自己,而現在,鬼知道他的人是不是就在周圍候着?
我環顧四周,忽然感覺每個人都變得可疑起來,都好像長着一張盯梢者的臉。
我在原地呆立了足有五六分鍾,才鼓起勇氣朝小區裏走去,此刻,再打退堂鼓顯然爲時已晚,如果這裏真有盧勇的眼線,即使自己不進去,盧勇也不會傻到以爲我隻是碰巧路過這裏而已。
這是我的疏忽,聶倩的溫柔像把雙刃劍,既給了我信心和勇氣,也會讓我沉醉其中,疏忽大意。
溫柔鄉,英雄冢,大概就是此意。
現在亡羊補牢顯然是行不通了,我能做的隻有硬着頭皮将錯就錯,隻希望這一次自己的運氣别太糟糕。
銘升路901弄是個老式住宅區,周圍都已經高樓林立了,而這裏還是六層高的老公房,仿佛一座被群山環繞的小村莊。
不過對我而言這是個好消息,否則小區重建,那自己今天可就是白跑一趟了,可遺憾的是,即使進了小區,我也對這裏沒有半點印象,爲了保險起見,我又特意問了小區門口的保安,确定這裏就是三年前的901弄之後,才向着12号303室走去。
我不明白,有誰可以失憶得如此徹底,哪怕身臨其境也不能勾起半點回憶?想到這裏,我的心頭募然泛起一股懼意,事情似乎脫離了正常的邏輯,正朝着一個詭異的方向發展。
有時我真的很想把這一切都歸咎于靈異,歸咎于那些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那樣,一切無法解釋的事情都會變得順理成章,而自己也就能從這些該死的謎團中抽身出來。
“呵”
我自嘲地笑了笑,爲自己這個愚蠢而可笑的想法感到無奈,要能早日勘破真相,又有誰願意做這白日大夢呢?!
突然,我猛地刹住了腳步,不知不覺中,自己已經站在了303室的門口。
誠如自己所料,這裏已經全然變了樣子,走廊、房門,甚至是緩慢流動的空氣,雖然自己還是對三年前的這裏沒有印象,可它跟調查報告上的照片也是出入巨大,不過正如聶倩所說,都三年過去了,這裏也早該換了人家。
我擡手敲了敲門,連我自己都不明白爲什麽會有這樣的舉動?難道從裏面還能再走出來一個薛子龍不成?
沒人開門也沒人應聲,自己這趟算是白來了,我輕輕地歎了口氣,索性自己來時就沒抱太大的希望,所以,現在也就不那麽失望了。
隻不過,如果就這樣被盧勇滅口,我想自己做鬼都不會心甘的。
我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剛好十二點整,距離跟徐龍約定的時間還有兩個小時,正躊躇着該如何打發這些時間時,我又想到了嚴叔,他自從那晚失蹤之後,自己就再也沒見過他,他總不會就這樣人間蒸發了吧?
我猶豫着翻出嚴叔的号碼,想了想,還是撥了過去,他的失蹤并不能改變任何事情,卻會成爲壓在我心上無法挪開的負擔,或許找到個不論好壞的答案,才會讓自己感覺輕松些。
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就在我以爲手機裏又将傳來那個悅耳的女聲時,電話居然通了!
我的心髒因爲複雜的情緒激動得都快蹦出嗓子眼了,瞳孔劇烈收縮着,身體如遭電擊般僵立在原地。
令我感覺如此恐懼的原因,并不是嚴叔的電話被接通,而是我發現就在電話接通的那一刹那,自己的身後竟然有鈴聲響了起來!
像鬼魅的呼喊,在空蕩蕩的走廊裏回蕩!
我一直以爲,見鬼是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事,可是這一刻我才明白,真正的恐怖是你連害怕都已經忘記;我以爲人類恐懼的第一反應就是尖叫,可現在看來,真正的恐懼是無聲的,它就像一隻掐住你喉嚨的手,讓你發不出半點聲音。
我用力咽了口口水,幾乎用盡全身力氣轉過身,看着不遠處那扇半開的房門,鈴聲就是從那裏面傳出來的。
我拿起手機又看了眼号碼,确定自己撥的的确是嚴叔的電話後,一種本能的意識催促自己朝樓下跑去。
可還沒等我下樓,那扇半開的房門裏就有人走了出來,忽然,那個人開口叫住了我,那個聲音似曾相識,“洛俊?是你嗎?”
我猛地刹住了腳步,震驚之情無以言表,而讓我感到震驚的原因不僅僅是對方叫出了我的名字,還有叫出我名字的是個陌生的女人聲音。
我扭頭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一個年邁的老婦人正站在門口看着自己。
我努力地在腦海中搜索這張陌生卻又有些熟悉的臉,沒有結果,我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甚至懷疑自己的腦子是不是真的出了問題,爲什麽她能叫出我的名字,而我卻連有沒有見過她都不确定?
看我沒有回答,老婦人抱歉地笑了笑,“對不起,是我認錯人了。”說着,她順勢想要将門關上。
我趕忙說道:“不,你沒認錯,我是洛俊,可是……您是哪位?”
老婦人聞言,展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說道:“想不到你年紀輕輕,記性還沒我這個老太婆好,我是你嚴大媽,你不記得了嗎?”
“嚴大媽?”我依舊滿頭霧水。
“嗨,這麽說吧,我是你的房東。”
“房東?!”我忽然眼前一亮,“原來您是嚴叔的……”
嚴大媽見我想了她,很是高興,連連點頭。
“那這裏就是嚴叔的家咯?難怪剛才我會聽見他的電話鈴聲!”
“原來剛才那個電話是你打的?”
“恩。”
我迅速朝屋裏張望了幾眼,沒看到其他人,嚴叔似乎并不在家裏。
嚴大媽大概以爲我想進屋,把半開的房門徹底打開後,看着我說:“小俊,進來坐坐吧,你來這個城市那麽多年了,還從沒來家裏坐過呢。”
聞言,我猶豫了,畢竟她是嚴叔的老伴,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他倆是一夥的,自己豈非羊入虎口?可轉念一想,無論附近有沒有盧勇的眼線,無論嚴大媽是忠是奸,自己今天的行蹤都無法隐藏了,嚴大媽肯定會告訴嚴叔自己來過這裏,而後者不用猜也知道我來此的目的。
要真是這樣,那我情願去這龍潭虎穴裏闖一闖,至少也不會無功而返,至于今後嘛,我隻能祈望船到橋頭自然直了。
“小俊?你聽到大媽的話了嗎?”嚴大媽又問。
“哦,聽到了,其實我也一直想着要來看看您,今天既然這麽巧,那就打攪您了,隻是……您看我來都沒準備東西……”
“嗨,我家可不興這套,你肯來陪我坐坐,我就心滿意足咯。”
嚴大媽見我答應,很是欣喜地将我領進了屋。
這是套一室一廳的房子,地方雖然不大,東西卻都擺放得井井有條,地闆家具一塵不染,窗台上綠意盎然的花草盆栽,讓這個家看上去異常溫馨且充滿活力,足見嚴大媽是個非常細心能幹的女人。
我努力調整着自己的呼吸,一邊讓狂跳的心髒盡可能地平靜下來,一邊還故作輕松地說:“我記得咱們上次見面得有好幾年了吧?我現在都認不出您了,可您居然還能一眼就認出我來,記性真是太好了。”
我的誇贊讓嚴大媽很是受用,她笑眯眯地看着我說:“那可不是,我的記性好可是出了名的,别說是幾年前,就算十幾年前,隻要是入我眼的,到現在我都能記得清清楚楚。”
我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嚴大媽爲我倒了杯白開水,然後在我對面的小椅子上坐下了。
我掃了眼整個房間,奇怪地問道:“大媽,嚴叔怎麽沒在家?他去哪了?”
嚴大媽微微一怔,然後說出一句極爲古怪的話來。
“他去哪了?怎麽?你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