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一次,我卻很肯定自己是在做夢,因爲展現于眼前的畫面,朦胧中微微扭曲,給人一種極不真實的感覺。
我沒見過這條走廊,眼前的門卻很熟悉,因爲這是一扇随處可見的再普通不過的房門,房門上貼着一個倒挂的福字,豔紅如血,仿佛随時都會從上面滴下血來,給人一種駭然的感覺。
我很想靠近卻又不敢靠近那扇門,意識主宰身體,讓我盡可能地遠離那裏,隻是我的腿卻無法後退半步。
我感覺到門的那邊正發出巨大的聲響,似乎有喊叫、求救、亦或是哀嚎的場面正在上演,沒錯,這隻是一種感覺,事實上我并沒有聽見任何聲音。
我不明白自己站在這裏的意義何在,就像我不明白自己爲什麽會做這種夢一樣,荒誕、詭異,又有些無厘頭。
就在我以爲這個怪夢會在這些複雜的感覺中結束時,門忽然開了,緊接着,我的眼前湧出了一大片濃烈的血色、撲鼻的血腥味,還有和剛才截然不同的死寂!
突然,幾道人影從房間裏沖了出來,看不見臉,我本能地轉身逃跑,而他們則在身後追趕,我不知道他們追的是誰,可我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心髒如同被人揪住一般,不再跳動。
漸漸地,這種被人緊逼的壓迫感消失了,而我也在不知不覺間跑到了一片人煙稀少的空地。
我對這裏不再陌生,甚至一眼就認出,這裏就是自己第一次看見薛仁青的地方!
我看見一張陌生的女人的臉,但我下意識認定那就是薛仁青,而她染滿鮮血的右手正緊緊地抓住我的腳踝,嘴巴一張一合地說着什麽,雙眼中流淌出兩種顔色的液體,不可思議地交融、分離,然後順着她的臉頰流到手上,又沿着我的小腿,像一條條血紅的蛇彎彎繞繞地爬上我的身體,纏上我的脖子……
“不要!”
我猛地張開眼睛,驚叫着從病床上彈坐起來,虛汗淋漓,我緊拽着被褥的手劇烈抖動着,直到另一隻溫柔的小手輕輕地搭了上來,我焦躁恐慌的心才稍稍鎮定。
“俊,你怎麽了?是不是做噩夢啦?”
是聶倩,她的聲音此刻聽來竟如梵音般入耳、入心。
我微微點頭,先前在夢境中如潮水般湧來的懼意,此刻也随着從窗外射入的陽光,潮水般褪去了,隻留下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而這一次我幾乎記下了整個夢,除了惡鬼般的薛仁青外,還有那個走廊和那扇門。
我一翻身,不顧身體的倦怠,想去拿昨晚被自己扔在地上的那份案件資料,卻發現地上空空如也,我不由地皺起眉頭咦了一聲說:“那份文件呢?”
聶倩雙手叉腰看着我,沒好氣地說:“你這人真是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都已經病了還去看這些東西,結果做噩夢了吧?”
我沒有理她,依舊自顧自地四處尋找着,聶倩悠悠地歎了口氣,無奈地說:“東西我都給你整理好了……”
說着,她打開身邊櫃子的抽屜,從裏面抽出一個文件袋,猶豫着遞到我的面前,“呶,給你,不過你看歸看,可别太勞神。”
我連連應承,接過文件,迫不及待地在裏面翻找起來,突然,我的動作戛然而止,目光死死地盯在一張照片上。
聶倩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對勁,探過頭來看了眼,不解地問:“你怎麽了?盯着這張房門發什麽呆?”
“沒錯,就是這扇門!”
我失魂落魄地喃喃道:“我剛剛在夢裏見過的,想不到……這裏就是薛子龍的家!”
“夢裏見過?這又能說明什麽?”
“說明我确實去過那裏,說明我的記憶正在一點點恢複。”
說着話的時候,我的心情矛盾至極,一方面,我爲自己越來越接近真相而感到高興,但另一方面,我的内心深處并沒有真正做好接受這個真相的準備。
聶倩默不作聲地遞來一盒牛奶和一個面包,神情肅然,我倆再次相遇以來,自己從沒見過她展露出這種神色,不由擔心地問:“小倩,你怎麽了?臉色怎麽那麽難看?”
聶倩把臉扭到一邊,雙肩微微抽動,竟然哭了起來!
我措手不及地放下手裏的食物,輕輕掰過她的肩膀,看着她發紅的雙眼問道:“是我說錯什麽了嗎?”
聶倩搖了搖頭,聲音哽咽地說:“如果可以,我真的不願再提這件事,那就是個噩夢,對你我都是這樣!”
說着說着她竟然哭得更傷心了,我輕撫着她的後背,在她耳邊小聲勸慰着,可心中卻頗爲納悶,聶倩的反應是不是過于激烈了?不管怎麽說,自己才是那起舊案的當事人。
忽然,聶倩收斂了哭聲,擡起頭看着我,“俊,我們走吧,扔下所有的事,離開這裏好不好?”
“離開這裏?”
我驚訝于對方忽然說出這種莫名其妙的話,愣了好一會才狐疑地問:“小倩,你今天究竟是怎麽了?”
聶倩歎了口氣,眼中的光華一閃而逝,她擦去眼角的淚水,苦澀地笑了笑,“我沒事,可能是這些天碰到的事情太多,加上整天在家無所事事,才會胡思亂想的,不過你放心,我已經找了份工作,明天就去上班。”
“工作?”她的這個決定來得有點倉促,我愣了愣,“是做什麽的?”
“是一家私人企業的文員,其實我隻是想給自己找點事做做,不至于整天呆在家裏那麽無聊。”
我頗爲贊同地點點頭,人活着,總要爲自己找點事做做,否則可就真的應了那句話,他活到了八十,卻死于二十五。
忽然,我們都沒了說話的興緻,房間裏立刻安靜下來,我默默地吃着聶倩帶來的面包和牛奶,心裏開始盤算今天的計劃。
就在此時,病房的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了,一個身形魁梧的男人大跨步走了進來。
是徐龍,刑警大隊的徐副隊長。
聶倩見有人進來,趕忙從床上起來,躲到一旁,收拾起有些憔悴的妝容,女人嘛,無論在什麽時候都是愛漂亮的。
徐龍先是用奇怪的眼神瞥了她一眼,然後徑直走到我的床邊,剛要開口,卻被我搶過了話頭,“你來的正好,案件資料我全都看過了,有幾件事情想先問你,薛仁青現在在哪?”
徐龍怔了怔,反複念了兩遍這個名字,才恍然道:“你是說10.18案裏那個唯一的幸存者?”
“對,就是那個被我救了的女孩,她現在在哪?”
我的話音剛落,徐龍便接口道:“不知道,她在那起案件宣判後就離開了,沒人知道她的去向。”
“連你們也不知道?”
“我們爲什麽會知道?”徐龍反問,“她又不是兇犯,案子也已經了結,兇手伏法,她自然有權去過屬于她自己的不受任何幹擾的生活。”
他說的沒錯,我無言以對,而且經曆過如此悲劇,一般人都會遠離這個傷心的城市,隐姓埋名,所以想要再找到薛仁青可謂是大海撈針,不過我還是心有不甘地問:“難道真的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如果能找到她,所有事情都會迎刃而解的。”
徐龍想了想,目光又瞥向站在窗台邊的聶倩,
我明白他的意思,語氣堅定地說:“聶倩是我的女朋友,你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徐龍還是沒有開口的意思,這讓我大感沒面子,剛要發作,聶倩卻輕輕了說了聲,“我去給你準備午飯,一會再來。”說完,她也不顧我的呼喚,出門去了。
我憤怒地盯着徐龍,沉聲說道:“這就是你想要的?現在你滿意了吧?可以說了嗎,我的徐副隊長?”
“不是我信不過你朋友,可你要知道,我們現在所做的事來不得半點疏忽,一旦被盧勇察覺,後果将不堪設想,到時不僅你我有難,就連我們身邊的人也難以幸免。”
忽然,徐龍把聲音壓得很低,一字一頓地說:“就像薛子龍一家。”
一聽到這個名字,我發熱的頭腦瞬間冷靜下來,腦海中浮現出調查報告上那些血腥的照片,胃裏好一陣翻騰,我沉默了。
“至于薛仁青,其實我們不是沒有想過找她,算了,過去的事不說了,我會一切可能找到她,不過…你最好不要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不然失望的隻會是你。”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這個道理我明白。”我點了點頭,豎起兩根手指,“還有兩個問題。”
“說吧。”徐龍把頭扭向一邊,顯得有些不耐煩。
“你和盧勇爲什麽都會找上我?如果盧勇是因爲害怕三年前的某些不可告人的陰謀暴露,所以必須控制住我,那你呢?你從我這個失憶的當事人身上又能得到些什麽?如果我現在恢複了記憶,或許對你還有些幫助,可現在……”
徐龍平淡的臉上終于起了波瀾,他頗爲吃驚地打斷了我的話,“怎麽?難道看了那些資料你還是沒有想起當年的事情?!”
“沒有,半點都沒有!”說到最後,我還刻意加強了語氣。
徐龍終于沉不住氣了,兩隻粗糙的大手相互搓揉着,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對方表現出焦躁的情緒,看來自己的現狀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
但這也恰好給了我試探他的機會,我不動聲色地提醒道:“我也不知道爲什麽會這樣,但是,如果我能去醫院就醫的話,恢複的可能還是很大的,你說是嗎?”
“你以爲我不想這樣做嗎?還好你沒去,不然你可能都活不到今天!”
徐龍的話雖然駭人,卻非危言聳聽,這一點我很清楚,一旦自己做出這種舉動,盧勇肯定會毫不留情地幹掉我!
果然,徐龍沉沉地吐了口粗氣,然後說了和我大緻相同的想法,“盧勇在局裏乃至整個市裏都有很大的勢力,他的能耐我想你也見識過了,所以,你一旦有所異動肯定會被他發現,到時後果如何也就不必我說了吧?我現在已經不知道還有誰可以相信,不瞞你說,就在昨天,我已經把劉楠……就是那天給你送資料的女警察給調走了,我很擔心她的安全。好在盧勇現在對我還比較信任,若不是實在找不出可以信任的人,我這個刑警大隊的副隊長也不必天天跑來跟你見面,畢竟隊裏還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做。”
“所以我們現在隻有繼續調查複仇密室的兇殺案,才不會引起盧勇的懷疑。”
其實這是眼前唯一的選擇,不過這話我隻說出了一半,這件兇殺案就像一把雙刃劍,不是殺敵便是自毀,就看誰能率先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了。
而就在剛才,我又想到了一個兵行險招的辦法,就是利用這個案子拖延盧勇,爲自己争取更多的時間,這個想法雖然兇險,卻也值得一試。
當然,我不會把這些想法告訴徐龍,雖然自己已經跟他同一戰線,也有了幾分信任,但防人之心不可無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不錯,我們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找出殺害李清的兇手!”徐龍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看着我說:“說說你最後一個問題吧。”
“最後一個問題就是,其實你們早就知道,複仇密室裏會出事,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