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彬将兵馬駐紮在青梧嶺南麓峽口外的緩坡裏,他在百餘黑甲扈衛的簇擁下,站在一座孤高千丈的石崖之巅,能感受到一波波激烈的天地元力亂流從石嶺後的峽谷裏湧出。
兩百多裏外的峽谷上空,隐隐約約光華亂斬,火山灰覆蓋天階形成黑幕色的鉛雲也被撕得支離破碎,就像被卷入無邊亂流之中。
這麽大的動靜,隻有天人境強者交鋒才能搞出來,但隔着數座石嶺,姜彬無法看清内側具體的情形,隻能隐約的看到一座座崖山正被摧枯拉朽般摧垮。
青梧嶺深處到底發生了什麽回事?
有強如天人境的妖獸闖進青梧嶺?
但看駐守在青梧嶺南麓峽口的四宗弟子陣形整饬,而諸多嶺脊都有四宗弟子嚴陣防守,似乎絲毫未受到石嶺另一側的激戰影響?
難道四宗調集青梧嶺的戰力,已經能輕松應對天人境強者的突襲?
姜彬心頭波瀾起伏,他猜不透,看不透。
春陵君令他率部進逼青梧嶺,是要讓他在青梧嶺南麓跟陳尋形成分庭抗禮之勢,并沒有明确說要他以武力強占青梧嶺。
陳尋與他幾頭侍魔都留在青梧嶺,更難推測陳尋在青梧嶺囤積了多少支青焰蓮焰,真要強占青梧嶺,姜彬也不得不考慮要爲此付出多慘重的代價。
春陵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瞞過慶王、蘇竣臣,率靈天軍彙同諸族強者,進入天爐秘境,主要是造成靈天軍與神衛軍在天火山脈分庭抗禮的事實。
天火山大噴發,天爐秘境經曆如此大變,很多人都預測到數千年之後,天爐很可能會變成适宜人族栖息繁衍的中千世界,但沒有誰想到,天地演變會孕生鴻蒙元息。
在此之前,姜彬都沒有聽說過鴻蒙元息這事。
雲洲所有的天人境強者,都沒有想到這上面去。
上界自然有了解鴻蒙之道的強者,但這些強者閉關修煉,動辄數十年、上百年,平時誰都不敢去驚動。
就連策天府在天爐秘境的諸多調整及兵力部署,冊封姜南柯爲天爐郡侯等事,都沒有驚動此時正在上界閉關修煉的熹武帝。
最後還是田氏老祖月前在上界出關,知道天爐秘境所發生的劇變之事,才指出天爐秘境極有可能孕生少量的鴻蒙元息。
這時候,衆人才恍然大悟,慶王一系這數年不計餘力将大量弟子、資源調入天爐秘境,所圖謀的是爲了什麽!
各家當然可以上禀熹武帝,請熹武帝主持公道,劃分天爐秘境的這塊蛋糕,但這麽做的話,怎麽跟慶王一系争天火山脈?
這時候大家都看明白了。
天爐秘境若有鴻蒙元息孕生,必以祖脈天火山最爲濃郁、集中。
慶王一系這幾年将大量的資源及弟子調入天爐秘境,也都全部集中在天火山脈的範圍以内。
說白了慶王一系心裏也很清楚,他們不可能封住口子,不讓其他家弟子進入天爐秘境修煉,但他們目的十分明确,就是獨占天火山脈。
此時要是請熹武帝出來調解、主持公道,熹武帝憑什麽強令慶王一系将經營數年的天火山脈讓出來?
策天府那邊,甚至早就将天火山脈的區域分封給姜南柯等人了,沒有合适的理由,憑什麽強奪他人的封地?
慶王一系這些年的秘密部署,不就是搶占宗法、既成事實上的制高點嗎?
他們要是這時候上禀熹武帝,請熹武帝出來調解,隻會處處受制于慶王一系,到時候最大的可能,就是各家在天火山脈以外,分得一塊區域,遷入弟子修煉,這怎麽能叫人甘心?
好在除了他們這邊不甘心外,其他諸如田氏、虞氏等家都不甘心。
既然慶王一系想用既成事實壓制他們,那他們隻有直接出兵進入天火山,形成分庭抗禮的既成事實,才有可能跟慶王一系瓜分天火山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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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有十數身影從南面禦空飛來,像幽靈一般,飛抵姜彬身後千丈外的石崖,姜彬才陡然驚覺。
姜彬大吃一驚。
他雖然被峽口内的巨大動靜所吸引,但來者接近千丈範圍以内,才叫他驚覺,意味着這十數人的修爲,都不比他差多少。
“姜兄,多日不見。”
未待姜彬出聲示警,一名黑衣人傳音喊道。
聽得是田橫的聲音,姜彬示意左右驟然間戒備列陣的扈衛退下,拱手行禮道:“是有多日未見了,田兄怎麽趕到這邊來了?”
見除了田橫外,其他人頭臉都藏在黑袍罩帽之中,姜彬心想他們應是田氏派出的強者,最強的兩人竟然連他都看不透,應有法相境巅峰的修爲。
田氏一族,除了老祖晉入涅槃外,族中就有三名天人境強者,獨力經營昆洲一域,加上其他附庸的大小宗族、宗門,田氏實力之強,已遠非其他的三十六神将宗族能比。
天爐秘境天地異變所發生的鴻蒙元息不會太多,對修爲在元丹境以上的強者,益處或許不會特别大,慶王一系也大量調集低級弟子進入天爐修煉,但這恰恰是宗族、宗門極重視的根基培養。
再強大的玄修,都有殒落的可能,唯有宗族内源源不斷有強者踴現,才能奠定萬世基業。
這也是大家搶紅眼要插手天爐秘境的根本原因。
鴻蒙元息的秘密是田氏老祖指破,田氏自然不可能甘落人後,不派強者到天爐秘境來分一杯羹的。
沒等田橫說出他此行的來意,他就被石嶺那頭驚天動地的巨大動靜所震驚,回頭看向族中的兩位宗老,見他們也都是眉頭緊蹙的盯着遠處上空的亂斬光華。
田橫看向姜彬,問道:
“青梧嶺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這麽大的動靜?”
姜彬攤攤手,暗想他要是知道詳情,也不會站在這裏了。
“會不會是天火山裏有什麽強橫妖物闖入青梧嶺?”田橫抑制不住興奮的問道。
姜彬将田橫臉上的興奮看在眼底,心裏一跳,試探的說道:“或有這個可能。”
田橫卻是不傻,看得出姜彬的試探之意,說道:“雲洲知悉鴻蒙之道的修士少如毛鳳麟角,就算是補天閣的典藏裏,也都沒有關于鴻蒙元息的記載,偏偏慶王一系竟能在數年前就果斷做這樣的部署,姜兄,你不覺得這件事背後有很多的蹊跷嗎?”
“田兄是說可能是陳尋提醒了慶王?”姜彬問道。
“姜兄,你們元武侯府跟梧山四宗明争暗鬥了數十年,姜兄你覺得呢?”田橫問道。
姜彬心裏一歎,這時候确知田橫就是奔青梧嶺而來的,心想天爐秘境能孕生鴻蒙元息一事,都是田氏老祖點破的,他們所能想到的事情,田氏多半也都能推測出來,此時沒有必要遮遮掩掩。
“陳尋雖然是神宵宗的真傳弟子,但其能崛起于西北域,實得利于他在梧山所得的上古道統。這些年來,梧山四宗有諸多不世出的秘法神通問世,包括陳尋煉器、陣法之能,應都得傳于那個上古道統,陳尋有可能知道鴻蒙大道的一些事情,并不會令我太奇怪。”姜彬說道。
“慶王極善收買人心。若鴻蒙元氣之事,确是陳尋提醒,那慶王與松鶴真君劃分天火山時,定不會虧待梧山。我還記得赤眉真君說過,姜南柯這三年所主持的七八座煉制八荒玄塔陣,煉制之法可也是傳自梧山,”田橫說道,“我想若非如此,姜兄也不會親自率部趕到青梧嶺來……”
姜彬心裏暗歎,沒想到田氏也是吃肉不吐骨頭的主。
慶王與松鶴真君在天火山脈之中圈出十六處靈地,他們現在要進入天爐秘境分一杯羹,不僅要在天火山脈範圍内立足,更是直接要從這十六處靈地裏咬下一大口來。
慶王府嫡系、玉州蘇氏、以及松鶴真君出身的天水衛氏,根基都極其深厚,也很得熹武帝寵幸,他們三家所直接占領的靈地,這時候就算搶到手,等到熹武帝出面調解時,多半也要吐出來還給這三家。
除了慶王府嫡系、玉州蘇氏、天水衛氏所占的靈地之外,在其他十三處靈地中,很快就是眼前的青梧嶺最佳。
陳尋可從來都不是一個會吃虧的主。
不過,陳尋及梧山四宗,也不是一根好啃的骨頭。
春陵君、赤眉真君的意思,也是要他率部進逼青梧嶺,先造成在青梧嶺分庭抗禮的事實,最終争取分割青梧嶺,但看田橫的意思,可不像是想跟梧山四宗分割分青梧嶺的樣子。
想到這裏,姜彬情不自禁的壓住聲音,說道:“數年前,陳尋率蘇氏殘族弟子,與延陵郡主、武奕真人進入天火山,就能跟那頭火翼妖猿鬥個旗鼓相當。此時,陳尋又從滄瀾調來蘇守思、宗崖及四千梧山四宗弟子,怕就怕這時闖入青梧嶺的那頭妖物,就算有天人境的戰力,也無法從陳尋手裏讨得好啊。”
“我相信姜兄不會真就畏懼梧山四宗,”田橫陰森森的一笑,“姜兄心裏到底在擔心什麽?”
“陳尋原是神宵宗的逆徒,欺師叛祖,赤眉真君都拿他無可奈何,我這點修爲,就算是畏懼梧山四宗,說出來也不怕人笑話。”姜彬笑道。
田橫暗感姜彬真是狡猾,這是一定要把赤眉真君都拖下水。
姜彬見田橫眼瞳裏閃過寒光,心知他殺機甚重,又問道:“要是青梧嶺血流飄杵,事後要怎麽收拾?”
“諸家爲争種種資源,這些年來私下裏明争暗鬥,死的人還少嗎?”田橫冷冷一笑,說道,“隻要不把姜氏帝室嫡系子弟卷進來,這邊死三五千人,田氏還能擔待得下來,但青梧嶺我們要占一半。”
“好!”
田橫眼瞳盯着姜彬的臉等他回應,卻不想一個陰詭的聲音就貼着他的背脊骨響起,轉頭卻見赤眉真君赫然就站在他身後三尺外,看兩位宗老的驚訝表情,想必也是沒有提前發覺赤眉真君的到來。
不虧是天人真君級的人物。
而在百餘丈外,谷陽子與蒼牙子并肩而立,身上彌漫無盡殺氣。
田橫這才知道,赤眉真君、姜彬等人原來是早就有心對青梧嶺下手了,偏偏他還自己撞上門來。
“石嶺那邊妖氣彌漫,而這妖氣也令人甚是熟悉,就是那頭火翼妖猿,”赤眉真君高大的身軀裹在黑色法袍之中,袖手站在石崖之上,聲色冷冽到極點,“不管梧山四宗有沒有實力擊殺這頭火翼妖猿,事後傷亡必定慘重,我們隻需要靜待時間,待四宗弟子與火翼妖猿激戰停息,則必是他們戒備最爲松馳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