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尋想到當年初入滄瀾城,他們一幹少年站在縛龍山下,看到蘇孚琛、蘇房龍等長老踏雲禦空飛來的情形,那時他們對蘇孚琛等還胎境修士羨慕得不得了,都巴望着有朝一日,能像他們那般耀武揚威、踏雲而行,誰曾想蘇孚琛今日會死得如此凄慘,死得如此毫無聲息?
陳尋伸手一揮,說道:
“你們都退下去準備,天夜之後,開拔進天火山。”
營帳中十六人,是蘇氏追随蘇武陽北投元武侯府那撥族人中最後一批修煉到還胎境的子弟,他們都沒有想到,元武侯世子姜彬竟然絲毫不念他日追随的舊情,僅因一言不合,就将蘇孚琛掌斃。
當年可還是蘇孚琛堅持勸說蘇武陽,率領一部分族人北投元武侯府的,也因爲蘇孚琛,滄南荒原才有數百萬蠻荒部族投附元武侯府,奠定元武侯府今日在塗山南嶺的根基。
也是顧忌元武侯府的态度,蘇孚琛勸蘇武陽率族人投玉州蘇氏,沒有直接撕破臉投向滄瀾。
誰能想到蘇孚琛今日竟是慘死姜彬的掌下。
姜彬令他們随陳尋進入天火山搜索炎魔行蹤,無疑是要将他們都推進天火山去送死。
陳尋、武奕真人進入天火山百餘裏,就撞見十數頭炎魔,都差點出不來,而姜彬所劃定的搜索範圍,要深入天火山兩千餘裏,他們修爲低微,進去後怎可能有活路?
隻是軍令森嚴,在這個強者爲尊的世界,他們能做什麽,能反抗什麽?
在姜彬這些人眼裏,他們的存在,不比蝼蟻顯眼多少,但他們不在元武侯府的膝下卑微的活着,竟然敢想着遠投玉州、另謀生路,就是他們必死的理由。
衆人都心如死灰的離開營帳,蘇武陽失魂落魄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地上化作一團爛肉蘇孚琛。
陳尋伸手一揮,一線青蓮焰從掌心噴出,将蘇孚琛的屍骸化爲灰燼。
“姜彬當真要緻我們于死地,才肯罷手嗎?”蘇武陽失魂落魄的問道。
“無論是看到蘇宗主還是蘇棠的面上,我都會保你不死,”陳尋揮手說道,“你回去,不要多想什麽了?”
“可是他們怎麽辦?他們跟随我編入神衛軍,都不畏生死,但死得如此冤枉,他們的家人、親族,要怎麽辦?我還有何臉面去面對那一個個孤兒寡母?”
蘇武陽從地上爬起來,走到陳尋面前跪下,說道,
“當年我輕狂孤傲,瞧你不起,白狼河畔,也無膽氣與滄瀾共存亡,選擇北投元武侯府——大錯鑄成,我不求你原諒,也不求你救我,但三百蘇家男兒是可以爲滄瀾賣命效力的,武陽在這裏懇請你不要放棄他們。”
陳尋平靜的看着跪在案前的蘇武陽,沒想到蘇孚琛的死,對他打擊這麽大,設下一座禁制,将營帳與外界隔絕開來,這才輕歎一口氣,說道:
“姜彬如此作爲,蘇竣臣那邊都無聲無息,到現在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嗎?”
“……”蘇武陽呆立當場,有些事他能想到,但他不願意相信。
“蘇竣臣是輕易将手下軍權交給他人節制的人嗎,赤眉真君真能壓制得了他嗎?他們都是逼我救你們,甚至包括有意拉攏我的慶王姜瀾,他們都是這個心思。他們要看我有多大的能耐,要看我有多大的潛力可以壓榨,他們要看我是不是将虛元珠帶在身上……”
“虛元珠?”蘇武陽驚問道。
“不錯,”陳尋說道,“我從珑山将蜃龍屍骸帶回梧山,春陵君、赤眉真君都不惜親自出馬,趕到千魔沙海以探虛實。春陵君征我入策天府任職,心裏可是巴望着我能将虛元珠,甚至将蜃龍屍骸都随身攜帶到玄京,但他們需要确認這點,才能不擇手段的緻我于死地。”
蘇武陽仿佛被一道閃電擊中,将一切都想明白過來,他們這些蘇氏殘族子弟的生死,在大人物的眼底實在是不值一提,台前幕後的明槍暗箭,實際上都是沖陳尋而來。
姜彬跟陳尋存有舊怨,兼之元武侯府又與四宗在塗山争奪生存空間,才被推到台面前,當這個“惡人”。
陳尋在玄京有什麽意外,滄瀾必反。
四宗及滄瀾侯府的勢力,已經不再是可有可無,甚至暗中還與玄都教、龍門宗都有極密切的聯系,逼反滄瀾,絕對震驚雲洲的大事件。
不過,逼反滄瀾也不是不可以做,關鍵要看代價足不足夠驚人。
蜃龍屍骸足不足夠令人動心?
能将蜃龍屍骸與雷霆銅柱藏下的虛元珠,足不足夠令人動心?
千魔沙海一役,兩千精銳弓手藏在虛元珠中,奇襲魔族煞陣,當時大家都知道虛元珠是一件洞府法器,陳尋當時也是借這件洞府法器,才在青蓮焰海那樣的絕境中生存了七年。
當然了,百丈座的巨塔也能藏下兩千精銳弓手,千魔沙海一役,外界都猜測陳尋手裏的,是一件準純陽道器級數的洞府法器。
事實上,外界還是遠遠低估了這件洞府法器。
能将兩千丈蜃龍屍骸、七百丈雷霆銅柱藏下的虛元珠,擁有龐大洞府空間的法器,怎麽可能僅僅是準純陽級數的法寶?
神宵宗破碎時,自爆将魔龍轟出雲洲的赤陽殿,也不過兩百餘丈開闊。
那頭蜃龍屍骸的價值,更是不用多說了。
隻是此時四宗氣候已成,西北域都護府、諸宗甚至策天府都失去強攻梧山、搶奪至寶的可能。
就算姜氏調動大軍壓境,四宗将核心弟子往虛元珠中一收,六名法相境強者悄然攜帶虛元珠遠走高飛,誰有把握一定能将虛元珠截下來?
虛元珠内藏至少六七百丈方圓的洞府空間,悄然帶走三五十萬人,絕不是什麽難事。
陳尋支持杜良庸、顧元暢在仙鳌島立足,誰知道是不是他給四宗在墜星海留後路?
他們隻能将陳尋調入玄京,逼陳尋入彀,隻要能先奪得這兩件至寶,到時候逼反滄瀾,那時候一切才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中。
但他們首先要确認虛元珠及蜃龍屍骸就在陳尋的身上。
蘇武陽蓦然省得,他與三百蘇氏殘族弟子,不過是這些人試探陳尋的棋子罷了。
慶王姜瀾是想拉攏陳尋,拉攏滄瀾勢力支持他繼承帝位,但慶王姜瀾若是獲得虛元珠及蜃龍屍骸,陳尋及滄瀾四宗支不支持他,又有什麽重要?
大家都在算計,大家都在虎視眈眈、大家都心懷叵測。
蘇武陽失魂落魄的跪在那裏,惘然問道:“你既然都猜到春陵君這些人的心思,爲何又要鑽入他們的牢籠之中?”
“我将虛元珠、蜃龍屍骸都留在梧山了,所以他們有什麽心思就不重要了,”陳尋攤手說道,“但他們不甘心、不相信,還堅持想用你們試探我,那深入天火山後,我是實在沒有能力兼顧這麽多人的死生,大家都好自爲之……”
“就連慶王都如何對你,你還要留下來與他們虛與委蛇嗎?”蘇武陽眼神陡然尖銳起來,咄咄逼人的看向陳尋。
“你就不要再試探我了,”陳尋哈哈大笑,“慶王對我心思不純又如何?我又不是傻乎乎要将身家性命賣給慶王,一定要委屈得跟被玩弄過的小寡婦似的,大家都各取所需罷了。今日我對慶王有好處,慶王對我有好處,我們才湊到一起。但他日彼此都不再有什麽好處,慶王視我如破鞋,我何嘗不能棄他如破鞋扔到一邊去?慶王隻要确認無法從我手中奪得虛元珠跟蜃龍屍骸,覺得我對他還有點用,自然會老老實實選擇與我合作;而隻要有足夠的好處,我也會繼續支持他繼承帝位,動不動就撕破臉,那是小孩子的玩藝兒。”
蘇武陽失魂落魄的跪在那裏,才知道爲何這些年來,那麽多的人都折在陳尋手裏,爲何獨獨是梧山能在西北域崛起,能叫元武侯府黯然失色,能叫西北域都護府名存實亡,實是陳尋狂而不傲的枭雄之心。
“三百子弟,實是蘇氏最後一點精髓血脈,都殒于天火山中,我無面目獨活于世,遷往玉州的十萬族人必淪爲奴隸賤民。你若能救我殘族三百子弟,蘇武陽從此誓死相随,永不言棄!”蘇武陽伏首跪地,懇聲說道。
“你投附玉州,必立過大誓,怎可以輕易改投他家?”陳尋說道。
“蘇牧臣、蘇竣臣視我殘族子弟如豬狗,天道大誓自然不攻而破。”蘇武陽憤聲說道。
“我不能保證大家都能活下來,但你們都效忠于我,諸事聽從我的安排,甚至同意我煉化你們的神魂,我必與你等同進退;除非我戰死,不然絕不會輕易放棄一人。”陳尋說道,眼瞳炯炯有神的盯住蘇武陽。
“煉化神魂?”蘇武陽驚問道。
在投附玉州之前,諸人就對要不要投靠四宗産生過激烈的分歧,相當一部分人還是主張投附四宗。
他們真要是臉皮厚着投附過去,蘇守思、蘇棠、蘇竣元、蘇靈音、青璇還能将他們拒之門外?
最終還是顧及元武侯府可能會有的反應,大家最終決定東遷玉州,投附舊族。
此時既然玉州舊族都棄他們如蔽履,雖然心裏有再多的不堪,投附陳尋、投附四宗也成爲他們唯一能有的選擇。
但蘇武陽不明白陳尋爲何提出如此苛刻的條件,不解的問道:“我們已經被逼到這樣的絕境了,你還擔心我們再有二心嗎?”
“我又不是神仙,我要保證你們大多數人能活下來,必然要用非常手段,”陳尋說道,“經我用秘法煉化過的神魂,修爲雖然能在短時間内有極高的提升,但代價也是極大,用這種秘法提高修爲的人,都隻剩二十年的壽元。”
“是要組成玄衍戰陣?”蘇武陽不确定的問道。
玄衍戰陣在滄瀾也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但必需要修成神識的十二名武修弟子,神魂相通才能組成玄衍戰陣。
現在不要說普通甲卒,就是剛才從營帳退出去的十六人裏,也僅有兩人修成神識,蘇武陽不知道陳尋有怎樣的秘法,能讓這麽多的人,神魂修爲能一下子都提升到神識階段。
“不錯,用秘法煉化神魂,強行塑造元神,這必然要付出極大代價的,不僅你們要付出極大的代價,我也要消耗大半的元神修爲,所以需要你們成爲我麾下、與我神魂相通的死士,”陳尋說道,“要不要做,你們考慮去,入夜開拔之前,給我一個答複就行了。即使你們不同意,我剛才的話也都說出來了,其他人我照顧不了,但看在蘇宗主與蘇棠的面子上,我怎麽都要保你不死。”
“三百死士啊!”蘇武陽輕歎一聲道,“那煉化神魂、強塑元神,從我開始,也希望你能明白,當年白狼河畔,我率族人北投,也是想心存蘇族,并無其他私念。”